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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卷五 “筑小家、保大家”工程规划纲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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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带着李家送的万贯盘缠进门来,可她眼中没有钱。张英紧闭双眼,似乎听见有婴孩隔着门在哭。
“大人,”李禄推门而入,喜上眉梢,拱手向张英道喜,“张大人好福气,你女儿找到了!”
张英忙问人在何处。李禄陪着笑,说是在亭州姓赵的一户人家。赵家几代经营香粉生意,虽无大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李禄叫张英放宽心,“夫妻俩就这一个女儿,心疼得很呢。”
“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女儿。”张英从门中窥见那婴孩,难掩痛苦,“我女儿才不会过这样的苦日子。”
李禄听懂了张英的话。她再从门里回来的时候,赵家夫妇已经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了。赵家的香粉产业被亭州姜家接手。姜家富甲一方,长女姜饰和养女赵容惠共享荣华,情同姐妹,感情极好。
张英笑逐颜开,这才放心将赵容惠的卷宗烧掉了。
“只是大人现在这副样子,令嫒看不见听不着,更触不到。”李禄不免担忧,“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才好。”
张英还有些犹疑,李禄只感泣她悲悯慈善。“凡人讲究入土为安,只是不懂得魂魄轮回,不死不灭。”李禄侃侃而谈,动用亡者的□□,勾连母女亲情,乃是天地间上善的大爱,“此人今生能为张大人所用,也是荣宠备至,功德无量。”
苗时雨是赵容惠的老师,李禄在赵家起火时见过她。申玉瓶到岗后,通知姜家将苗时雨存放在长济寺后山的棺木,她习惯在那里作业。李禄陪同张英前往验收,至墓葬处,掘地三尺,却不见尸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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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刘箴革职,亭东县令接任亭州知府的职位。县令刚上任,亭州商会联合报官,称近期有江湖术士连续行骗,敲诈勒索,搅乱商市。布织、药材、香粉、珠宝等业,除亭州姜家,其余大商户皆受害,损失惨重。官差日夜侦查,最终在亭州姜家捉到了人犯。
苗时雨在堂前受审。知府问话,她并不下跪,还向师爷索要纸笔。
知府震怒,令官差殴打苗时雨。苗时雨趴在地上,指尖沾血书写知府和师爷的姓名。两人立即捂住胸口,倒地不起。官差被镇住,不敢上前。
苗时雨擦掉血字迹,二人濒死复生。
此后知府尊苗时雨为座上宾,并特批她住在姜家。苗时雨到姜家执笔过账,整理人员明细。姜家产业恢复,上下秩序井然,无不信服。
李家家主李选到亭州为长嫂姜饰和她父亲扫墓,同道拜访苗时雨。李选坦言,近来李家诸多变故,先是父母亡故,而族内长老也相继过世。和家上下,开销巨大,他难以支撑,还望能得到长嫂母家的帮助。
苗时雨满口答应,“银钱不是问题,只是你要多留几日,好好陪陪自己的妻子。”
苗时雨讲话的当口,阿文走到李选旁边落座,兀自斟茶。
“她一个人回到亭州,眼看没了家。”苗时雨语重心长对李选讲,“她是我的学生,她父亲刘箴的罪过和她无关。你要好好待她。”
李选阿文二人相挽,不计前嫌。
入夜,阿文做噩梦醒来,而此时枕边却不见李选。阿文挑灯,在姜家四处寻找,她见苗时雨房中还亮着,屋内传来争吵声。
阿文推门进去。笔墨纸砚散落一地。李选正掐住苗时雨的脖颈,两人从床上扭打到地上。苗时雨倒地不醒。而张英不知道从何处冲出来,与李选相搏。
两个书记女官来寻神女姜饰,询问她大母神最终的人选。而眼前神明众多,乱成一团。两人对照名册,勉强认出一个夫妻永结同心神姜仲魁。这位神明如今看着容貌青春,实则老糊涂,总是错把她人看做自己过去的妻子,常常乱点鸳鸯谱。如今他手下有好几张面孔轮番赴死,可神女之母的圣职只有一个。现在只能看谁先诞下神女,谁才有资格。
房中幽暗处传来婴儿的哭声。
阿文抱起床榻哭闹的女婴,连连哄逗,终于令女婴平复下来。
“孩子的出生日,即为母亲的受难日。神女慈悲,必不愿见生母受苦。”阿文满怀虔诚,跪拜女婴,“求神女免去母职,解救众生,人人不再诞生于凡胎□□,皆得永生,再不受轮回之苦。”
姜饰周围的面孔渐渐消散,只剩下她自己不知疲倦地护住苦楚的咽喉。再往上,她的脖颈仍然接连着赵容惠的脸。
姜饰连夜报官,要知府严惩姜家杀害妻子的凶手。官差来到姜家,抬走苗时雨的尸体,将剩下的人关进了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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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女眷遇害一案,现已查明,死者为苗时雨,亭东县人,常年在亭州行骗。多年前曾以兴办经商女学的名义,大肆敛财。朝廷禁止女子从商为官后便逃窜,一直销声匿迹。而后现身,装神弄鬼骚乱商市,盗取姜家产业,戏弄朝廷命官。而本人亦在争斗中丧命,实为咎由自取。
凶手阿文,曾是苗时雨女学中的门生。几年前就流窜亭州、亭东、江下等地,在朝廷严打女商期间顶风作案。此案中,阿文为图谋姜家家业,置苗时雨于死地。依律,判阿文斩首,以儆效尤。
另外,姜家产业荒废,影响民生。此案了结后,划姜家商产为公有,亭州府衙请专人督办管理,造福亭州百姓。至于帝京官员李选于亭州境内失踪一事,目前尚在侦办之中。
自从知府审案时突发心病,康复后因祸得福。几日之内文采突飞猛进,编写案情也不必师爷协助。知府笑笑,好歹当年他也是举人出身。师爷不记得有这回事。
师爷好奇地又看了一遍卷宗。知府大人还没当上知县的时候,曾用人市上的款子补足的买官的费用。账本都是师爷来写,大人聪慧,倒着拿都说能看懂。那时苗时雨还不叫这个名字。师爷估计这样的小事,知府大人恐怕早就不记得了,也没提起,只是默默写在书信中留个念想。
知府明白师爷做官多年,很想念远在帝京的家人,便替师爷寄了信,告了假,准他回乡探望。然而世事难料。师爷在返乡途中,突发急病,猝然离世。知府固然不舍,而府衙事务繁重,便提拔了新的师爷,帮忙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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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行刑当日,围观众多。行刑令掷下,刽子手就位。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鬼头刀见血。刽子手只剩半身仍挺直,头颅沾染尘土,不能瞑目。
阿文跪在原地,一切如旧。
众人惊惶,奔走相告,冤死鬼赵容惠又回来了,这次恐怕会害死整个亭州的人。知府闻讯,极为恐惧,紧忙赶往长济寺驱邪避凶。
长济寺内冷清,四下搜罗,不见一个姑子和尚。只有后山的禅房里存有棺材。棺木材料上好,里面有女人和小孩的尸骨。
知府伏棺痛哭。回过神,一把菜刀伸过来,架在他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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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从长济寺回到府衙,昏迷了几日,醒来后神志不清,疯癫痴傻。
知府病中,一直是刘才伶下山照料。刘才伶当日在长济寺见到知府,便想起过世的父亲刘箴和弟弟妹妹们。若父亲还在,想必已将她嫁与良人了。事到如今,不能再留遗憾。刘才伶想通,便为知府还俗,认做义父,用余生尽孝。
刘才伶在山中修行,钻研厨艺,尤其善用刀。阿文请姐姐刘才伶到姜府烹饪,力邀她担任家宴的主厨。阿文叮嘱刘才伶用好材料,从今往后务必要让帝京李家耳目一新。
姜家家宴,觥筹交错。李家家主年轻有为,又有先祖生于亭州,阿文称赞,更觉亲切。席间李家家主醉酒,退场休息。阿文自愧招待不周,赠送金丝项链,聊表歉意。
第二日,两人到长济寺参加封神典礼。如今亭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阿文的功绩不亚于历任知府,修筑神像也是民心所向。
自阿文成神,她先是整顿社会风气,破除封建迷信,摧毁了曾在亭州凭空兴立的圣母姜饰神像;随后又让不道德的异心之徒受到应有的惩罚。冥顽不灵的,依照亭州知府颁布的新法,罚没家产,拘押数日,直到认同阿文的神迹与恩德为止。
一时间,亭州乃至周边州府郡县百姓争相采买姜家货品。无论男女,皆敷粉服药,以求强身延寿;日常起居,对天神礼拜祷告,不敢怠慢。寺院道观,清剿仙佛,唯尊阿文。姜家产业荣盛远超前代,如日中天。
刘家家主见阿文神像,深感震动。他相约与阿文共襄善举,尽力将福音传到帝京各处。
亭州的神迹很快传入皇庭,圣上颇为看重。阿文接到圣旨入宫觐见,进献福茶和灵药。圣上服用,精神大好,龙颜大悦,封阿文为盛世神女,享用寰境香火。阿文领赏,衣锦还乡,却在回程途中遭到蒙面人的秘密拘捕。
阿文被带往大内受审。主审官遣走左右守卫,摘下面具,竟是李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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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选怒斥阿文假借神明的名义,做尽坏事,败坏真神的名声。真正的万众之神阿文神通广大,能起死回生。李选受过真神的解救。凭他在帝京为官办案十几年的经验,他可以肯定,眼前的阿文,从肉身到灵魂,皆是冒牌货,根本不能和真正的阿文相提并论。
“我已派人着手捣毁各地假神像,公布你的罪行。”李选恐吓道:“若你还想活命,就赶紧交出圣上的解药。”
“我就是有解药,他也不一会吃。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他还舍不得离开呢。”阿文笑笑,反威胁李选,“凡人老兄,你这样祸害神明,是会遭报应的。”
经帝京衙门核查,亭州女阿文,装神弄鬼,欺君罔上,荼毒百姓。几日后,阿文又被押送法场。
阿文临场,镇定自若,高呼将以神的名义,诅咒错判冤狱的人。鉴于曾有刽子手行刑时受到阿文的妖媚蛊惑,李选下令,挖去她的眼耳鼻舌,再施以极刑。
阿文死后,各地同庆,毁庙宇,砸神像,亭州极其周边地区的破坏最猛烈。后有人讲起来,当日亭州妖女伏法,本没有人敢上前收尸,可尸首却不翼而飞,至今下落不明。可见她身上确有神明加持。众人半信半疑。
不久,李家族内有多人被查出非男身,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犯欺君之罪,皆被杀头。李家被抄,亲族罚没奴役。
此事一出,朝廷下令纠察,各地都查出有女子假扮男子为官经商,视朝廷法度为儿戏。坊间惶恐。明面不敢树阿文的神像,暗里却盛传她冤魂不散,混乱阴阳,倒反天罡,仍在人间做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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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扮神明,毒害人命,妖言惑众,买卖尸身……”
张英翻阅姜饰的自述材料,核对罪名和细节,又修改填补不少,最终同姜饰确认,“以上指控,你可都认?”
姜饰对罪状漠不关心。她只问张英,怎么不见阿文一同受审。
“亭州府卷宗成千上万,从来就不见一个叫阿文的。”张英满脸不耐烦,“只是这世上如此贱名倒又太多,也不嫌再多你一个。”
李禄提议严惩姜饰,张英并非不想。只是姜饰虽然罪孽深重,却始终有今生渡人往生的功德傍身。转生为人,一世平安富贵,仍绰绰有余,哪怕张英也不可擅改因果。张英只有斟了茶,恭敬送过桥去。
姜饰过桥,但见漆黑。于无声处,有一异物袭来。而后姜饰犹如溺水,吐纳不用口鼻,周遭混沌一团。
女婴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