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练越娇小师妹》道格林

1、雪白

　　正子时，院外湿气重又冷，屋檐顶吊着的那盏燃花灯随风斜动，鲜红尾穗儿拧成麻股，风声凄嚎，野兽嗥叫。

　　忽然间，花灯燃芯彻底熄灭，了无风声，四周寂静如斯。

　　照君宜睁开了眼睛。
　　她沉着眼皮缓了会儿，很轻地拧了下眉毛，脑袋还带着注水般的沉痛。
　　她不知自己到底睡没睡着，想到了很多之前的事情，都像梦般匆匆易忘。书案上小油灯没有点着，倒是亮着两只晦暗的蜡，皆要燃烧殆尽，烛光一角，展着封书信。

　　她敛起衣袖，两只玉镯在手腕上映着亮光，照君宜看了一眼，又去够那封书信，真是睡糊涂了。
　　昨夜她才奔波至此，竹林里有两间茅草屋是她哥哥照湘和留给她居住的，许是劳碌一天太累，腿上使不出力气，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撞在桌角上。

　　她记起这封书信的内容了，其意便是，若她还想拜入北上归墟界，那便要帮照湘和一个小忙，照顾他那金贵的徒弟。
　　金贵，到底多金贵呢？那信上说徒弟是当朝皇帝长子，是仙门下届掌域，是剑法绝佳的天才，有财有权还有样貌……照君宜看得累，就差把徒弟脑袋能开花这个优点也说上了。

　　要是真有照湘和说的这般出挑，还用找她来当跑腿？尽管可以请个工龄久的。
　　她能干什么，她会被伺候。

　　头还是沉，她望向窗外，今晚天色黑的不正常，犹豫片刻，还是拿上案沿边儿佩着青色剑鞘的剑，剑鞘被她随手一扔，碍事。
　　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剑，剑体银白却够不明亮，剑刃纤细但不够锋利，民间打铁匠用最常见的铁材锻成。

　　照君宜推开门，先是抬眸瞧见熄灭的花灯，谨慎地审视着附近，她迈入黑夜，踩着落叶的细碎声格外刺耳。
　　院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看不清脸，像是困在团团黑雾之中，照君宜停下，手掌牢牢攥稳了剑。

　　“姑娘一人所居？”这人声音娇俏，像是和照君宜同年岁的女子，细细听来，又与照君宜的声音有五分像。
　　她又走上来几步，照君宜依旧看不清脸，也听不到碎叶搅动。

　　照君宜扬了半分笑意，剑指其喉：“怎么？你不是人？要不要进屋与我同住。”她语气捎带着爽朗的纯真，似乎是真心邀约。

　　对方手指慢慢滑上剑刃，银铃似的笑了起来，那笑渗着凄冷，害的照君宜打了个哆嗦。这么冷的天放什么阴气。

　　“我瞧姑娘魂魄还未安定，不如，我代你？”一团浓雾褪去，照君宜看清了那张脸，与她无差，就连身上那件嫩鹅黄外衣都相同。

　　世间魅有三种，甲魅、乙魅和白魅，甲魅是魅鬼中最为厉害的一种，仙门五家千百年来不过才遇到过两只，而眼前的这只魅，或许是乙魅，能效仿人形，也能召集白魅。
　　她如今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死一只乙魅，不，是绝不可能杀死一只乙魅，照君宜拼着力道朝前刺了一下，剑身一动不动，那女人对着她歪头笑了笑。

　　已经装够了劲头，有点儿玩脱了。
　　她剑也不要了，拐了个弯径直前走，房子也不要了，留给这位魅鬼姑娘了，衣袂飘然，话语决绝像当真煞有介事似的：“有缘再见。”

　　照君宜平日不爱梳头，一只黄色飘带怎么随心怎么系，她都不记得，怎么上次打了个这么紧的死结，被扯住走都不了，被这只魅鬼勒得头皮疼，脑子也更难受了。
　　“看你合乎我的眼缘，先绑了你，天亮再吃了你，好不好？”

　　照君宜哀哀道：“不必。”
　　她垂落的手心猛地翻下，风又旋起，随着她低低的声音卷起千片叶：“天星。”

　　那把剑迅速回到照君宜手中，在魅鬼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又如惊惧闪雷一般迅急斩断飘带，剑尾上扫，翻身而推掌，顺势刺穿了对方的整个手背。

　　照君宜看到了她黑色的血。

　　仿人的乙魅，血液颜色也自然能仿人血，应当是红色才对。
　　这只魅鬼等级接近乙魅，介于白魅和乙魅之间。
　　在照君宜看来，她就是只开窍的白魅，虚张声势的魅鬼罢了。

　　魅鬼另一只手探来，照君宜退后两步避开，天星剑体柔和偏寒，扫出一抹弧线清光，削掉她两根手指。

　　一双魅手冒着黑气，冲来的力量巨大无比，天星挡在照君宜身前，却还是被逼的连连后退。
　　口腔内已尝到腥咸的血气，只得暂时收回天星，凝聚体内灵脉之力，后跃十多米远。

　　魅鬼惊惧一瞥：“你是归墟界的人？”
　　只有归墟界的弟子能自如使用器物，且归墟界绝大部分弟子修的都是剑，她瞧这姑娘也就十五六岁，本以为好解决，没想到是个棘手的。

　　照君宜酣快一笑：“有点儿过誉了。”
　　她倒是想入仙门。
　　照此情景瞧来，这魅鬼开智不久，第一个碰到的对手就是她，下意识就把她归入仙门的人了。

　　只见那魅鬼自断一臂，涌出的血液如有了生命般，在地上自聚一塔，紧紧缠住那只手臂。这是要以自己的肉血索饵，召集白魅。

　　照君宜暗念一声“不好”，抛出天星，剑尖透亮一点，破开长风，冲着魅鬼额头飞去。地面震动，鼓出一个又一个土包，天星飞到中途，百只轮廓似人的黑影破地而出，它们面部凹凸不平，似有五官在面中呼之欲出。

　　终是灵脉之力不够，天星在刺入第七只白魅的时候便沉沉掉地。
　　她纵身一跃到附近那棵虬髯老垂树上，急得牙根儿疼，一只手还要牢牢扶住树身：“你作弊，你请援兵！”

　　上百只白魅追到树根下，排在前面的白魅已经开始爬树了，尖爪在树上刮出壑痕，几只修为较高的白魅跳上来，照君宜只得单手挥着天星乱杀。

　　魅鬼嘴脸皆端嘲讽意：“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看来扮成你之后日子不错。”

　　白魅嘶吼，照君宜听的耳朵也涨，急上眉梢，更没心思听魅鬼说风凉话，挥剑时又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四只玉镯，细若盈光，彼此碰撞时连声响都没有，镯身上纹着金色腾龙，吐纳夜珠。
　　父亲说，她虽不擅长用剑，但视听感官却比别人强上许多，因这个，她自小射箭绝不失闪。
　　她力气不够大，拉不开威力强劲的弓。但她有着好准头。

　　照君宜取下一玉镯，瞄中即将爬上来的那只白魅：“缚灵。”
　　玉镯在空中旋得晃眼，瞬间放大数倍，拴住了那只白魅的脖子，那只白魅便是靶心。直至在靶心附近收束住了一百只白魅，才急剧收缩成刚刚镯子般大小，一刹那，百只白魅烟消云散。

　　小号缚灵能栓一百只魅，她还有中号、大号、特大号缚灵，能栓五百只、一千只、一万只。

　　解决完百只白魅，玉镯又回到她手腕上，牢牢挂在腕中，就像认了主一样，轻盈到照君宜总感受不到缚灵的存在。
　　她有样学样，笑眯眯歪了歪头。

　　那只乙魅见势不妙，转身要跑，嘴上骂咧咧：“真是中了邪。”

　　照君宜从树上跳下去，心情好了连带着脚步都轻快许多，仅剩几只白魅被天星挽花一样砍掉了脑袋。
　　她其实不想杀这只魅鬼，蠢得有意思，可惜这只魅鬼已有了杀人的意识，等彻底达到了乙魅那个程度，就不好解决了，她不能不杀，到时候混进人中，死的是别人。

　　她抛出缚灵，束住魅鬼的脖子，魅鬼的双手攀上缚灵，似乎是想挣扎开，眨眼的功夫，连根儿毛都没剩下。

　　她慢步走回檐下，燃花灯又重新亮了起来，院内有颗梨花树，有些年头了，花枝也缀得高，此时正值玉雨开花季，院内弥漫着朦胧的花香。
　　白色花瓣婉转飘落，落到照君宜手心之中，她望着远方夜色，好似真做了一场梦。

　　她坐在梨花树下待了整夜，晴光初现之时，听到隐约马蹄声，这么快就到了？她寄出的信照湘和应该还没收到吧？

　　照湘和此人胡来管了，你与他掰扯讨好，是无用的。说不定照湘和在写这封家书之前，就已经让他徒弟过来了。
　　天杀的照湘和。

　　她踮起脚尖朝外看，隐隐约约见到三匹马儿，最后那只小白马上没有人，蹦蹦哒哒倒也欢快，前面有两人结伴，一人身穿白衣，骑在白混黑的成年骏马上，一人身穿蓝衣，马儿是棕色的毛发。

　　白衣自然是北上归墟界的弟子，归墟界弟子皆为那衣冠整齐、至清至雅、超凡脱俗之流。此人应当就是照湘和在信中提到的金贵徒弟。
　　蓝衣则是西向吾庐峰的弟子，吾庐峰弟子不习兵器，他们打拳，一副身体刀枪不入，力大如牛，还玩暗器，衣服袖口里不知藏着什么银针飞刀。

　　照君宜向来不顾形象惯了，晚上杀魅鬼弄得头□□荡不羁，她也懒得拾掇，就站在梨花树下，候着途中贵客。

　　她样貌不算出众，清秀雪白的一张脸，盯着看几秒，当即便会给人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既不惊艳也让人记不住，直觉不应当是这样，但却就是这样。
　　她叹一口气，伺候徒弟？这苦日子要开始了，不知道这金贵徒弟要怎么折磨她呢，洗衣刺绣她都不会，烧饭喂马她也够呛。

　　自打照君宜记事起，她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住在这萧败的茅草屋里。
　　她自小听的故事便是仙门五家除魅斩妖的壮举，心生向往，立志进仙门。但也因为闭门太久，其他世间一切事均无悉知。
　　自己哥哥天生灵脉纯透，五岁就被送到仙门学习，如今早已混到了仙门第一大家——北上归墟界的副掌域。
　　而她，灵脉浑浊，仙门不收，没人教她，也因此不擅使剑，遑论玩蛊画符此类，见都没见过，连仙门五家的大门都够不着。

　　今有旁门左道可进仙门，她立刻回信答应了，生怕自己哥哥反悔。
　　再怎么难伺候，她也要进仙家的门，这可是风光一辈子的事。

　　院内梨花转落，蕊瓣夹着春风扑到远处任时暄发上，他夹起这朵飘远的梨花，纳在掌内，唇边含笑。
　　照君宜看清了他那张生的极好的脸，霜雪白衣，束了一盏白冠，眼波平静若清水，弯眉浅瞳，轮廓分明，微朗光线全部凝在他那淡淡冷意之中，俊雅端庄。

　　两人很快在院外栓好了马，照君宜莫名生出来些汗意，垂眼玩花之际，蓦然抬眼，二人已距她几步之隔。
　　二人一前一后，落魄茅草屋也连带着镀了一层金似的。

　　她没看任时暄的眼睛，太俊的人她害羞，讨巧地喊：“师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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