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练越娇小师妹》道格林

42、覆灭

　　一丝意识牵引着她，照君宜耳朵嗡鸣，什么也听不清。
　　她费劲撑开眼皮，有些朦胧，过了一会儿记忆才堪堪回笼，她试着抬了抬手，酸疼覆着她，整个人被重物掼住，天星也硌着她的胸口。

　　手下是温热的液体，黏着腥，照君宜知道这是巨人的血。

　　她竭尽全力呼吸，绷紧身体，双手陷进地面，抠出几个血淋淋的洞，才把自己被压住的双腿抽出。

　　照君宜撑着天星，踩在巨人还留着余温的尸体上，往上爬。
　　“白奉贤……亚达……”

　　她声音嘶哑微弱，在黑漆漆的缝隙中挣扎，手中的天星不安稳地抖摆，照君宜打着哆嗦把它收进剑鞘。

　　她愈发感到窒息，只能拼命地往上爬，爬到一半，脚下突然踩到一团泥泞，发出滋滋的黏腻声。
　　是巨人腐烂的肉，她听到一丝薄弱的呼吸，立刻蹲下去，寻到声音来处。

　　这个巨人还活着！
　　照君宜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指，用力传达自己的体温：“你还好吗……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

　　巨人没有回她只言片语，照君宜只感到这种呼吸正在消退，甚至熄灭。

　　她脑海里浮现出巨人族的话，只能想起来这一句，不停地念着：“努门门努，努门门努……”

　　巨人喘息似乎突然强烈起来，照君宜兴奋地重复了几句，快速给他运送自己体内的灵脉之力，毫不吝啬的大股大股给他。

　　“努门……门努！”
　　这是这个巨人最后的一句话，万物康宁，一切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呼吸声戛然而止，脉搏也没了跳动，任凭照君宜怎么给他灵力，都如同灌给了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枯木一般。

　　灵脉之力终于支撑不住，断开了，她呆呆地望着上头：“不要……”

　　照君宜陪了这个巨人一会，又继续上爬。

　　爬了很久，上方终于透出一点儿微渺的光线，柔和地盛在照君宜晶莹的眼眶。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终于爬了出去，顶端是巨人宽大的手掌罩着，光亮从他们指缝钻进来。

　　她慢慢挪开，拔着自己的身体，从缝隙中钻出来。
　　无从落脚，她站到了巨人尸首上。

　　一片汪洋尸海。
　　红河蔓延，无头无尾。

　　她站在最高的中心处，足足爬过了十几个巨人堆叠的尸体上。

　　照君宜白羽的外衣血红一片，如同一朵恐怖的火月季。
　　衣角滴落微红的液滴，打破这一片沉寂，一点一点躁动着。

　　篝火的余烬是整个地面光亮的来源。

　　“白奉贤……”

　　她难以置信地转了半圈。
　　这里已看不到之前半分影子。

　　所有巨人都如同被压扁了一般，干枯而又血流不止。支撑他们站起来的骨头无影无踪，活生生被拔了出来。

　　照君宜被绊了一下，她低头，是那个之前救他落水的小巨人，浑身只剩一层皮肉了。
　　她蹲下，为他把双眼拢上。

　　一阵微风拂过，血腥味令她反胃，干呕不止，手上缚灵撞着她腕上金铜钱，阵阵作响。
　　照君宜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自己还在梦里。

　　明明方才大家还围着篝火转，明明亚达刚给她摘了花，叶灵送了她羽衣……

　　“云梨！”

　　有人喊她，照君宜跪坐在巨人尸体上，怔着目色看过去，她手托着那枚铜钱，模糊到看不清事物，余光一层佝偻的金亮光，她记起来这件喜服，是白奉贤，他还活着。

　　照君宜正松了一口气，霍地被拥进了一个怀抱，她鼻下散发着淡淡的沉香，抚散开那些腥味。
　　原来喊她的，是任时暄。

　　照君宜仿若被叫回了神，这个拥抱似乎比她还要颤抖，还要惧怕。
　　她抚慰般地寻到任时暄的胸口，揉了揉：“别怕，别怕，我在呢。”

　　任时暄紧紧搂住她，照君宜浑身是血，从头顶淋到脚底的那种，之前干净的脸蛋上都是血淋淋的，像是死了一遭。

　　任时暄卜一追到这，便是这般景象，照君宜从尸体中爬出来，好比悬崖顶开了一朵血花，脆弱而又摇摇欲坠，跪坐原地一刹那，任时暄心也差点儿跟着死了。

　　照君宜脸上的血被任时暄擦干净，她不停地流着眼泪，小声地在她怀里抽泣：“巨人都死了吗？不要，我不要他们死，任时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他们，他们很努力地活，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不放过他们呢……”

　　遥远的天边闪过一缕澄暖的光，太阳出来了。
　　照君宜脚下，有一朵新鲜的花，已染上了血色，但仍能看出，它粉红的蕊瓣。
　　这是亚达送给她清晨的花，现在清晨要到了。

　　照君宜几乎哭晕在任时暄怀里，他雪白的衣襟染的片片深红，抱着照君宜，避开巨人的尸首，慢慢走下来。
　　白奉贤想去揉照君宜的脑袋，却在伸出手一刻间，瞧到自己污浊的手掌，又收了回去。

　　她抓紧白奉贤的衣袖：“师兄，你有没有看到叶灵和亚达，妹妹方才还护着我……”

　　白奉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睡一觉好不好，你听话。”

　　照君宜手指慢慢松开他，痛苦不堪：“为何要这般呢？天下道义，这便是我们追求的天下道义吗？巨人族整个族群都在为活下去而奋斗，最后家园被毁，剔骨分离……”
　　“天无情义，小人惑引……”
　　照君宜哭得几乎断气，任时暄狠下心，在她额头轻一点，照君宜便紧紧攥着任时暄的衣领，不安地沉睡过去。

　　在众人沉重的目光下，任时暄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未道一言。
　　照君宜皱起的额头，似乎舒展了，只是那只手还牢牢抓着对方那双衣襟。

　　左纯熙与小牵牛花从未见过这番景象，整个大地犹如血洗，巨人高大的身躯如蚊虫挤在一起，残忍而刺痛。

　　血河的附近，有几根青色羽毛粘着土地，顺着看过去，巨人尸首一旁，沉睡着三只死掉的青鸟。

　　任时暄瞥到一个巨人，半睁着碧绿色的眸子，他合上最后这个巨人的眸子，望着天光一色，沉沉道：“巨人族，覆灭。”

　　此后千百年，甚至永远，再无巨人。
　　他们从蛮荒之地生存至今，历经磨难，终被磨难打败。
　　火焰星光，被黑夜吞噬，他们葬身于虚幻之地，葬身于他们自己称作的……短暂的家园。

　　白奉贤在找人，他甚至不知道，阿尔库索尔花与其他女巨人模样和身形有何不同，但就是能认出他。

　　骷髅来的时候，他救了，他用尽全力救了，拈金线断了，骷髅对他毫无兴趣。

　　任时暄他们等着他，照君宜像一只鸟，睡在任时暄怀中。

　　他找到了亚达，再翻过又一巨人尸体的时候，找到了叶灵。
　　阿尔库索尔花被压在巨人底，皮肤都溃烂了。

　　白奉贤道：“巨人族仅剩的八百三十二人，全部覆灭。”
　　“好啊，竹桃。”

　　他双眸狠狠一聚，正东方淡青色烟雾缭绕一方。
　　他打着个笑脸，让竹桃猜不清他到底何意。

　　“看了我们这么久，有意思？喜欢看我穿喜服，还是喜欢看生剥人骨？你说，你与仙门的谁，有勾结呢？你侍奉的百莘，给了你多少好处啊，让你永葆青春，还是长寿无疆呢？”

　　他勾出一手帕，里面是巨人骨粉，薄风吹散一点儿，卷入空中。

　　多亏了这骨粉，竹桃才有机会看了这么多天，挑了个今晚的好日子，来屠杀。
　　她不仅偷走了巨人骨，还收集了最强烈的怨念，由此巨人骨的作用更强了几分。

　　“你记住我，到时候，我会把你的骨头也剔出来。”

　　那股青烟慢慢淡去，白奉贤稍一眼看去，巨人骨粉便燃起一团烈火，三天寨的竹桃躯体一震，骷髅的位置被他们追踪了，她要立刻把巨人骨从三天寨强硬取出。

　　她听白奉贤这一番话的功夫，任时暄已无声息接过白奉贤手中的拈金线。
　　任时暄灵脉之力盈剩有余，时令拴着拈金线，探到一方隐蔽又遥远的位置，眨眼间便刺穿几十只骷髅，一根巨人骨怦然落地，被拈金线捆住，桎梏在原地无人搬动。

　　太多骷髅被刺穿，竹桃方才攻击巨人，咒术之力已耗了大半，此刻只能慌张地召集这些骷髅窜逃，她耗尽全力，最后带出来的，竟只有一百根巨人骨！

　　剩下的巨人骨，全被任时暄扣留在了巨人之境，她不死心，还想再探，可探看的那团隐蔽青雾，不知何时被白奉贤打散了……

　　白奉贤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异常，很平静：“任时暄，帮帮忙吧。”

　　他单手画了一层银白地线，灵脉之力悍然庇着这片土地。
　　付雪瑶要接过他怀中的照君宜，他轻声道：“不用。”

　　银光普照，血水干枯，巨人所处的地面越陷越深，他们最后的尸体埋葬于此。
　　白奉贤破开另外两个额外的位置，叶灵一处，阿尔库索尔花与亚达一处。

　　时令荡开一层厚厚的冷气，巨人被埋在干净泥土里。
　　白奉贤把喜服脱掉，一同埋进土里，他哀悼。
　　“努门门努。”

　　清晨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挡不住猛烈阳光，白奉贤这几天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日光，好像要刺穿他的眼皮，令他的双眼酸涩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