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黑暗 ...

  •   哗——
      水淋在头上,流过后颈,适宜的温度舒缓着每一寸疲劳的肌肤,浴室里热气氤氲。

      南肆垂着头,脑海里回放着下午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和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
      他并没有因为南菀女士的先斩后奏而生气,因为他能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他有黑暗恐惧症。

      得病是小时候的事了,刚开始非常严重,虽然经过治疗已经基本不影响正常生活,但还是会怕,医生建议尽量不要呆在黑暗坏境,不可避免时最好有人陪同。

      也就是在那之后,不管南菀女士多忙,天黑前一定会回家。
      有段时间南肆明显感受到了南菀女士的疲惫,自己悄悄尝试过一个人呆在黑暗里,但反馈并不好。

      为此他甚至试过安眠药,结果被南菀女士发现,差点没把他房间给哭淹了。

      “唉。”南肆仰头叹口气。

      “什么?你又转回去了?”电话那头爆发出一声惊叹。

      “别嚷。”温倦迟把手机拿远了点,看着窗外沉沉开口。

      “这怎么能保持平静呢。”尤朗抑制不住激动,“这可是你唯一一个跟我提过的地方。”
      “就不该跟你提。”温倦迟语气平淡道。

      “不不不,怎么能这么说。”尤朗一本正经道,“我这是替你笑了懂?我们迟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是命运还是……”
      “打住。”温倦迟有些头疼地抚着额。

      尤朗,人如其名,尤其的开朗。
      初中一次转学,让温倦迟和尤朗成了同桌。当时已经是初三,温倦迟不知道转过多少次学,早已经麻木了,也习惯了与同学保持距离,在那个时间点更是一门心思搞学习。
      但问题就出在尤朗身上。

      这人常年盘踞教室最后一排角落,过耳的头发被班主任催剪了不知道多少次,偏偏每次都被他花言巧语躲了过去,凭着一副还挺标致帅气的长相,从万花丛中过但是片叶不沾身。

      温倦迟来后,爱万物唯独不爱课本的尤朗找到了一个新乐趣——逗冰块笑。
      但在尬讲了几次笑话后,他发现,冰块没化,他的笑话冰了。

      一往无前只在学习上栽跟头的人生首次遭遇滑铁卢,尤朗偏偏不信那个邪,开始了大目标下的一小步——逗冰块说话。

      是的,说话。
      据他观察,他这个同桌闷到可以一天在教室里一句话不说,要不是同桌的脸太引人注目,妥妥一个透明人。

      于是,尤-执着-朗展开了他为期半年的攻势,终于在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成功成为第一个和温倦迟搭话自由的人。
      具体体现在他不刻意跟你保持距离,你说几句他还能搭个一两句,偶尔破天荒主动开口。

      一般是忍无可忍。
      这次就是。

      “打不住了。”尤朗赖道,“你现在是在哪?”
      “酒店。”温倦迟手撑着头,声音透着疲惫。

      “酒店?不是,你不回家?”尤朗问,据他所知,温倦迟家在那的房子并没有卖掉,并且每半年都会请人去打扫维修。
      “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温倦迟说。

      “迟爷终于开始反击了。”尤朗露出很欣慰的笑,“那你怎么还住酒店?”
      被问到这,温倦迟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下午那人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画面,半晌才开口:“房东撒野去了。”
      “什么?”尤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形容。
      很不温倦迟。

      温倦迟嘴角一抽:“滚。”

      “……”
      短暂的寂静后,尤-虽然爱万物但也很惜命-朗还是换了个角度弱弱问:“这房东得多小你形容撒野??”

      “嗯。看上去比你小。”温倦迟语气平静,落到尤朗耳朵里可不是那么回事。

      “……”尤朗自个刺啦刺啦地炸了,并暗暗把看清房东庐山真面目列为了他的下一项目标。

      “挂了。”温倦迟没等尤朗再说话,兀自按了挂断,拉上窗帘后又挡住了房间内所有的光源,等到眼前彻底是一片黑暗时,才掀开被子躺下,闭眼之前他看了眼时间——
      23:05

      月亮半隐在云里,城市灯火依然璀璨。
      那些或亮着或黑着的窗里,有人春宵苦短,也有人长夜漫漫。

      南肆就是这长夜漫漫中的一个。

      二楼阳台上,白色窗帘围起一个十多平米的明亮世界。
      被遮住的落地窗外,冷冷的月光投落下婆娑树影,风吹过枝桠,带起沙沙声不断。

      南肆窝在懒人沙发里,身后是紧锁的玻璃门,门外是无声的黑。门边有一个开关,控制着客厅的灯,走廊里的声控灯更是敏感的出奇。
      和这个封闭式的独属于南肆的阳台一样,这些都是他幼时患病后南菀女士设计的。
      那之后,在他的家里,只要他走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一盏灯为他而亮。

      南肆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个阳台。

      那时候这里放的还不是沙发,而是榻榻米,他的夜晚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这就像是夜海中一艘绝对安全的船,他身处其中,知道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却也充满了安全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摆在阳台的书架上,乃至于他的房间越来越空,到最后只剩下几件大家具,并且几度落灰。

      后来他身形渐长,榻榻米已经睡不了,南菀女士便换成了地毯和沙发,还放了个小木桌。但他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房间除了用来睡觉,其他时间他基本都是呆在阳台里。

      “唔。”
      窝太久腰麻,南肆手撑着站起来,视线一转,他看见了竖在墙角的吉他。

      走近了瞧,能发现上面铺了一层灰。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吉他了。小时候学吉他,是想着晚上有点声音就不那么害怕,顺带还可以安个眠。后来在南菀女士的努力下,他已经很少需要靠弹吉他来安抚情绪,正常到没人察觉他其实怕黑。

      这次南菀女士的突然离开,他虽然表现的很平常,甚至是没有透露出一点不对的情绪,但其实更多的是在欺骗自己。他试图营造南菀女士每天晚上依然回来的假象,好让自己在突然的变化中维持平静,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从目前来看,很显然他失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今天那人还是那通电话。

      “唉。”南肆长叹口气,困得眼皮打架却因着那点恐惧怎么也睡不着。
      他垂眸静静站在那,额发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绪,好半晌才伸手拿过吉他,修长的食指轻勾了一下弦。

      清澈明亮的一声响,四周凝滞的空气泛起涟漪。

      “今晚只有你陪我了。”南肆轻声开口,含着的那点笑意像是在自嘲,转身时他从架子上拿了块布,坐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拭起琴身。
      时间一秒秒往前走,南肆擦得很认真,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位老朋友。
      却一直没有拨响。

      温倦迟还没睡着。
      黑暗中,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无声地睁开眼,随即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微哑的叹息。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2:15

      三小时十分钟。
      温倦迟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发现这比之前转学后的失眠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
      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躺着索性也睡不着,温倦迟撑坐起来,伸手勾开床头的小灯,向下的指尖在即将碰到手机时一顿,暖黄的灯光照亮他微抿的薄唇,长长的眼睫投落下一片寂静的影。
      他靠在明暗交界处,好半晌,才收回空落落的手,目光转向透着点光的窗外。

      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到外面的风声。

      他想起尤朗说的兜兜转转,那种宿命感,但在今天飞机落地那一刻,以及他踏入这座城市,回到从前待过的地方时,感受到的只有陌生和前所未有的无可适从。
      因为熟悉过,所以再次回来时,才知道什么是面目全非。
      不管是这里,还是他。
      也是因此,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像怎么反应都不太对。

      夜沉如水。
      温倦迟溺在其中,看了很久,久到他走马观花一场,找不到任何自己在这里存在过生活过的痕迹。

      旧土翻新,老街不在。
      道路多了许多分岔,而他走上了无法掉头的那一条。

      “唔。”
      上午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洒了满间,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南肆趴在桌上,另只手还搭着吉他,眼睫毛在光下轻颤着,浑身难受地哼了声。
      他天微亮才敢睡,到现在满打满算四个小时,尤其是他还不想挪窝,睡得憋屈死。

      “啊。”南肆又哼一声,“咔”一下掰回他那僵硬的脖子,并赶在起床气发作之前收回了还搁在吉他上的手,避免误伤。
      “我真的是……”南肆咬牙切齿嘀咕,缓过一阵令人想吐的眩晕后,他深呼口气,对着后颈就是一顿猛捶,重心不稳人差点没往一边栽过去。

      大概是睡不好的人心情都会很糟糕,南肆一路走到卫生间时都还是炸毛的,而在看到镜子里自己顶着的两个大黑眼圈时,这种状态达到了巅峰。
      “我靠。”南肆没忍住骂了句。

      南肆的肤色遗传南菀,很白。再加上他属于那种一点磕碰就青的类型,这就导致他没睡好后的特征表现非常明显。
      他班主任就天天利用这点看他晚上有没有熬夜。

      “……”南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最后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在牙刷上挤了点牙膏塞嘴里,抬脚往楼下走,准备去院里刷顺便浇个花。

      门把被按下,阳光一点点涌进来,南肆不适应地眯起眼,下一秒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咳咳咳。”
      安静的庭院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南肆一手拿着牙刷,另只手扶着门框,微弯着腰才避免把泡泡吞下去,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坐在秋千上咪觉的温倦迟闻声睁开眼,看向门口,与恰好抬头的南肆对了个正着。

      “……”
      眼前飘过一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南肆猛地眨了眨,认清这不是他的幻觉后,佯装冷静地走到花丛旁的水龙头边,背对着人自顾自地刷起了牙。

      温倦迟刚坐这补了个觉,这会儿虽然被惊醒,仍颇有点兴致地看着南肆的背影,浅浅勾了下嘴角。

      睡好觉心情好,这话属实没毛病。
      就是冰块也没得跑。

      “他怎么来了?”南肆边刷牙边心里嘀咕,炸了的蓝毛在阳光下一颤一颤,“不是,他怎么来这么早?”
      南大少爷一醒就炸,压根没注意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冥冥中不知道过起了哪国时间。

      经此一吓,他那暴起的起床气都被抛在了脑后,一捧水扑在脸上人瞬间清醒,还顺带帮他家那在太阳下焉头耷脑的花提了个神。

      南肆抹了把脸,转身朝他家那位不按套路出牌的租客走去,一开口声音不仅哑还带着鼻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后面更是直接没了声:
      “来这么…… ”

      “……”
      “咳。”
      “早吗。”

      刚起床没事,合着这玩意还带延迟?

      南肆心里吐槽着,等面无表情地接完话时,人已经走到了温倦迟旁边。

      温倦迟抬眸,平淡说:“早。”

      “靠。”南肆往旁边树上一靠,哑着嗓子笑,“谁跟你问早了?”

      “你。”温倦迟淡淡道,一副陈述事实的平静样。

      “我……”南肆下巴朝温倦迟一扬,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到温倦迟明显红着的眼尾时噤了声。

      哭了还是没睡好?

      不对啊,没睡好不应该有黑眼圈吗,他怎么没有。
      这一刻,南肆更希望他是哭了……

      “什么?”温倦迟问。

      “啊?”希望人哭的南肆陡然被问,垂着的手心虚地抱在一起,僵硬地转移话题,“没事,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来?”

      温倦迟没说话,侧头向院门口看了一眼。
      南肆莫名其妙地顺着看过去——一个行李箱正大剌剌地摆在那。

      “……”
      南肆眨了眨眼,视线落回温倦迟身上,一脸怀疑地问:“没了?”

      温倦迟看着他:“没了。”

      “你……”南肆本来想问“你什么情况”,但看着温倦迟疲惫的神情,他紧急话锋一转,“你今天住进来吗?”

      温倦迟没注意到南肆的异样,思考了会说:“方便吗?”

      “方便。”南肆想也没想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嗯。”温倦迟说。

      “什么?”南肆没搞明白这意思是今天还是不是。

      “……”温倦迟沉默了一会,“今天。”

      “啊我懂了。”南肆正过身,径直朝那个行李箱走去,手握上拉杆一发力——
      这么轻?

      满心难以置信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偷家了的南肆站在原地跟行李箱大眼瞪小眼,没有注意到身后走来的温倦迟。

      “我来吧。”一只手从身侧伸过来,低沉的声音让南肆猛地回神。
      “啊那个……”南肆掩饰地收回手,头也不抬地说,“跟我走吧。”
      “嗯。”温倦迟说。

      不是南肆夸张,行李箱是真的很轻,温倦迟一手提着,还能很轻松地紧跟在堪称健步如飞的南肆后面。

      温倦迟看着南肆垂着的后脑勺,不知道这人突然怎么了,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说:“看路。”

      “哦。”南肆小声应了句,下一秒就被台阶拌了一下。

      温倦迟:“……”
      南肆:“……”

      好在是没摔,不然当房东第一天脸就要丢没了。
      南肆在悲哀中乐观想。

      “就这了。”南肆推开门,侧身给温倦迟看,在温倦迟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画时咳了声,“那个……一个小朋友画的,你将就将就。”

      “没事。”温倦迟淡淡一揭,两三眼便把整个房间扫了一遍,欧式风格的装饰搭上那几幅卡通画却意外地不违和,家具之类的也很齐全,带一个行李箱确实就足够了。

      这些他租房时就已经和南女士对接过,很明显眼前这位房东什么也不知道。

      温倦迟余光看了眼懒懒靠在一旁的南肆,嘴角不自觉微微一提。
      如果尤朗在这,就会发现今天的温倦迟有些不正常,具体就是提嘴角的频率明显高了。当然如果这时他来一句“迟哥你笑了”,那他一定会得到来自他迟哥冷冷的一句“你眼瞎”。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南肆打了个哈欠。
      “没有。”温倦迟别过脸。
      “……”
      除了带路毫无用武之地的房东南肆:这届租客都这么让人省心的吗?

      “那行。”南肆耸了耸鼻子,寻思着还有没有什么事没说,不然他怎么老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他抱手倚在门框上,看着温倦迟把箱子推进去,这人今天依旧是一身黑,不过没有戴帽子,脸色在光下显得苍白,眼尾的红痕到现在都还没褪去。

      这得是哭了多久?
      看起来不像啊。
      南肆漫无边际地想。

      温倦迟并不知道身后这人正在想他哭这事。他简单看了看,确定没
      什么毛病并且床可以直接睡后,回头看了南肆一眼。

      那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

      南肆脑海里想象的画面还没消失,对上那双虽然平时黑冷黑冷但现下露出点脆弱的眸,他理解的是:租客终于有事找我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南肆歪歪头,赚钱的事他很乐意解决。
      “......”温倦迟想掀被子的手一顿。

      风吹起素白的纱帘,带来窗外槐花的浅香,浮尘中,阳光静静流转。
      如果不看时间,这其实是一个很适合懒觉的清早。

      温倦迟看着南肆,半晌才沉沉开口:“你需要喝药。”
      “我要睡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黑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