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巫其格

1、七宝

　　1、

　　七宝在微博登了一条招亲的消息，说谁能用一句话撩到她，就和谁相亲。

　　七宝是谁？

　　大众女神，长腿照一发，下边立刻涌来了一波评论，有些着急评论的连复制的链接都没来得及删掉，直接发了网络情话。

　　七宝拿着手机给我看：“你看，现在的人追求女孩子，一点儿都不走心。”

　　我往下翻，看到几个段子，笑得像个傻子。

　　“你是认真的吗？”

　　我刚问完，就看到七宝的手机掉在了地毯上，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狗日的，这人说话居然和那狗日的马河一模一样。”

　　我把手机捡起来，看见上面其中有个叫“等”的人留了一条：别人再好，都不是我。

　　“这个人是不是狗日的马河派来的间谍！”

　　她的眼泪还是一直掉，但我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如果说，旧爱是一把插在心口的刀，那七宝嘴里这个“狗日的马河”，大概就是一把凌迟刀。

　　每当七宝以为自己痊愈了、能好好生活了的时候，他就会跳出来，把她刮个体无完肤，永无痊愈的那天。

　　2、

　　七宝还不是女神的时候，就认识了还不是狗日的马河了。

　　七宝拖着大行李箱从公交车上下来，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小地图，忙前忙后地办理报道，等她拿到饭卡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食堂。她看着门口堵着一群人，既不打饭，也不坐在位置上。

　　她喊了几次“让让”都毫无反应，干脆推开他们冲进了打菜区。等排到她的时候，饭堂的菜已经只是菜叶了，她气愤地点了份汤面，用力地嚼着，更用力地瞪着门口渐渐散去的人群。

　　等她拖着行李箱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发现了比没吃到肉还悲伤的事情，人家别的女生不是有家长陪着报道，就是有热心学长帮忙拎箱，反而只有她像壮汉一般，奋力地拖着箱子往楼道里走。

　　难道是自己太丑了吗？她转过头看着宿舍大厅里的镜子，虽然头发短了些，但身材还是很有料的。

　　挪着行李箱开始爬楼梯，没走几步，浑身是汗，她把行李箱放在台阶上，准备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被上面蜂拥而下的人群踢到了行李箱。她看着箱子有下滑的趋势，赶紧伸手去抓，整个身体都被带着向下倾，条件反射地回身抓住栏杆。

　　然后，楼梯间呈现出一个诡异的造型。

　　硕大的行李箱被七宝用力地拽住，而她的另一只手抓着的却是一个人，而那个人正脸色发白地紧紧抱着栏杆。

　　等七宝反应过来，赶紧把行李箱猛地提上来放稳，她舒了口气，只听一直被她抓着的那个人悠悠地开口：“学妹，你吃不着鸡腿不是我的错，但你抓着我腰带就是你的错了。”

　　七宝这只手也触电一般地收回来，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白白净净还有些小帅，回味了他的那句话，蓦然想起他就是那群堵在门口、害她没吃到鸡腿的犯人之一。

　　她赶紧向台阶上看，他身后的那几个人也正是那一拨。七宝有些咬牙切齿，掰着指节咔咔作响，却被身后的男生一下子堵住了话。

　　“学妹，不然我们帮你搬上去吧。”

　　等那几个罪魁祸首把东西放在宿舍门口后，就剩下马河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屋子里其他室友已经来了，直接把他们两个人拉进来，喊着快点收拾，好一起吃饭。

　　马河没办法，直接跑到上铺给七宝铺床，铺完床，又跑出去帮忙买了生活用品。

　　两个小时后，马河浑身是汗地坐在椅子上吹风扇，七宝有些于心不忍，考虑着该送点什么回报。

　　旁边的室友凑过来坏笑：“哎呦，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么贴心的男朋友！”

　　她刚要反驳，就听到马河有些局促地说：“学妹，你想多了，我是被压迫来的。”

　　七宝一脸黑线，话到嘴边的那句“不然请你喝冷饮”愣是没有说出口。她回过头，把她妈非要给她带来的一袋苹果塞在他手里：“大恩不言谢！”

　　马河还打算说些什么，但已经被七宝关在了门外。

　　等他走了之后，室友八卦的心更甚：“你们真的不是情侣？”

　　“不是！”

　　“我觉得他好帅啊！”

　　七宝翻了白眼：“你的眼睛可能需要上点药，美丑不分！”

　　话音一落，我缓缓地抬头看着张牙舞爪的七宝，接话：“我也觉得蛮帅，你看他胳膊上的肌肉线条！”

　　七宝想到了楼梯间抓住他腰带的那一瞬，冷笑：“你是说他肚子上的那圈肥肉吗？！”

　　3、

　　第二天，名不见经传的七宝出名了。

　　所有人都说，七宝玷污了马河的清白，连他肚子上多少肉都知道了。七宝目光杀向了室友，她们三个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嘲笑她，气得她要跳湖。等她站在烈日炎炎下，翻过围住的岩石后，终于有人拦住了他，感动得七宝以为这世间还有人是相信她的。

　　谁知：“这是麻将湖，你不会打麻将别跳这个。教学楼后面还有个湖，去那边跳。”

　　七宝去那边看了，湖里都是绿藻，她就放弃了。

　　可隔天，学校有了新的传言。说是马河变心，七宝跳河未遂，用食物麻痹自己。

　　七宝放下手里好不容易打到的鸡腿，努力地压制住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军训[军训中有条件跳湖？]已经够累了，她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军训结束，七宝晒黑了好几层，走在社团一条街上的时候，直接被化妆社的几个姑娘给拉住了，她们给七宝一阵洗脑，稀里糊涂地就入了社。

　　即刻，江湖又有新传言：七宝为挽回马河的心，开始爱美了。忍无可忍的七宝，还是爆发了。

　　杀进男生宿舍那天，风和日丽，走廊里也是嬉闹不断。但这一切都在她的一声怒吼里，结束了。

　　一大堆男生都从宿舍里走出来，把马河的宿舍层层包围。好一会儿，马河从宿舍里走出来。此时的他正光着上身，举着一个哑铃，看着杀气腾腾的七宝，淡定地说：“学妹，有话好好说。”

　　七宝把目光放在了他已经不那么肉的肚子上，脸一下就红了，但仍气势不减：“我不就是说你肚子有肉，你就这么报复我？”

　　马河的面部神经抽出了一下，退回寝室穿了衣服又重新出来。两个人宿舍楼下面对峙：“不是我说的，是我室友回去帮学妹搬行李时听到的。”

　　然后七宝抬头就看见站在二楼阳台朝着她挥手示意的大韩：“学妹，你看马河都为你减肥了，你也为马河变得女人点儿呗。”

　　结果就是，我陪着七宝，马河陪着大韩，在校医室给大韩的脑袋贴消炎膏药。七宝也没想到自己的书包居然能打破重力加速度的原理，真的飞上了二楼。而我也没想过我放在七宝书包里的两个苹果，差点变成了苹果汁。

　　从校医室出来，大韩给自己的女神打电话，直接对方连续挂断了几次，他终于放弃了，然后转过头看着七宝：“学妹，你知足吧，马河好歹是男神备选，能和你这样的制造绯闻，是你的幸运！”

　　要不是我和马河拦着，大韩当天晚上可能就要被送去急救室了。

　　为了表达七宝的不杀之恩，大韩掏腰包在校门口的烧烤摊请大家撸串，几杯酒下肚，大韩嚎啕大哭地讲述女神是如何成为女神的，他又如何被女神抛弃的。

　　七宝趁乱把大韩面前的牛肉串都拿到自己盘子里，等擦干净嘴后，才说：“你这么八卦，难怪女神不理你。”

　　一阵血雨腥风，等马河扛着喝多的大韩送我和七宝到楼下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没解释清楚是我的错，你别介意。”接着又说：“不过，我肚子真没那么多肉，你碰到的可能是衣服褶。”

　　4、

　　马河的那句话，足足让七宝笑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学校的流言蜚语停了下来，但七宝显然非常不适应，她出现在镜子前的频率明显高了两度，最常问的一句话是：“我的头发有没有长一些？”

　　学期末，七宝站在寝室中央，白色羽绒服下穿着淑女裙：“我喜欢上马河了！”

　　我嘴里刚喝下去的那口水，直接喷了出去。我怎么都没办法把闷骚的马河和大大咧咧的七宝联系到一起。

　　学校有了新鲜出炉的传闻：七宝要在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给马河表白。等七宝走出教室，就看见马河他们的考场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韩率先从人群里冲出来，立刻抓住了七宝的书包：“这次真不是我。”

　　七宝推开他，等着马河交卷：“我知道。”

　　大韩把目光看向我，捂住自己的头：“真不是我。”

　　我拿着手里的苹果用力地啃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嗯，是我。”

　　大韩要打我的时候，马河走出来了，他看了一眼围观群众，又看了一眼脸红得不得了的七宝，众目睽睽之下就揽着七宝走了。

　　大韩把我书包里的另一个苹果拿出来咬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看着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着一起点头：“那个苹果我没洗。”

　　第二天，七宝和马河在一起的事情传遍了学校。于是，学校里的很多角落都会看到，蓄着中长发的七宝和有了四块腹肌的马河，不是牵手晃校园就是携手图书馆，马河为了七宝最爱的鸡腿，下课铃一响会立刻冲到食堂，恩爱到令人发指。

　　这其中最不要脸的就是大韩，不仅成功蹭到了好位置，每次都能吃到免费的鸡腿，整个人都膨胀得像个气球。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说的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大韩咽下鸡腿，把马河递给七宝的纸巾抢过来擦嘴：“是什么？”

　　“你的身材，与你的女神越来越远。”

　　大韩还没开始哀嚎，就被七宝满是油的手打到了桌子底下，就他长了一张嘴。打完后，马河还不忘揉着她的手问她疼不疼。

　　惊得一众人浑身一阵酥麻。

　　这样的马河和第一次见时，性格差距大得惊人。大韩故作神秘：“你知道七宝为了马河做过什么事吗？”

　　原来是十一的时候，原本打算回家的七宝，听说马河要去山区助贫，鬼使神差地把车票改签，进了山区。

　　山里的空气很凉，七宝穿着救助队的衣服，跟着马河一起进山里收拾庄稼。马河不答应，但七宝心意坚定。

　　忙了五天，七宝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晚上，两个人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马河给她递止痒药，又递给她一小瓶消疤的药膏。马河早就注意到，下午装车的时候，她在地里被横出来的枝桠刮到了脚踝。

　　七天假期结束，她和马河一起回学校，路上七宝似乎就明白自己改车票的心思是什么了。

　　“这难道不是偶像剧里的情节吗？”

　　大韩说，不止这些。听说，马河回来的路上有些发烧，七宝先是整个车厢挨个人问了一遍有没有药，最后跑了几个车厢拿到了退烧药。

　　我回过头看着还在吃着的七宝，难得把这两个英勇的形象贴在她的身上，最后转过头看着一脸宠溺的马河：“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吗？”

　　5、

　　七宝完全呈现一幅身在爱情里的模样，经常跟着马河去山区助贫。

　　毕业前夕，七宝一边忙毕业设计，一边给社团拉赞助，结果累得发高烧，刚从教学楼走出来，就直接昏倒在地。

　　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见马河正背着她朝着校医室跑。晚上，七宝高烧不退，被送到了市区医院。七宝的父母坐飞机从广州赶过来，我们才知道七宝的父母是广州的生意人，从她初中开始业务繁忙，生活中很少照顾到她。

　　进了病房，他们看见七宝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连声抱歉没有多关心她。七宝已经退烧了，盘坐在床上，咬着一块西瓜口齿不清地说：“不要担心我，我结实得很。”

　　等她妈妈出了病房，逮住走廊里焦急等待的马河，一顿骂，问他是怎么照顾她女儿的，发烧这么严重居然不知道。

　　好几次险些动起手，还是大韩拦在中间，被薅了好几撮头发，才停止了战争。马河连连道了几次歉，脸色也有些发白，把七宝的父母一直送到酒店，他们才消气。

　　等回了病房，七宝看了眼鼻青脸肿的大韩，转过身就扑进了马河的怀里：“太委屈你了，我妈那个人脾气不怎么好，我爸都受不了她。”

　　“我没事，你好好养病才是重要的。”

　　大韩坐在沙发上，伸手夺过我手里的那块西瓜，用力地咬了一口：“挨打的是我，被塞了一把狗粮的还是我！”

　　“别说话，你个大灯泡！”我直接拽着他走出病房，挥手又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拳。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了。

　　七宝把病床旁边的位置挪出来，让马河也坐上去，两个人就像多年旧友一样聊天。七宝把她妈妈说要给她相亲的事讲给马河听，马河立刻吃起了飞醋。

　　“别人再好，都不是我。”

　　“是是是，谁能和你一样，肚子上一圈肉。”

　　马河看了眼自己瘪瘪的肚子：“明明是你肚子上的肉更多。”

　　第二天，四楼住院部传起一个大八卦。七宝的病房里夜半上演限制级大戏，据说光摸肚子就摸了大半夜。

　　七宝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感觉到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冒着光。

　　七宝攥着拳头有点用力地发出咔咔的响声，走在最后边的大韩全身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一想到昨天掉的那几根头发，他感觉下一次的爆料不能这么轻。

　　毕业典礼一结束，七宝和马河就跟着队伍一起进山。山里没有网，只有一星期下山采购的时候，七宝才能连上网，更新朋友圈，把两个人的合照发上来。

　　大韩每次都嘴贱地在下边评论：“哎呦，黄土都掩埋不住你俩秀恩爱的嘴脸！”

　　七宝每次都发一个微笑的表情加“等着”两个字，吓得大韩立刻退出朋友圈。

　　6、

　　雨水的季节，七宝更新的频率从一个星期变成了半个月，结果，这次等了一个半月也丝毫没有消息。

　　我心里总是有点不好的预感，按耐不住性子给七宝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无法接通。大韩好不容易正经地安慰：“别急，估计是下雨把路堵了，他们没法下山。”

　　这么一说，就更急了，电视剧小说里所有不好的情节一下子都涌了进来。终于在第五天，电话打通了。

　　七宝似乎有些疲惫：“我刚从山里回来，我先睡一觉，晚点再打给你。”

　　“我就说没事吧，你们女人总爱拿第六感说事，瞎操心。”大韩骂骂咧咧地继续打游戏，但我还是注意到他也跟着偷偷地松了口气。

　　七宝的电话一直没有打来，直到晚上，同学群里被一句话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马河在泥石流灾害中被掩埋了！”

　　我从家里跑出来，拦了辆出租就朝着七宝的家出发。等到了门口，就看见已经蹲在那呜咽的大韩。他抬头看着我，用力地抽着自己的脸：“你说我嘴怎么这么贱，说什么掩埋啊！”

　　一直到凌晨，七宝才红着眼睛开门，看着门口的两个人，打着哈欠，嗓子有些哑：“你俩怎么来了？”

　　“七宝……”我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跟着掉了出来。

　　“我没事，真没事，别听他们瞎说。马河没事，救援队后来到了，他爸妈带他回北方治疗了。”

　　“真的吗？！”大韩从地上跳起来，擦了一把鼻涕，喊着。

　　“真的，你俩快回去吧。这么晚蹲在这，别人还真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天之后，被父母带回家疗养的马河一直没有回来。不再出入山区的七宝，头发越来越长，开始跻身到了女神的队伍里，追她的人排着长队。

　　可她一直在等马河回来。直到第三年，她发了那条征婚的微博，才朝着未归的马河破口大骂。直到哭得累了，七宝像个孩子一样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睁着眼睛看着我。

　　她翻个身裹着毛毯，好一会儿才开口：“2013年8月12日，某地区暴雨引发山体滑坡，多人被掩埋，救援队风雨作业，其中5人死亡，13人重伤，1人失踪。”

　　那个失踪的人就是马河。

　　时光退到三年前。黑暗的教室里，马河把七宝和孩子们护在胸前，一向不善言辞的他，尽量安慰她们。二次塌方袭来，七宝觉得背上的重量变大了，七宝紧张地攥着马河的手，和他说：“等我们出去就结婚吧。”

　　“那你得，等我三年，有房子，才能，娶你。”马河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地。

　　“我有，你尽管娶就好。”

　　雷雨声越来越大，七宝隐约地感觉到他们的位置在下滑，马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七宝除了抱住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们彻底地被冲了下去，彻底被黑暗吞噬掉前，她隐约地听到马河的声音。

　　他说，七宝，你就当我回家了吧。

　　7、

　　微博发布后，七宝还是没有恋爱。

　　她把那头长发重新剪短，联系到了支教的朋友，准备再次进山。我和大韩怎么拦都拦不住。

　　七宝摆摆手：“别拦，天灾免不了。我这个人啊，从小也没人管，可是马河愿意管我，我擦伤了，我要吃肉，我不梳头，这些他都管。我总得也管管他是不是！”

　　后来，七宝留在了山区，大韩去了望京，我留在上海。

　　到现在，我还在想那天七宝问我的话：“爱，能让一个人去死吗？”

　　爱不能让一个人去死，它只会让一个人更拼命地活，活成两人份。

　　本文写于2018年，会有一些瑕疵，敬请见谅。发于多个平台，著作权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