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的黄丝绢》金参

59、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两人一起去前面院子，林家的厨房同时也兼做吃饭用的。进门以后，倪潇儒恭敬的行了称呼礼。她妈妈看上去个子有点高，若穿上高跟鞋，那个子要超过他爸爸。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肤色白净，但那雀斑反倒被映衬个醒目。她妈妈满脸喜色的招呼他坐，两人便并排坐在对门的位置。她妈妈一口一个倪医生，叫得倪潇儒好不自在的，因而摆手说，以后叫名字就好了，她妈妈这才改了口。大家围坐在方桌边，一面一个很是宽敞。菜肴有点铺张，排满了桌子，连放碗筷的地方都快被挤没了。她爸爸看上去身板蛮敦实，一副团头团脑的样子，脾气和他的身形倒是蛮相称的，总是给人一团和气的印象，两瓣厚实的嘴唇难得有合拢的时候，因为脸上长挂着笑。她爸爸酒量很好，最高兴有人能和他对酌，他一手酒瓶一手杯子的要给倪潇儒斟酒。倪潇儒急忙起身说：“我不会喝酒的，吃饭就好了。”他爸爸以为他是客气，哪里肯依，说“这怎么行的？不喝酒，那叫吃饭的？”
　　林之韵起身说：“爸，他是不会喝酒的。”她伸手拿起一瓶啤酒对倪潇儒说：“就倒一小杯，能喝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替你包了。”
　　“我怕又会和上次一样的！”倪潇儒边说边接过酒杯来。
　　林之韵拿过酒杯一边倒酒一边说：“放心，就倒一点点。”她顿了顿后窃笑着说：“再说今天的风和上次不一样，不是从太平洋这个大酒池吹过来的，是不是？”
　　倪潇儒瞥她一眼说：“只要是台风那就是从太平洋吹过来的，再说么…那酒总归是一样的。”
　　她爸爸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因而只好笑着招呼倪潇儒入坐。”大家一边坐下吃饭一边说着话。她爸妈对倪潇儒自然十分热情，频频招呼说：“菜就不嗟（夹）了，你自己来，不要见怪，现在时兴自助，说这样讲卫生，你们做医生的那就…”
　　倪潇儒摆手说：“哪里啊，都一样讲卫生的。”
　　这时她姐姐之丹来了，她隔些日子总要来看看爸妈和妹妹。来的这一天，她就提前吃晚饭，今天也一样。林之韵赶紧起身把姐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姐妹俩不时的要嘀咕一会。毕竟是有此经历的女人，再加之妈妈朝她使眼色，她心下里已明白怎么会事了，因而便时不时的把眼光侧移到倪潇儒身上。姐妹俩长得蛮像的，不过气质迥异，姐姐温婉平实，妹妹虽要比姐姐更漂亮一些，但是漂亮之中常常泛着一丝傲然的神情。姐妹两人很说得拢，因为姐姐要比妹妹年长一大截，所以总让着妹妹，她知道妹妹自小任性惯了的。看眼前这小伙子仪表堂堂，举止得体，让人看着舒服，实在也没甚好挑剔的了，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他好像怀着什么心事，一副楞楞的样子，自己也不去嗟（夹）菜，都是之韵给嗟（夹）的，这或许是第一次来我家的缘故吧！其实这一点真是被她姐姐给看破了，就是倪潇儒自己也觉得诧然，自己似乎迟钝木讷了许多，本来在这种场合，话最多的准是他了！此时她姐姐正在想，看来有机会的时候得提醒妹妹，撒娇发嗲当然可以，偶尔任性也未尝不可，但切莫过了头。倪潇儒虽坐在那吃饭，但心里却不踏实，老是担心她爸妈、她姐姐会问这问那的，生怕自己露出馅来。他在心里感叹，做下亏心事就会这样的不自在啊！
　　林之韵的爸爸在单位里大小也毕竟是个头，多少也见过些世面，这一次得留意观察了。他不时的提起一些话题来热络气氛，不过很有分寸，都是些陈年趣事，那些打探的话是只字不提的，他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她的事情难办的很，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弄出尴尬来，甚至是一言偾事。她妈妈也一样，除了暗里观察，劝他多吃点菜，其它的就不多问一字。从言谈举止上观察，无论她爸妈，还是她姐姐，对倪潇儒都已十分属意，特别是她妈妈，甚至已把他看作自家的女婿。晚饭刚毕，她妈妈便匆忙收去碗筷搁在灶边，紧接着便端上水果零食之类的，又沏上茶来。大家仍旧原位坐下，一边嗑点什么一边聊天。她姐姐看了看表，说道：“哦哟，已十点了！”然后起身接着说道：“我得回去了，不然就没车了。”
　　林之韵起身要送，她姐姐摆手阻拦说：“要是平时啊…你就是不想送。我都拖着你送，不过今天就免了，还是多陪陪他吧！”一阵告别声后，她姐姐便匆忙赶车去了。这边的倪潇儒拉拉林之韵的衣角，林之韵因而会意的对爸妈说：“潇儒今天坐车累了，想早点休息。”
　　她妈妈说：“是该早点休息，早点休息。”接着又叮咛说：“今天天气有点凉，睡觉的时候别忘了盖点东西。哦，对了，把毯子带过去。”话音刚落便已转身去房间，不一会便把毯子拿了过来。林之韵接过毯子抱在胸前，然后拉着倪潇儒回后院房间去。
　　倪潇儒洗过脸以后便软绵绵的倒在了床上，嘴里自言自语的说：“吃个饭还真累，正襟危坐的！”语调有些含混。
　　林之韵洗脸出来，“咯咯”的笑着说：“我看你话不多，还以为你不高兴呢！原来是为这啊！谁让你正襟危坐了？”
　　“都是我自找的，好了吧！”倪潇儒笑着回道。
　　“那倒不是，都是我爸妈要请你吃饭的错。”林之韵也半真半假的回他一句。过后林之韵面露歉意地说道：“潇儒，把你拖得这样迟，害得你无法回去看爸妈，明日我陪你去。你也不用为难，要是觉着不方便，那我就在外面等好了。”其实她这话的用意多半是在试探和激将。
　　倪潇儒知道她的用意，因而就用另一种办法，既不回避，也不应承，他说：“既然一起去了还能让你在外面等么，这叫什么话？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回去了，反正我也没跟爸妈说要回来，只是想去拿些换洗的衣服。”
　　林之韵笑问道：“这就怪了，说是不想回去，却又想要去拿衣服，这和回去又有何区别？”
　　“哦…这个呀，我还不曾提起过。因为路远不方便，所以平时我是不回去的，就住在医院附近，那间小房子原是我姑妈的。”倪潇儒告诉说。
　　“噢，原来是这样，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你呀…秘密还不少呢！”不过林之韵旋即转过话题说：“哎，潇儒，今天太晚了，明天我陪你去拿，好不好？再说这两日要换洗的衣服，我已给你准备好了。”
　　“我想还是晚上去一下算了，顺便还要拿几本书，这样就不用在大热的白天出来，你说是么？”其实倪潇儒是故意要拖这么迟去，是担心去早了万一文丽也在…同时也可避开院子里其他人的眼睛，再说，晚上去也不用怕路上碰见什么熟人了。
　　“这样也好，那…我现在就陪着你去。”林之韵欣然同意。
　　倪潇儒迟疑的说：“之韵，嗯…这么晚了，我看还是我一个人去一下算了，反正马上就回来的。”倪潇儒不想她陪着去，倒不是想偷着去看严文丽，尽管心里一直想念着她，可是现在去不是时候啊！得想办法把这里的事情了干净才行，得想办法啊！这句话差一点就要蹦出喉咙口来。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利，除非你不为，否则总有暴露的时候。
　　如果这事被她爸妈知道，即便文丽宽容了我，但以她爸妈待人处事的原则看，那是绝对容我不下的，你再也别想踏进她家的门。现在虽然早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个年代，可现实是，她爸妈的话一贯是金声掷地，一言九鼎的，没有那个子女敢抗命。她爸妈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事，他爸爸曾经说过，一个碗如果打破了，即便补得再好，但那条裂缝是无法消除的，永远都在。她妈妈也接着说道，戏文里有一句唱词叫做：“和大怨,必有余怨。”意思是说，深重的怨恨即便得到和解,那必然还会留下残余的怨恨。
　　这句话其实是老子在《道德经》中说的，原文是：“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她爸妈的话当时虽然是无所指向的，但是现在却有针对性了。我如今是个犯错之人，而她妈妈也非圣人，这事是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爸妈知道的。他越想越怕，可是现在被林之韵捏在手里，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至少现在都得被她牵着走。回想这几个月里与她的几次相遇，看似不期而遇，其实都是她预先精心筹划好的。她漂亮有才情，还有那不错的文学功底，那篇小说虽是我帮她作了一些修改，但底子总归是她打下的。除了这些，她更多的恐怕就是心计。还是在以前的一天，两人在畅谈文学的时候，有次正好说到一男二女纠葛的话题，她说，这种时候用脑比掉泪更管用，要是换作我，那是绝不会退缩的，要么得到它，要么就毫不犹豫的碾碎它。当时自己还笑她说：“没想到，你人这般的漂亮，手段却这般的辣！”她说，这是爱情的排他性法则。
　　围棋界有句话说：“棋逢难处需小尖。”这“小尖”是围棋里一种稳重的下法，所谓“小尖无恶手”。越是复杂困难的局面，就越有效果。可是我如今的“小尖”在哪里啊！什么才是我的“小尖”啊！他想起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来，那史涓生尽管踌躇了好几个月，但终究还是对子君说出了“我不爱你”这句话来。他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很怯懦的人。这是自己一手造就的麻烦，本来该是谁系铃谁解铃么，可是我没有史涓生的那种决绝的勇气啊！不是怕这的，就是怕那的。怕她会毫不犹豫的碾碎它，怕那时还有何脸面见人的？可是现在怎么办好呢？那“小尖”就是这样继续周旋…哦…不，是继续欺骗下去吗？他在心里问自己。这自然又是没有答案的。其实身处其中的的人，没有那一个不矛盾的，如果不矛盾那就不会有矛盾了。
　　林之韵听说他是一个人住的，那就更加不放心他去了。不管有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也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她都不会放他一个人出去，得把他拽紧了。她缠着他说：“不么，我就想陪着你去，好不好么！你看今晚天气这么凉爽，还不时的来一阵雨的，真是好难得哟！”边说边紧紧地搂住他的手臂，身体往下弯垂，那脸几乎是侧在他的鼻子底下，眼睛辉闪着。林之韵这人缠起人来真让你欲拒无由。她可不像官小姐黄萍那样反复无常，毫无顾忌的耍威风，使性子，让人生厌，让人不禁要躲避着她。林之韵寻常多半是那种心高气傲样子，她看不惯你，或是话不投机，不用你去躲避她，而是她主动来回避你。当她温柔娇羞的时候，自然会令人生爱，可是当她胡搅蛮缠的时候也不过是让人烦着，而不是生厌。她想做的是那种诗性女人，她自认为已经入门了。她现在的生意是做一单成一单，收获颇丰，因为不是男儿身，不然一定会自诩为儒商。对倪潇儒她是很用情的，因为实在太喜欢他了，不要说没有那种心高气傲样子，就连脾气都温顺了许多，任性也收敛不少。她妈妈一直闹不明白这事，如今才了然，原来女儿有意中人了。现在是我苦苦的追你，所以我只能顺着你，我无怨无悔，但是以后你得顺着我想好的路走。
　　倪潇儒知道拗不过她，但还是迟疑着不可置否，本来这样偷偷地去一下也没什么的，只是万一自己担心的事成真了那可怎么办哟！不过，他转而又想，这么晚了，文丽一般是不会去的，哦，对了，要是小屋里亮着灯，那就找个理由…就说是…忘了带钥匙…。
　　林之韵带着不悦的语气说道：“喂，怎么不吭声的，陪你去一趟有这么难么？”
　　被林之韵这么一喊，倪潇儒霎时回过神来，但却语焉不详的说：“哦…哦…”
　　林之韵拍拍他的肩头说：“这“哦”是啥意思啊，真不知道你傻愣愣的在想些啥？再不走，那可要后半夜了！”
　　“好吧，那我们就快去快回！”倪潇儒嘴上这样说，可是那眼神却分明在告诉人，他的内心装满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