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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i&Libre
目光穿越暖色调的窗帘,窗外纷纷扬扬飘散着雪花。
丽雅手上冰凉的刀片停留在我脖颈上一会儿,我缓缓转头,望见她目光中的恨意。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迅速低下眼,继续在我的下巴上移动着刀片,进行她目前的工作——为我修面。
丽雅是个美女,蜜色的肌肤,湖蓝色的双眼,丰满的双唇,一头栗色的卷发。
不过,她是个法国美人,更是名护士,一名极度厌恶甚至憎恨我的护士。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我醒来的那个早晨。一个礼拜前的早晨。
睁开双眼,我便知道自己在医院。入目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褥,还有窗外雪白的世界。包括我的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我企图从床上坐起,却挣扎了半天不知如何用力。
然后,我便见到了第一个人——丽雅。
一身雪白的护士装,纯正的法语。
她走到我的床前,把我的被子狠狠掀开,一脸微笑,残酷的微笑,道:“长官,你残废了!”
冬季冰凉的空气袭向我的身体,我的体内,我看了过去——右腿膝盖下空荡荡的。
“这样啊。”
她错愕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一般。
我微笑道:“美丽的小姐,现在,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然后,我便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冲出去。
我能确定几件事情。
我失忆了,并且不巧残废了。
我是个德国军官。现在在法国。
丽雅是法国人,非常憎恶我。
我大致能明白她憎恶我的原因,毕竟失去记忆和变成白痴是完全不同的。
德国是战败国,而我现在在法国的医院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还是一位法国护士照顾我,尽管她的态度非常差。
其实医生的态度也不好,只是我一天见不到他几回,主要时间,还是丽雅在边上照顾着我。
医院的生活非常无聊。
我还不能下床,右腿断腿的伤口以及左腿大面积的烧伤,迫使我的生活只能局限于这3平方米的病床上。
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我想,我大概是被世界隔绝了。
我的生活只是看着窗外覆着白雪的一些屋顶及一小片天空,还有丽雅毫不掩饰的憎恨。
直到今日,一个礼拜后的今日。
“咚,咚咚”很有节奏感的敲门声,让我想到打字的声音。
“请进。”
推门而入,是位英俊的绅士。
一头漂亮的金发,挺直的鼻梁,深邃的蓝眼睛,薄如刀削的双唇。
他怔怔地看着我。
我微笑道:“早上好,先生。别这么看着我,我还以为自己脸上开花了呢。”
他露出苦涩的笑,“抱歉,特洛。现在才来看你。”他说的是德语。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砖头在墙壁上划过,和他俊朗的外貌非常不搭。
他走到床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或者,你应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的,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的眼皮颤了颤,让我产生这个男人会哭的错觉。
“我叫肯,是你的……你也许是朋友吧。”
“也许……?很好,那我的朋友,你是法国人?抱歉,我是指你的德语很不错,但是我仿佛能嗅出巴黎的味道。”
肯顿了顿道:“是的,我是法国人,不过在柏林生活了很多年。”
“谢谢你。”
“谢?为何谢我?”
“感谢你把我送到这个医院——我从丽雅这里得知的,还有,感谢你来看我,在这地方,实在太寂寞了。”
“不……你不必谢我,还有,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我看着他身上的西装,目光又停留在他手上戴着的洁白的手套。
“外面很冷?”
“还好,巴黎现在比柏林最冷的冬天要好得多。”
“不……”我试图把被子往上拉一些,“肯,我觉得巴黎很冷。”从心底的冷。
肯默不作声,帮我把被子往上拉一些。
“你是军人?”
“从某种意义说,算是。”
“恕我冒昧,但……我是个德国军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为何会是所谓的……朋友?”我想,我迟早会死于自己的好奇心。
肯看着我,我也望着他的双眼,我读出了无奈、愧疚以及坚定。
“我曾是你的秘书……或者说,尉级副官。”
我沉默,有些问题已不需追问。
“那么,我原来是校级?”
“是的。”
我一脸轻松地拍拍肯的肩膀,道:“别露出这个表情,过去的反正我都忘了,就当没有吧!”
他没抬头看我,嘴唇颤了颤,似乎在自语道“没有了……”
“于是,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审判?”我觉得很惊奇,我居然没有不安。
“不!”肯激动地站起,椅子向后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是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了,他缓了缓,继续道:“你放心修养,其它的都不用担心。”
肯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做梦了。
整齐的军装挂在柜子里。
印着“卐”的红色旗帜。
办工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
桌子边上高大的铜质骏马。
而贯穿整个梦的,是有节奏的敲字声。
一下,一下,应合着心跳。
再次见到肯,是4天之后,我初次尝试用拐杖行走。
我的单间病房非常大,以至于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到窗子前边。
我第一次看到街道,这或许是郊区,人非常少。
雪被推到路的两旁,然而路上又很快覆上一层积雪。
我用力推开窗,任由寒风刮着我的面庞。
“不!”
激动的喊声,肯从背后一把抱住我,以至于本来就不平衡的我狠狠摔到在他身上。
“嘭”的一声,他的后背砸在地上似乎很疼。
肯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即便你觉得不疼,我这个伤患这么倒着还是很疼的。”
肯舒了口气,将我扶回床上,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等肯关上窗户,走到床边,我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
“你以为我要跳下去?”我挑眉。
肯看了一眼我的腿,立刻收回视线,他的声音难以克制地颤抖,“抱歉,一些误会。”
我从床头柜上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杯水给他,道:“你需要平静下。”
“谢谢。”肯似乎想摘掉手套,却未如此做,直接接过杯子。
显而易见的结果,杯子打滑了,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扶,才避免杯子摔碎在地上。不过水还是晃出些。
待他喝下几口凉水。
“你有洁癖?”我瞥了一眼他双手,尽量同时勾起两个嘴角,避免自己的笑显得像讽刺。
“不……只是……我的手上有些伤。”
我当然不是掀人伤疤的恶劣的人,虽然我似乎不小心做了这件事情。
“以后你要走路,可以让丽雅扶着你。”我心里翻个白眼,那女人不把我推倒在地,已经很好了。
肯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丽雅是个好护士。”
“我能看出。”对,她只对法国的病人好。
“或许她对你的态度可能……这里请求你的谅解。”
“好吧,没有哪位绅士会生一位美丽的小姐的气。”我优雅一笑。
后来的日子,肯的确做到经常看我。
二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话并不多,他总是不愿提我的事情,以至于我觉得以前的记忆似乎真的和我再也不相关。
我们坐在一起,更多的是喝下午茶,或者他扶着我在这房间溜达。
我没走出过自己的病房。
病房很好,很安静,有独立的卫生间,一切物品齐全,然而,这不意味着我乐意在这个病房度过一辈子。
我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权利。甚至得不到一份报纸。我明白,这些是肯的意思。
医生依旧冷淡,丽雅依旧刻薄。
转眼,冬天已经过去。
看着丽雅给我换药物,我总觉得某天她会把致命的毒药放进我的药盒。
可是,我觉得现在并没有活着的感觉。
什么回忆也没,没有思念的人,没有爱着的人,没有恨着的人。
当然,我也不想死,只是单纯的不想。
虽然我知道,肯总担心我自杀。
在窗口,看着街道上偶尔经过人,他们从容优雅地行走,我不禁想,拄着拐杖的我,也能如此优雅吗?
看着飞奔的少年,我望着自己的断腿,内心却异样地宁静。
直到花繁叶茂一个春天的早晨。
丽雅带着奇异的微笑进来。
从入春开始,丽雅的态度就很奇怪,恨意中带着期盼,甚至她看着肯的眼神都带着愤怒。
丽雅的笑,让我很不舒服。
她把一份报纸丢在我的床上,然后笑着离去。
我拿着这份报纸,大量的法语让我头疼,然而我依旧抓住出头版的几个单词。
审判。
逃避。
战犯。
还有我的名字。
以及肯的照片连同他边上的一个单词——叛徒。
很好。我是党卫军,是个上校,对法国人干过很多很残忍的事情。
我自杀过,没成功。意味着我依旧需要接受审判。
肯是个间谍。立过军功。
肯说,特洛自杀,是明白他自己有罪的悔恨。特洛现在已经毁了,这是很大的惩罚了。
无力的辩驳。
突然提他感到悲哀。
短暂的一生,当了两次叛徒。
被自己的同胞当作叛徒,真的很悲哀。
还有被自己的爱人……唔?我在想什么……
然后连续两天,我没见到肯。
连续两天,丽雅没给我送饭,没有给我药物。
她丰满的红唇一张一合,道出的只有“战犯”、“魔鬼”、“制裁”之类的。
有节奏感的打字声?
不,是电报,有人在发电报。
骗子!叛徒!
广播。战败。
然后是火。
整个办公室在燃烧。
文件在燃烧。
印着“卐”的红色旗帜在燃烧。
铜马倒下,砸在右腿。好疼。
焦急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一双修长的手搬开铜马。
“呲呲”
皮肉烧焦的声音。
手依旧搬移着雕像。
然后坚定地抱起我。
迷茫一瞥,深邃的蓝眼睛在流泪。
“叛徒。”
“对不起。”
“骗子。”
“对不起。”
“我恨你。”
“我爱你。”
“醒醒!”
是谁?
“醒醒,我求你醒醒!”
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
“好吵。”
“特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肯的眼睛有些泛红,眼下是刺眼的青色。
肯将我抱起,一路走出病房。
“特洛,我们一起去瑞士生活。”很独断。仿佛以前他才是我的长官。
病房外,丽雅狠狠扑上来,肯将她推开,却被扯去一只手套。
我看到那修长的手指上狰狞的烧伤。
我看到走廊尽头,丽雅歇斯底里地喊:“叛徒!肯,法兰西不会原谅你的!”
肯不作声,依旧快步前行,但很清楚地指导,他的手在抖,他的心在哭。
肯把我放在汽车的后座,自己跳上车,开车离开了医院。
“一切会好的。”
“肯……”
“嗯?”
“说实话,你的声音真难听。”
“对不起。”
“你总是说这句话。我不喜欢听。还有,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声音。不过这个也勉强接受。”
肯猛地一踩刹车。我的头撞倒了前排的椅背。
“你想杀了我么!”我揉揉撞疼得额头,抬头却见肯愣愣地看着我,道:“你想起来了?”
“得了,别白痴了,快开车!”
好吧,绅士而安静的特洛不见了,坏脾气的特洛回来了。
“还有……”
“什么?”肯沙哑的声音让我再次皱眉。
“算了,没什么。好好开车吧。”
忘记了愚蠢的精神纲领。
忘记了自己顽固的骄傲。
看着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一只带着白色的手套,一只露出可怕的伤口。
我仿佛看见那个印着“卐”的红色旗帜化为灰烬,散于春风之中。
入目,春阳和煦。
[END]
Frei&Libre其实就都是自由的意思,不过前者为德语,后者为法语。
说起来,我对丽雅非但讨厌,反而觉得愧疚。
特洛确实不该被轻易原谅。战争上的罪,无可饶恕。
然而,喜欢一个人,则会千方百计找出原谅他的理由。
于是,肯原谅了特洛的罪。(从历史角度,肯做错与否,我们暂时忽略吧)
虽然肯其实并没错,然而特洛还是原谅了他。(这是个人之间的问题)
战争结束了,是一种自由。
人与人之间原谅了,也是一种自由。
话说,可怜的丽雅,是耽美小说中出现的女人,于是悲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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