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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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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家里的猫又胖了几圈,快要膨胀成一个浑圆的雪球,它好像需要冬眠似的,整天睡觉,打呼噜的声音也特别响。
第一场雪下的时候,那个没什么感情基础可言的亲生母亲走了,傅知夏出钱料理了后事。
这段时间,傅知夏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太太死时,攥着他的手,两眼浊泪,喘着气,声儿很虚,让人担心下一秒就要哽过去,她另一只手,隔着衣服,将将指住傅知夏的胸口——那颗痣的位置。
断断续续,她说,我扎你的时候,你哭得好大声。
傅知夏不记得疼,不记得自己哭过,也感觉不到血缘的爱意,更分析不出老太太这句遗言的具体内涵。
后事处理完没几天,侯金辉找到傅知夏,目光依然嫉恨,说话仍旧尖酸,最后甩下一张银行卡,一脚踢开凳子走了,像只被拔了牙,不能再下嘴咬人的狗。
自那以后,两人协定好比例,每月会给侯红军一定的赡养费,事情就那样平息了。
冬天越来越深入,元旦放假那几天,学校里陆陆续续有人拉着行李箱回老家,寝室的人走得只剩魏柏一个。
傅知夏几次催魏柏回老家看看,可魏柏不想。
他从家里不辞而别的第二天,韩雪梅就一个电话炸了过来,气急败坏地斥责,警告他要找傅知夏就别再认这个妈,她也再没有这个儿子!
从此再没有一个电话,韩雪梅怄气不打过来,魏柏也默契地不打过去。
元旦那天,魏柏对着手机纠结了很久,最后也还是没有打出去。
再之后,就是忙碌的期末考,临近放假,潘小武先斩后奏地来了泙州。
魏柏接到电话时,潘小武已经领着女朋友下了火车。
傅知夏开车带着魏柏来接,到定位地点,才一开窗,魏柏便看见一个长发女生正掂着潘小武的耳朵,“再说一遍,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疼疼疼!”潘小武前胸后背各挂着一个包,同时艰难地送出耳朵,跟随着女生的手转了一圈,“都好看,都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
转到正面,才下车的魏柏傻眼了。
女生竟是陶玥,假小子模样的她现已出落成了标准的美少女,但……性格还是没变。
“你们俩……什么情况?”魏柏有些惊讶,可细细一想,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潘小武当年瘸腿时的一日三餐,全是陶玥偷偷送的,她不让魏柏说,魏柏也就守口如瓶,至今只字未提。
“魏柏!”潘小武捂住耳朵,看见魏柏,哭丧得脸一瞬间惊喜起来,立刻奔了过去,来了个拥抱,“想死我了。”
“你的包,装的都什么?这么鼓。”魏柏推推潘小武的包,里头哗啦哗啦,声音脆生得很,约摸又是一堆零食。
魏柏难得八卦一次,凑近潘小武,小声问:“你俩谁追谁?”
潘小武脸一皱:“别提了,太绝情了,高考完就走了,电话不接,□□也不回,直接消失了,我打听到她老家去才知道她报的哪个大学,靠,我怎么老当舔狗?”
“我看你现在当得挺滋润,”魏柏在潘小武腰上捏了一把,“又圆润了不少。”
潘小武嬉笑道:“幸福肥,幸福肥。”
上了车,魏柏坐副驾,潘小武和陶玥坐后排,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俩人谈起恋爱像对麻雀一样聒耳朵。
傅知夏开着车,时不时笑一笑,不怎么搭话,总怕跟后面俩人有代沟,让他们放不开。
“哎,魏柏,”潘小武抬抬下巴,“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齐飞可想你了。”
一提到齐飞,傅知夏看魏柏的眼神都仿佛在翻白眼。
魏柏“吭”了一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齐飞啊,你不提他,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据潘小武讲述,齐飞考了个民办学校,学费死贵,他还不住寝室,在外头租了个房子跟江连川住。
而江连川辞了体育老师的工作,改行当上健身房的教练了,身边成天围着一群gay里gay气的男人,搞得齐飞很是惶恐,时不时就要跑去查查岗,或者嚷嚷着江连川回家做饭。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连川养了个儿子。
傅知夏带着仨小孩儿转了一圈,晚上又吃了顿大餐,陶玥找同学先走了,留下潘小武跟魏柏一起呆了几天。
潘小武在魏柏学校和周边每转一个地方,就要感叹一遍自己学校如何如何差劲,跟这里比,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到潘小武回家那天,进站时,他欲言又止,最后欲止又言,问魏柏:“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魏柏已经知道潘小武要说什么了,摇摇头:“还没打算。”
“过年呢?”
“没打算。”
“那你也该给韩姨打个电话吧?”
魏柏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捏着手机。
“其实……傅老师走,虽然跟韩姨有关系,可说到底,她还是很护着傅老师的,你走了以后,村里人说傅老师的那些话,韩姨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她当时也是气坏了,从县城跑回村住了半个月,在村大喇叭里整整吆喝了一个星期,又跟那些嘴里不干净的挨个对骂了一遍,老邻居都撕破脸了,她跟人说……”潘小武顿了顿,才说下去,“说就算他俩搞同性恋,那也是魏柏有错……你知道,韩姨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小毛病不少,但心眼不坏。”
魏柏点点头,“她是我妈,我明白,”而后拍拍潘小武的肩膀,“你进去吧。”
潘小武挥过两次手,消失在拥挤的人流里。
魏柏在车站外坐了半晌,看着春运大潮中往来如织的人流,狠了狠心,终于拨通了韩雪梅的电话。
只嘟了两下,就通了,对方不开口,魏柏也不说话,僵持了一会儿,魏柏先叫了句妈。
韩雪梅迟迟才肯搭话,旁的都不讲,语气很冷,只问他:“过年回不回家?”
魏柏说:“不一定。”
“怎么就不一定了,你回不回家你怎么就不能定?”
魏柏:“你知道。”
“你是不打算我要我这个妈了?”
“不是,”顿了顿,魏柏才接下半句,“可他不像我,从来不会有人打电话问他过年要不要回家,他只有我一个。”
通话又陷入了僵持,韩雪梅那边是电视连续剧的背景音,以及周正和彤彤的说笑声。
魏柏这边人来人往,偶尔有公交停靠车站,人上人下,路边司机迎来送往。
这几分钟好像分外漫长。
最后终于是韩雪梅先开口,语气仍旧不柔软,“过年必须回家,他要是愿意,你俩一起,不然你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了。
魏柏瞪大眼睛,良久之后还以为自己幻听,不敢确信似的,又反复看了几遍通话记录,他发现自己心在跳,砰砰砰的声音震到耳朵里,平复很久才回归正常。
这天是这场持久战的终结日,是韩雪梅的投降日,是魏柏胜利的纪念日。
魏柏心里千头万绪缠在一起,看看时间,傅知夏快下班了。
……
傅知夏刚从公司大门出来,手机随即震了一下。
魏柏:抬头,看对面,我在你对面。
隔着马路,傅知夏远远看去,对面停着一辆自行车,车筐里垫着毯子,蹲着朝自己张望的胖猫。
魏柏一腿撑着地,笑得很是灿烂,远远对傅知夏摇摇手机,“干爹,这儿呢!”
面前是红灯,傅知夏站在斑马线前对魏柏笑,这十几秒的时间,爱的人就在对面。
他在这短暂的间歇里,不切实际地思索,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待会要怎么亲吻和拥抱。
绿灯很快就亮了,傅知夏以为自己是走过去的,其实在别人眼里,那分明是小跑着去迎接一个人的喜悦。
傅知夏跑到魏柏身边,手伸到车筐里揉了揉猫的脑袋。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么,劳驾你大老远来接我下班?”
“嗯……”魏柏想了想,忍不住笑了,“接你回家的日子。”
今天是个难得晴暖的冬日,傍晚的太阳映得街头人满面通红,斜阳在红砖石上铺了一路。
魏柏载着傅知夏转了个弯,路侧全是冬天里还泛着金黄的国槐。
“干爹,”魏柏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你记不记得那年我……”
魏柏还没说完,傅知夏就接话,“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他往前抬了抬胳膊,手探进余晖里,映出五指通透的橘红。
魏柏笑着,蹬得更快了,“我还没说呢,你怎么就记得了?”
就是记得。
记得最开始,那个未知前路的夏天,傅知夏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没什么目的地踏进乡村的土地,有个男生比自行车高一点点,大言不惭要载他上集,结果当然是没得逞。
最后是傅知夏载着魏柏,路过绿意葱茏的夏日长堤,路过摇摇晃晃的阳光。
现今是冬日,却好像密林深处的蝉鸣不息,一叫就是很多年,后座的男生终于换成了傅知夏。
载一程,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