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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舟行至城郊,无端灾祸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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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郊,枯草丛生。宋清安坐在突然停下的马车里,想掀帘子问问车夫怎么了,手还没碰到布帘,一柄牛皮包着剑柄的短剑直接打帘子探了进来,剑鞘还点缀着几颗松石做装饰,样子略带繁复。
“下来。”那人身材高壮,跟手上拿着的短剑委实不算搭配。
“草民见过大人。”宋清安被迫下车。
“你是何人?在这里干什么?”
“草民宋清安,从清河县来,要去京城寻人。”
“寻人?什么人?”
“亲友在都城中,草民流离失所,去投奔亲戚,谋个生路。”宋清安盯着地下,暗中打量着周围情况。
这批人看起来是京中的禁军,深黑甲胄,站立肃穆。
带头问话的冲身后打了个眼色,便有人在马车周围检查起来。
“禁军奉命在周围抓捕要犯。”偃师看着眼前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少年。“在这附近有见到其他人吗。”
宋清安摇头:“回大人的话,草民一路在马车上,并未有留意。”
去检查的人很快回来,附在偃师的耳朵上低声说了什么。偃师点头,冲着宋清安示意可以走了。
宋清安回身上车,车夫驾车,马车吱吱呦呦的慢慢走远。
“不对啊。”偃师看着马车离去,独自嘀咕。
“偃大人,怎么了。”身边的禁军有人出声询问。
“这书生跟车夫也不是什么太重的人,怎么压出来的印子这么深。”
身边人笑道:“害,没准是车上放了茶几书案这些物件呢。”
偃师没有说话。略做思考,命人去城门口传信,拦下这辆马车仔细盘查。
另一人听他这么说也笑了:“怪不得偃都头说你笨,刚刚那个书生不是都说了,他是来投奔亲戚的吗,能有什么好马车给他坐,还茶水案几。”
偃师转身:“今天上头下了死命令,这贼人必须得捉住,你们俩要是找不着,扣你们月钱。”
二人连忙噤声,各自带着人马进枯木林子里找人去了。说是枯草,可现下已然是早春的月份,雪水化了混进泥土里搅在一处,泥点子伴着脚步飞溅。
马车缓缓驶出一段路,宋清安的脖子忽然被一把匕首抵住。
“这位仁兄,那帮禁军并未起疑,我也算帮你遮掩过,别这么紧张,大可不必。”宋清安试图讲和。
奈何身后的歹徒完全不理会宋清安言语,将匕首往宋清安脖子上紧了紧,让他闭嘴。
马车轱辘的辙印因为载着三个人,在初春的泥水地上显得格外深。城门口的侍卫远远便看见这辆慢悠悠驶来的马车。
侍卫纳罕是哪家来投奔富贵的亲戚招惹了最近不怎么顺气的禁军,摊开车夫递过来的文牒,上面写着“宋府外亲,宋清安。”
宋清安以为能安稳进城,谁料半天不见动静,担心生变,刚要出声催促。
侍卫将文牒收起,喊宋清安下车:“城中近日贼人颇多,外地来往车马一律交由禁卫看管,待检查无误后,我们会有人安排你进城。”
宋清安面露难色:“这位军爷,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知道吧,此番我进京来,就是找这位祭酒大人有要事,耽误不得,要不您通融通融,跟上头讲一下咱这个情况,要不宋大人怪罪下来,我怕我担待不起。”
侍卫冷笑:“别说国子监,就是什么皇亲贵胄来了也不行。你叫宋清安是吧,看你姓宋,我挑明了跟你讲你,这次要抓人,万一出岔子也能不是我这种小喽啰能担待的。别说宋大人怪罪,要真出了事情,都轮不到宋大人发脾气。”
京中李记铺子门前的大马路上无端横尸,尸首正是几年前风光无二的大户黄和伟,这人牵涉关系颇多;
宁朝官宦世家林立,黄和伟算是少府监主监俞承载的外戚,打死他的人是俞氏地下赌场的伙计。单论这亲疏关系,怎么也不可能是俞承载打死了自己的老丈人。
本来案子给了大理寺去查,也是情理之中。大理寺走个人情,单把犯事的伙计抓起来给俞家夫人一个交代即可,但大理寺看过现场之后直接把案子定性成结党营私,要严查。
大理寺如今负责这件案子的是先帝生前宠上天,圣上从小玩到大的沈稚修,官任大理寺少卿。他直接找当今圣上分析了这件案子的利弊,扬言是党派勾结,要严查,还叫了禁军做帮手抓人。
宋清安心中直道不妙,车上的那个歹徒,大概率就是这帮人一直在找的贼人,现下搬出宋敏学都没用,要是被发现车上有人,自己更没法解释。
正担心时,一阵马蹄声从城郊树林方向疾驰而来,来人不待马匹停稳,直接厉声道:“搜车。”
禁军紧随其后,将宋清安和马车团团围住。
宋清安汗颜,看着藏在他车上的歹徒被禁军压出来,想要挣扎逃跑却直接被网子扣住。
旁边有人顺带着就要把宋清安按倒在地,宋清安立马举手投降。
偃师绕了绕手上的缰绳:“都带回牢里,随后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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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按照您的吩咐,这几日发现了三公子的确与俞家之前开的地下赌坊有利益往来。”符鲁屏退了仆从,给沈稚休递上了这两天查到的消息。
沈稚修的母亲贺逸蓝是先皇养女,下嫁沈府之后生下沈稚修,先皇跟先皇后都十分稀罕。打小沈稚修就跟临安城的诸位王子皇孙一起同堂温书习礼,弱冠之后早早建了自己的府邸。
其实不止沈稚修,整个沈家都凭着贺逸蓝攀上了"皇亲国戚"这个名号。贺逸蓝是先皇捧在心尖上的义女,在当时临安城也是出了名的人美心善。可惜总是美人不长命,贺逸蓝在生沈珞时血崩不止,魂归离恨。
沈珞便是沈家的三公子,沈父一直不待见这个“棺材子”。沈珞打小便性格跋扈,行事任性,凭着沈家的背景在京城呼朋引伴,为所欲为。
“另外,偃都头递来消息,已经抓到了地下赌场那个失手杀人的伙计。”符鲁又递上来了另一张纸条。“还有,这个凶手是在宋府的马车上抓到的。”
沈稚修闻言,略感惊奇:“宋府?”
“马车上那个自称是宋府的远亲,来投奔宋大人。说那贼人与他并无关系,自己也是被挟持。”符鲁将宋清安被捕的经过向沈稚休复述。
沈稚修哂笑:“这家伙听着真倒霉。”笑完,才想起来问符鲁:“宋府那面怎么说?”
“禁军已经去宋府那面传过话了,宋府倒是说确有其人,只是先要向宋大人禀报,托禁军的人先把人看好,之后就一直没消息。不过......”
“什么?”
“有小道消息,说那个外戚。是宋敏学在外的私生子。”
“私生子”沈稚修沉吟。“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也罢,你随我先去刑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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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修来提审宋清安的时候,宋清安还在草垛上面晒太阳。
说是晒太阳,但是这对太阳来说委实太憋屈了。牢房外面正是日中天的时候,能挤过牢房生锈的铁栏杆进来的太阳就显得很寡淡。
牢头来叫宋清安,第二遍的时候,宋清安才不耐烦的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等着牢头开门之后走出去。
宋清安被狱卒压着按在凳子上,戴好镣铐。过了许久,沈稚休才进来。
“看在宋大人的份上,你还能跟沈大人坐着说话,不然”狱卒指了指旁边的十字架:“你就在那上面挂着。”
狱卒见宋清安并无反应,啐了一口,转身出门。
“你跟国子监祭酒宋敏学宋大人什么关系?”沈稚修端详着眼前这个宋家的私生子。
在临安的世家大族里,有个私生子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宋敏学在外的名声一直是两袖清风温和儒雅,突然冒出个私生子,自己还有些意外。
“回大人的话,宋大人是我伯伯,我家突生变故,家中只余下了我一个,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宋叔伯想求份安稳,谁料都快进城了,却被歹人以刀相持。可怜我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那彪汉的对手,只得乖乖就擒。”宋清安眼里泛着泪花,还用手拍了拍大腿,奈何带着镣铐,动作显得很滑稽。
“你伯母叫什么?”
“嗯?”
“宋家主母,你总知道吧。”符鲁在一旁出声。
“哦哦,我伯母嘛”宋清安正要回答,忽地胸口一紧,只觉得有一根针直刺心肺,喘不过气来,疼的他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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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安,你可真是个灾星啊。你看看,你娘生了你结果横死异地;清河村收留了你们母子二人却惨遭灭门,你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名,你怎么活的下去的。你真该死啊,宋清安。
梦境在现实中恍惚,上下沉浮。
符鲁连忙上前查探,试着扶正宋清安,发现无果之后,冲沈稚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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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清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牢房里阳光很难照到的那片草垛上,但天色已然很晚了,牢房里都燃起了蜡烛。
不对劲,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蜡烛?
宋清安在草堆上躺着,竖耳静听周围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很安静。
宋清安起身,才发现牢房里多了把椅子,沈稚修正借着蜡烛的火光看着册子。
“沈大人。”
沈稚修合上册子:“宋清安,你说你是宋府的亲戚?”顿了顿:“是叫这个名字吧。”
“是。”
“宋府似乎很不欢迎你。要是别的人家被刑狱拿了人,可不会这么拖沓。你怎么回事。”
沈稚修在宋清安昏迷后叫了大夫,还让人去宋家传了话,但是宋家那个看门的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已经让人转达给家主了,家主还没回话。”
大夫说宋清安这个是幼时就有的旧疾,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简单灌了汤药,等人醒。
“回大人的话,宋家主母,我伯母,叫赵元容。”
“行,你且等着宋大人什么时候派人来领你吧。”沈稚修说着合上眼前的册子,起身掸了掸衣袍,走出牢房。
“沈大人没什么别的要问小人了吗?”宋清安坐在草杆子上,揣着手看向隔着栏杆的背影:“小人可太想把那作恶多端的歹人对我的所为都讲于大人,求大人替小人主持公道啊!”
“宋清安,你什么也不知道”沈稚修一字一顿,将名字念的分外清晰。回身俯看着面色苍白,佝偻着坐在草堆上的人。:“你口中所说,那贼人与你并无半分联系,你也只是被逼无奈才用马车载了他,你这样的回答,我可以从你这里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宋大人知道我在这里吗。”宋清安坐直了身子。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是你都来这里一天了,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沈稚修说罢,不等宋清安回答便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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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鲁正靠在刑狱大门口停着的马车上,懒洋洋的看着火烧云肆意的染红了半边天。看见沈稚修出门,走过去打招呼:“主子,今天这片云真好看。”
“时间还早,进宫一趟。”沈稚修打帘子上车。
“好嘞。”符鲁拾起缰绳“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