《尘香无堙》上官书

17、第八章 通瑞街上难通瑞 金銮殿里步步惊(下)

　　骆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朝服不整面圣，实为不敬。再抬眼看看后面，远远的一队人丛，密密麻麻的跟着自己身后而来，这会儿都停了轿子等着自己让路呢。正在左右危难之时，远远的从午朝门里跑出来一个小太监，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个黄色卷轴，急急忙忙跑到众官员轿子前面，猛地看到骆晗的狼狈样子，也不由得唬了一跳，忙稳了稳心神，朗声开口说道：“传陛下口谕，今日雨天路滑，倘或有哪位官员朝服污迹，殿前失仪，不予追究。请各位大人们尽快入朝。钦此！”

　　原本看着小太监过来传旨，那些骑马坐轿的官员，忙忙不叠地下马落轿，打算跪下领旨，谁知这个小太监口角伶俐，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还没等那些大人们忙完，他这边的圣旨已经说完，只剩下那些手忙脚乱的官员，听得模模糊糊，左右询问，又是一阵混乱。

　　小太监说完话，转头又对着骆晗说道：“骆大人可先随我去监理司烤干朝服，之后再去上朝。”

　　骆晗点了点头，提着湿泞的衣服重又上轿，随着小太监去监理司那里整理朝服，其他诸位官员则各自指挥自己的随从有序的鱼贯走入午朝门，赶着去金銮宝殿上朝。

　　酽酽折腾了有一个多时辰，百官才各自烘干朝服，仪容整洁地站在朝堂之上。旁人的官府不过是淋些雨水湿腻一些罢了，就着火炉边上烘烘就是。只有骆晗的朝服，因为从轿中滚落，在地上沾了不少污渍，即便是烘干之后，那些深深浅浅的印记反而更加明显，穿在他身上，越看越觉得滑稽。

　　不少人看到这一情景，强忍住发笑，心里却在暗暗嘀咕，平日里参旁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今天自己这么狼狈，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参人。还有一些取巧之人，想着骆大人今日仪容不整，自顾不暇，必然也顾不上自己的违规违制，得赶紧趁此机会把那些处于危险边缘的折子回上一回，或许一个没留神，就让自己钻了空子，这种机会，可是几十年也遇不到一次啊。

　　故而今日早朝格外忙碌，所回事项繁琐细碎，听得小皇帝百里岚神色恹恹，心里却在不住纳闷：这下着大雨的天里，他们怎么也不忙着早点回家，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前回禀，还有那不急不忙的杂事，也出来凑热闹。他哪里清楚，这些都是出在骆晗身上。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这些官员把一干琐事回禀干净，小皇帝百里岚正要宣布退朝，却见老丞相古安邦站了出来，躬身回禀道：“陛下，老臣有一事回禀。”

　　一看到古老丞相出班启奏，小皇帝心里就犯嘀咕，这个老头油盐不进，脾气又差，性子还倔，他来回事多半没好事，这人就重来不会说些漂亮话，让人听着心里乐呵乐呵。心里虽说不高兴，但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问道：“老丞相有何事启奏？”

　　“陛下，下个月就是我们圣宁国今年开科取士的日子，以往惯例，这科举的主考官一向都是微臣出任，不过近些年老臣尤感年纪大了，身子不济，每每与举子对谈之时，总是精神不足，言语迟钝。想来是年事已高，不堪重负。故而微臣想请陛下降旨，重新指派一位今年科举的主考官替微臣分忧。”

　　古老丞相真是不开口尚可，一启奏便是石破天惊之言。谁人不知道，那科举的主考官，乃是天下学子之师，每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话及诸多进士皆出自于其门下，一派师门传承，威风显赫，久而久之，也便奠定了今日老丞相执天下学子之牛耳的地位。

　　古安邦从太宗百里炎在位时，便是科举主考官，历经高祖百里明章整朝，到而今已数十载，弟子徒孙遍天下。可当今陛下刚刚继位一年，首开科举之时，他竟然以老向辞，卸去主考官之位，到底是真的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以退为进，想要给皇帝一个下马威呢？

　　满朝文武大臣各自打着心里小九九，一个个毕恭毕敬低眉顺手的站在那里不说话。生怕被皇上点到名字给个建议。

　　“陛下。”丞相古安邦说完话之后，见皇帝许久没出声，准不准奏也不说，忍不住又回说道：“请陛下早日定夺科举主考官人选，监理司这边还要下发相关议程以备学子们查看。”

　　“好！”小皇帝百里岚看了看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朗声问道：“众位爱卿，这科举主考官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啊？”

　　“陛下。”众人抬头看过去，这说话之人乃是户部尚书苏权，“科举主考官一职，对于我朝举子官员影响甚大，非德高望重之人不能担任，老丞相既然年事已高，新人接职亦不可敷衍了事，微臣以为滋事体大，不易操之过急，陛下可先回宫与太后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小皇帝百里岚点了点头，没说话。
　　“陛下，微臣以为这科举主考官一职，无需舍近求远，可由中书舍人古昆道担任。”小皇帝百里岚仔细一看，说话之人乃是御史大夫秦枕，他平时极少说话，难得今日竟会主动开口建议，不由得多问了几句，“秦爱卿，何出此言啊？”

　　“回禀陛下，古昆道此人一向接危济困，古道热肠，堪为天下学子之典范。加之家学渊源，文韬武略甚是精通，正是做这科举主考官的合适人选。”

　　秦枕推荐的古昆道，乃是老丞相古安邦的儿子，父亲退位，儿子继承，倒也合情合理。再加上他自小便陪伴在父亲身旁，料理相关杂事，对于科举制度的选拔与流程，可谓烂熟于心，特别是近几年，老丞相年纪日大，很多琐碎之事都是交由他来代办，自己不过挂个虚名而已，是以很多官员私底下都认定，一旦古老丞相退居主考官之职，必由其子顶上，故而今日御史大夫秦枕才有这么一说。想来众人心中皆是如此想法。

　　还没等小皇帝百里岚说话，就听到下面又传来一句说话声：“臣附议。”众人闪目一看，原来是刑部刘枢密使，他也是先帝时期的肱骨之臣，说话颇有分量。

　　“臣也附议”。这一句则是工部周司马所说。

　　“臣也附议”。大殿之上陆续有人响应。

　　“李太傅，你怎么看？”小皇帝百里岚特意问了问自己的授业恩师，也是贵妃的父亲李勤拙。

　　“回禀陛下，”李太傅上前一步回道：“臣以为，古昆道可当此重任。”

　　“嗯。”小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户部尚书苏权，开口询问道：“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权上前一步回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宜仓促决定，可先暂至，待回宫与太后商量后再做决定。”

　　听闻此言，工部周司马开口问道：“苏大人，陛下已经亲临朝政，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回宫询问太后不成？”

　　“秦大人，此事绝非小事，科举主考官关系着我朝日后的官员选拔，及国事兴衰，怎能称为小事？应该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才是。”苏权毫不让步。

　　“怎么？你的意思是古昆道德行有亏？难道他也纵子当街骑马放鸟，打砸学堂不成？”接人别揭短，打人别打脸，周司马是一点不懂这个道理啊。果然苏权一听就急了，“周贺昌，你好大的胆子。朝堂之上竟敢口出狂言，你——”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古昆道做主考官其他人还有意见么？”皇帝百里岚开口打断他二人的争执。
　　其他人纷纷摇头，就在大家以为此事已经落定，众人打算退朝之时，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陛下，臣以为，古昆道做主考官稍有不妥。”一听到这个说话声，之前回过事的那些大臣，忍不住暗暗擦了一把汗，心道，只以为骆晗今日朝服不整，不会在朝堂上出头，没想到啊，没想到，是人家根本没看上咱们那些小事，不屑反驳罢了，这不，人家看得上的事来了。

　　骆晗上前一步，进旨道：“陛下，臣以为古昆道只是一个区区中书舍人，作为科举主考官稍显不足，虽说他资历家学都是至臻上层，但那些乡野举子们，恐不知详底，会疑心今年科举不受朝廷重视，故而也寒了天下学子们的心。”

　　“那有什么关系，升个官不就是了。”周司马在一旁插了一句。

　　“文官不比武将，自古未有火线提拔之先例，况且这朝堂官员皆由吏部审核考证，因需而设，岂有因人设职一说？难道你们工部的官职都是随便许人的么？”

　　“不是。”周司马一缩头，急忙归班回队，心道，我惹他干嘛，一句话差点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骆爱卿，那你可有合适人选推荐？”小皇帝百里岚问道。

　　“陛下，臣以为，天下举子之师，当博闻强识，熟读典籍，论经讲史，信手拈来，臣举荐一人，可担此重任。便是姚太史。”

　　姚太史是家承的渊学，历代皆为圣宁国太史之职，纵览历代史书经典，博古通金，确实是科举主考官的合适人选。此外，姚太史的小女儿，便是如今刚刚有孕在身的素嫔姚素问，倘若姚家祖宗保佑，让姚素问诞下皇长子，那么下一代圣宁国的储君，保不齐就是人家姚家的后人，倘若真由姚太史接任天下学子之师一职，真可谓是未雨绸缪，占尽先机。

　　听了骆晗的所言，小皇帝百里岚却并未表态，他此时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骆大人的官服之上，虽说刚刚已经在监理司内略做休整，淋湿的官袍也已经烘烤干净，可是上面深深浅浅的斑驳印记，却格外扎眼，让人不得不注意。“骆爱卿，你这朝服是哪里弄脏的？”
　　“回禀陛下，今日早间大雨倾盆，在上朝来时的路上，臣的轿夫一时不慎，失脚跌倒，使得臣从轿内滑落，故而把朝服弄脏。原本想着回家去换一件再来，可是雨路湿滑，恐耽搁早朝时辰，故而便斗胆着污服上朝，请陛下降罪。”骆晗说完话，双膝一曲，直直跪下身子请罪。

　　“骆爱卿，你这是何罪之有？朕不是已经传下口谕，今日雨天路滑，上朝不拘小节，官服淋湿，耽搁时辰这些都以恕你们无罪了么？难道是没接到朕的口谕不成？小锤子，朕的口谕可传了下去？”皇帝一边说着话，一边回身去叫身边的小太监。

　　小锤子急忙走出来，跪倒在地，口中说道：“陛下，口谕已经传到各位大臣那里。”

　　骆晗也急忙在一旁答言：“陛下，臣已接到圣上口谕，故而才敢穿着已经污迹的朝服上殿。”

　　“这不就得了，接到了朕的口谕，还说什么降罪不降罪的，都起来吧。”小锤子闻言，直接站起身子，继续站到皇帝身边，骆晗也站起身子，听皇上问话：“骆爱卿，朕是问你，在哪里跌倒的？”

　　“回禀陛下，是在午朝门外的通瑞大街上。”骆晗答道。

　　“通瑞大街，那不是皇家护卫队负责清扫的么？”小皇帝百里岚皱着眉想了想说道：“今日大雨倾盆，通瑞大街上有积水也是正常，可是即便雨天路滑，跌倒轿下，也不过就是朝服湿透而已，在通瑞大街上，怎么会有污渍沾上？高海，你们九城护卫司可曾尽责清扫街道了？”

　　听到自己名字被皇上点到，九门提督高海急忙出班跪倒，口中说道：“陛下，通瑞大街是进宫上朝的主要街路，我们九城护卫司每日打扫三遍，从不敢偷懒。今日即便是下了大雨，扫工也是从子夜便开始清理。”

　　“下雨时，有积水是正常，可是这污渍从何而来。高海，这件事你回去以后查个清楚，给骆大人一个交代。”

　　“臣遵旨。”高海扣头答应，语毕急忙回班站好。

　　就听到小皇帝百里岚又开口说道：“古丞相，您觉得骆大人的建议如何？姚太史可有资格担任这科举主考官？”

　　老丞相古安邦出班回禀道：“臣以为，姚太史家学渊源，腹中自有诗书雅韵，是这科举主考官的不二人选。”

　　小皇帝百里岚点点头，又看着苏权问道：“苏大人，您意下如何？”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应与太后商量一二才是。”

　　百里岚依旧点点头，又开口问道：“姚太史，你可愿做这主考官？”
　　“陛下。”姚太史平日里上朝，不过是凑个数官职所迫而已，这朝中之事一向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不管旁人如何争执，他始终不发一言，不想今日竟成了这风口之上的人物。当骆晗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姚太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心里一直默念着，千万驳回，千万被驳回。他想着这科举主考官一职，有多少人眼红，欲收回囊下，如何能落到自己头上，谁知看皇上这意思，还真是瞩意于己，听到皇上叫自己的名字，急忙出班答道：“臣才疏学浅，不堪担此大任，请陛下三思明察。”

　　“姚太史一向做文书工作，这科举主考官一职，委实有些为难他了。”御史大夫秦枕在一旁说道：“倘或真要由他接任，方需再找一个人从旁协助才是。”

　　“骆爱卿，你可还有举荐协助之人？”皇上又想起骆晗来。

　　“陛下，臣以为岑翰林可以与姚太史携手，一起负责今年天下举子的科举之事。”

　　岑翰林，翰林院编修，平日里也是只与书本打交道，若论古迹经典的熟知程度，可谓与姚太史不相上下，且二人还是儿女亲家，姚太史的大女儿姚素筝嫁给了岑翰林的独子岑示卿，而这门亲事，还是当今圣上百里岚亲口御赐的，两家平日里多有往来，让他们二人携手，确实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不过这岑翰林也和姚太史一样，只是个寡言的文人，平素里甚少引起众人的注意，不想今日都被骆晗给抬了出来。

　　小皇帝百里岚未曾开口说话，先笑了起来：“到底是一家人好办事，也不用担心正副主考官因为意见不和打起来。呵呵，岑翰林，你可愿意协助姚太史负责今年科举之事？”

　　“臣，谨遵陛下安排。”岑翰林虽说是读书人，迂腐是有的，但是人却不傻。看皇上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到自己头上，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索性直接应承下来。他只庆幸自己膝下并无女儿，就是出风头一些，也不会被有些人编排靠着后宫上位，卖女求荣，为自己仕途铺路。

　　见其他大臣都无异议，小皇帝百里岚一摆手说道：“今日就这样吧，众爱卿退朝。”说完话，自己先站起身走出了大殿，其他人则陆陆续续地向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嘀咕着，早上烘干的朝服，上一个早朝又湿透了，早知道不如不烘干，省的费二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