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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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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逼仄昏暗的阴宅单间醒来,我打了个无聊的哈欠。
都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没轮到我投胎……不就是上辈子没干什么好事么,犯得着那么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阳间得罪的那群人下来当官了,要不然我怎么活路难磨,死路蹉跎。
假使一时不能投胎,其实也无妨,这阴曹地府里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玩的。但既投不了胎,又是一只没钱鬼,那问题可就大了。
别看只有人间对钱财看得紧,这地府更是。别说那鬼市鬼坊你去不了,就连你想在那哑巴酒鬼支起的小酒摊上讨杯酒喝,都能被他拿根棍子打发。虽说生前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也没在钱财上如此遭罪过。
鬼眼看穷鬼低。
可那鬼酒真是醇馥幽郁,酒香横飘鬼城十里,惹鬼垂涎。在这破地方,也只有一醉方休能让我宽慰宽慰。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烦躁!我朝空中狂踢了几下腿,又打了几下拳。
“啊!”不小心用力过猛,一拳打在阴宅破烂掉渣的砖墙上,我吃痛叫出声。阴宅太小,一个翻身就到墙。唉,怎我做鬼都做得如此窝囊。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生前本就没有一刻如意自在日子,针尖对麦芒事事争抢。
一个鲤鱼打挺,我推开门就往外闯去。
有钱可使鬼推磨,无钱能让鬼犯愁。钱不来,我就自己去找!
这阴曹地府里阴寿没耗尽的鬼住的地方,叫鬼界堡,这鬼界堡里花样可不比人间少,只要你冥币够够的,保准你在投胎前也能活得滋滋润润的。
你若问我,冥币何来?
前方左转供养阁。
供养阁就是阴间的邮驿,专门负责传递阳间的纸钱和供养品给鬼魂。按照阴宅的地址和供养品德不同进行分类,及时准确地送到对应的鬼魂手中。
当然了,若是你等不及着急要冥币花,也能自个儿亲自去取。
就像我现在。
供养阁是座黑黢黢的六角宫殿,建在千层阴玉台阶上,光是走上去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六角宫殿每个面都开了一扇巨大的雕花窗,只不过这雕花雕的是千魔万鬼咆哮翻涌的样式,就算我已经死了,还是由不得打个冷颤。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发钱才弄那么可怖。
每个角上面是上翘得厉害的飞檐,像六只桀骜的下巴。一盏盏幽红的鬼火灯从飞檐上吊下来,远远看去,在这漫天昏黄浑浊的阴曹地府里像一只只监视你的眼睛。
明明是取自己的冥币,倒像是来偷一样。
我好不容易爬到门口,两侧站着杵着拘鬼锏的鬼差齐身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本就阴冷的地府空气此刻凝聚成一堵冰块塞在我的喉咙。
“我......我......取钱......”别看我活着的时候天天被人妖女妖女地叫,可我面对这些鬼东西骨子里还是怂得很。
队首的一名鬼差走上前来,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仿佛过了历经十八层地狱那么久,他终于森森开口,一开口便充斥寒气;“自会送到阴宅,无需前来。”
“我......我……没……没收到......怕是你们贵鬼事忙耽搁了,小的急用冥币......”忍受着喷在我脸上的恻恻鬼气,为了那口鬼酒,我今日一定要弄到钱!
看鬼差停在原地半晌,手上的拘鬼锏要发不发。我马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拜托拜托鬼大哥,我真的急用钱,你看我一个小鬼也干不了什么事,我保准去里面取了钱马上就滚下去。”双手合十对着他连连拜拜,也不知道能不能对鬼这么拜,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就只想取钱。
他还是一声不发,我悄悄抬头看他,却看到一双白目正死死盯着我。我的心凉了半截,身子僵了半边,我的脑袋飞速运转,正当我要给他磕头喊祖宗的时候,他微微侧了身子,示意我进去。
我马上拍拍膝盖站起身,对着这位鬼大哥作了一辑,立马哒哒朝六角殿里跑去。
哈哈哈!鬼酒,本妖女来啦!
“什么?!”我不敢置信地对着管账鬼官吼了出来。因为我吼的过于狂放夸张,殿内的鬼差马上飘了过来围着我。
“还是一张都没人给我烧吗?!等了那么久,一张都没有?!”我顾不得鬼差们压在我脖子上的拘鬼锏,像只软趴耗子大半个身子扒在黑木柜台上,扯长嗓子朝里面的鬼官号丧。
鬼官面无表情地扶了扶被我吓歪的乌纱高帽,面无表情地念着:“连城,魂字三千三百七十七号,该寿十七岁,惨死。”放下册子,露出毫无生气的双眼,“是你不是?”
“是我是我,就是我。冥币一分没有?”
“没有。”
“您再查查!”
“连城,你已经来问过很多遍了,没有就是没有。”鬼官啪一声合上对账簿,白了我一眼。
我万念俱灰从柜台滑倒在地上,大字型地仰面躺着,鬼官挥挥手让鬼差赶紧把我抬出去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怎会如此?
难道我生前真如此十恶不赦,就下葬时烧了那么一次纸钱?
无人再愿给我烧?
纸钱能有多贵?
老天爷真是把我当真孙子呐!
鬼差大哥把我放在阴玉台阶前,过了半晌看我仍死赖着不动,怕是嫌影响不好,又把我抬到了对面街上。
死了便死了,怎么死了比活着还难受,那还不如赶紧把我的阴寿全抽走送我去投胎。
身边的鬼步履匆匆,没一只鬼愿意停下来看我这躺在路边长吁短叹的穷鬼一眼。看着他们穿金带银,有的还乘着亲人烧的纸人步舆,叮叮当当响着奔去那鬼市乐坊寻欢作乐,时不时插错脚踩得我几欲吐血。
我识时务地往里边再滚了一滚,虽然我已经死了,可在阴曹地府里被鬼物踩到还是会很疼的。
一阵诡异悠扬的笛声钻过鬼街,不用看都知道是鬼市开了,灯连灯,挂着白,鬼叫连连,声声入耳。
我昂着头看见万鬼涌进鬼市,这是有钱鬼夜生活的狂欢。
“唉,不就是生前顽劣了些,怎就如此落魄。”我仰天长叹。
数着灰扑扑的墙砖,我忽然记起,生前所住的惶土高坡早已被人抄了个底朝天,试问又有谁人再来我孤坟上香。大家怕是早已投胎转世,独留我蹉跎阴曹地府数年。
喝了一遭迷魂殿受审用的泉水,我的记忆是越发模糊,有时要像今天这般碰了壁,被捣了心窝子才忆起前世的人与事。
早知会落得这般境地,就省着点花我的老本,不该日日买醉。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日日伤心。正当我准备起身把这鬼日子挨下去时,一张黄纸被劲劲阴风卷着啪一声打在我脸上。
“别再给我发叫卖单子了!鬼穷!去不起!”愤怒地抓下单子,囫囵揉成一团往前面使力掷去。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死鬼乱扔东西!”
只见前方昏暗处的小店钻出一只梦貘模样的矮子,揉着脑袋破口大骂。
趁他还没发现罪魁祸首,我悄悄挪着身子便要逃。
“唉,唉,唉!看到你了!死鬼!回来!”那矮子上半身似熊,下半身似人,象鼻犀目,牛尾虎足。象鼻忽而像擀面皮般抻长向我甩来,一把卷住了我。我急忙想挣开,可那鼻子竟像铁布衫一般把我套得牢牢的,别说要脱身了,怕是要把我快勒窒息去。
矮子把鼻子猛地一收,我像卷饼一样被他拽了到身边。
大眼瞪小眼,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扔着玩儿呢,嘿嘿。”
“玩儿是吧,咱俩来往死里玩!”矮子甩我进店里,我整个人像破麻袋一般摔飞在地上。
店里的东西被撞得乱成一气,什么盒子箱匣在我身上堆成了一座山,灰尘源源不断涌进鼻子嘴巴。
“咳咳,咳咳!”我扑棱着手拼命把灰尘扬开。待双眼复明后,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方正小铺里,屋内高挂一面乌木绿字牌匾,上面鬼画符般的三个大字写着——鬼貘居,下面爬着一行蚂蚁小字——低价放梦。
一道阴影罩住从店外透进来的月色,那矮子立在门槛上盯着我,当象鼻正要狠狠抽在我身上时,猝然起身堪堪躲过,箭步闪到他面前,摇着他肩膀开口:“你这儿托梦多少钱?!”
从店里出来,我攥着那矮子给我的梦符。天杀的,一只鬼梦貘也敢坑我一笔。
但如若我再继续干等那供养阁的纸钱,就等于是坐以待毙。寸阴是金,阴曹地府的快乐更应是金。一寸光阴一寸金,纸钱能买鬼开心。
恶狠狠回头双眼剜着他,那矮子正站在柜台后,笑呵呵数着我兜里最后的纸钱。要不是穷得过分,去不起酆都城里的官方托梦,我才不会买他的托梦符——只能托给死对头。
矮子还让我回阴宅找个盆偷偷烧,毕竟不是鬼官家的东西,可不能大张旗鼓。
我走出几条街,突然有些后悔,看来鬼穷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给死对头托梦是什么道理。
想了想,越想越不对,我转身拔步冲回店里退钱。
在鬼貘居门前刹停脚步一看。
天杀的,那矮子居然关门了!
“啊——”我仰天长啸:“我怎么那么傻啊——”
无可奈何,回到我那如田螺般的阴宅,阴宅中央放着一只偷来的铜盆,铜盆里躺着那张亏了血本换来的托梦符。
我鼓起勇气点燃了一根火柴,对着幽幽绿火祈愿:“拜托拜托,傻鬼有傻福,希望那位癫公高抬贵手,大发慈悲大发慈悲......”
深吸一口气,我像赌徒扔骰子一般,将火柴扔进盆里。
绿火噌一下冒起,直冲屋顶,将阴宅照得亮如人间白昼。
恍惚间,我以为我投胎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