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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某天的傍晚下起了很轻的雨,迟菲已经持续很多天都是低气压的状态,连看这场雨都有了不一样的心境,以前只觉得雨大雨小的,现在只觉得这个雨不是湿透衣服的那种,只是密密的,像雾气打湿空气的一层轻膜。

      迟菲原本没打算出门,她刚洗完头,穿着宽松衣服窝在阳台角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直没什么时间看的卡夫卡的《变形记》,翻看了几页,心里想的就变成自己的猫了,计划着今天就让狸仔自己决定路线,可狸仔一直站在阳台门边,不走,也不叫,只是望着屋外植物上滴落下来的水珠,那样子像是在等迟菲主动先说一句走吧。

      最后拗不过小猫,她还是披了件外套,把旧伞塞进帆布袋,跟着它下楼。这一次狸仔没有沿常规的社区路径走,而是穿过两排修剪整齐的月桂树,绕进城东小广场。那是迟菲一直没走过的方向,广场中心是一块被围栏圈起的空地,曾经做过露天电影,后来废弃了。

      狸仔跳上围栏,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直接从围栏另一侧跳下,走到广场中央,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树,没有灯,只有一圈退色的标线,像被忘记擦去的记号,又或者是某种过去的时间痕迹,迟菲走到中心,找个位子就坐下来,跟着她动作一起,狸仔也稳稳地坐在她的身边。

      迟菲坐在围栏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过去再往里走走,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好奇心总是在人类的心里永远存在,空气带着一股混合着土腥和旧水泥的气味,这让迟菲的心情也跟着莫名惆怅起来,雨不大,但总有风吹着把她的肩头弄得潮湿,狸仔还在原地坐着,它没有看她,眼睛看着斜前方,好像更在看一场它早就知道会来的等待。

      看的时间久了,迟菲忽然觉得,狸仔有点像她那天在便利店长椅上坐的姿势,也是雨天,也是没有声音,也是坐着而不是拍照,就这样一人一猫,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雨中,彼此不靠近,也不说话,迟菲忽然觉得离职后的时间,狸仔似乎能带她去见到很多不同的可能,大概是现在的狸仔也已经大不同了。

      风吹过广场边缘,迟菲闭上眼,鼻尖有种咸涩的雨味,手机这时震了一下,她没立刻看,而是低头望着狸仔。它终于动了,转头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朝她走来,迟菲伸手轻轻把它抱进怀里,狸仔很乖,没挣扎,身体是温热而又潮湿的,像一块刚刚离开别处的时间碎片,它的到来也算是弥补了迟菲的时间空隙。

      后来,迟菲走出广场的时候才拿出手机一看,屏幕自动亮起,上方通知栏出现一条陌生提示【恭喜宿主,旅游治愈旅程已生成,请关注最新消息,开始你的旅程。】

      下方无按钮,无说明,只是那一行字,安静地浮在背景中,迟菲没点开,她觉得应该是哪个app做的什么活动通知,但因为最近没有什么积蓄,这个旅游两个字并不能吸引迟菲,她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抱紧狸仔,对它说了一句:

      “手机出毛病了,竟然有什么奇怪的系统出现,那还不如让这个时代的人都有一个系统,大家都去旅游好了,还是免费不说,有系统监督人的旅游行为。” 对于迟菲的吐槽,狸仔没出声,但尾巴轻轻拍了一下她手腕,似乎对着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一样。

      迟菲带着狸仔继续往前走,拐角的街道在她不习惯的时间里出现,但街角看起来平凡得像任何一个城市转弯处,长得不高的树、蓝色邮筒、斑驳的围墙上有一块掉漆的告示牌,光线柔和,像是某种记忆里的光,在冲击着她的视觉习惯,应该是注意到她的情绪,当天回家,狸仔就给她生成了一张图片,她站在那里,似乎走进了一段模糊的时间里。

      因为喜欢,她还是没忍住在第二天上午,又把照片取出来重新看了一遍,看久了才放下,桌子上是她找出来的老笔记盒,里面是她大学时期收集的草稿图、旧日记、一些写作练习。盒子压得很实,封面用白纸包着,边缘泛黄,迟菲蹲下来,翻了几页,忽然在一个不经意的角落停住。

      那是一页铅笔画草图,边缘有点折。纸上画着一个转角,有一棵树、一面围墙,和一只邮筒,风格稚嫩,角度奇怪。但构图……几乎就是狸仔照片中的街角,也是她看到过的那个街角,迟菲盯着那幅图看了许久,然后低声说:“见鬼了,我以前画过这地方?我来过吗?”

      迟菲完全不记得了,她继续翻那本本子,发现那一页草图右下角有用蓝笔写的一排小字,【春天快到了,我们要从这一站走。】写得很轻,几乎被时间擦淡,下面还用铅笔画了一串箭头,但没有终点。迟菲坐在地板上,手指摸着草图的边缘,忽然觉得这不是一张她忘记的图,而是一张她藏起来的图,但是这个图是怎么出现的?她把照片和草图摊开放在茶几上,盯着它们并排躺着,像一对互相找回的旧证据,但没有结果。

      狸仔这时候跳上桌,没说话,没叫,它只是走到照片旁,坐下,用尾巴轻轻扫过那张照片的角。她没注意,照片上还有一串编号,写着034,迟菲刚才看的时候,没有注意自己的用手盖住了编号,像是本能地想把它挡住,不让它提醒自己什么,她低头对狸仔说:“你拍到的,是我记得的,还是我不记得的?” 狸仔没动,眼睛盯着那张图,然后它一直静静地看她,迟菲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狸仔或许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它的出现就是把她带回她曾经藏起来的地方。

      *****
      第二天下午,迟菲出了门,她没有定路线,只是带着照片和那页画稿,揣在包里,用手机搜索着在一次过去的路径,狸仔照旧跟在身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开始还在地砖边缘跳来跳去,等她走远几步才跟上,但她发现只要她偏离照片里的那个方向,它就会停下,看她一眼。

      迟菲先去了城市东北角那片老街,那里保留着一些90年代的建筑结构,她对比照片和实景,从斑驳墙面、地砖样式、光线落点一点点确认,但总差一点,邮筒这一次不是蓝的,是红的;树的形状不对;地砖比图上密;街角告示贴的位置高了一格,她站在那条街尽头发呆时,狸仔跳上一只报刊亭顶部,尾巴从屋檐后垂下来,轻轻拍打着一只广告纸,她看它,它也看她,等了许久,迟菲才开口:“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昨天来过的地方会变了,还是说昨天你带我去的是什么奇怪的地方?都市怪谈吗?还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存在?“

      狸仔没有回答,准确的说,是坐在那舔毛完全不搭理她,迟菲又转去了市西侧,那一带靠近旧河道,临水的步道弯弯绕绕,树多、建筑低,理论上更符合那张图的气氛,她在那一带转了整整一小时,才承认自己是不认路了,昨天是瞎走的根本没有开导航,现在没有目的地名字,自然没有办法导航到地方,这一次狸仔虽然始终在她身边,有时跟,有时带路,但从头到尾都只是陪她,一步一步走着。

      她终于在一面旧工厂外墙上看到一块涂鸦,像极了照片里墙角上的斑纹,但等迟菲走近就发现,涂鸦颜色比图里深许多,而那条窄路的尽头并没有树,她站住了,算是知道想要找到是多么的难,就好像是惩罚她毕业后大半的时间都只走着固定的路线,见到固定的人,去固定的工作地点,讨论着千篇一律的方案,迟菲突然停下来,狸仔也停下。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迟菲低头充满惆怅的眼神看着狸仔,她忽然问:“我走的这些,是你已经知道的路吗?还是说,我本来就应该,自然的出来,就像上学时候的逃课,上班时候就找时间去买咖啡,人总要停顿和休息,去往不同的环境,对不对?”

      狸仔没发出声音,只是轻轻走上前,在她脚边坐下,抬头望她,她蹲下身,看着它,低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会真的找得到这条街?”

      狸仔依旧没动,只是歪了歪头,像在换一个观察角度,迟菲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整天,不是在寻找地图上的坐标,而是在追一段自己从未承认存在过的记忆结构,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是病了,不是多么严重,但是就会让她情绪也变的复杂,以至于就这样变化的出行都让她突然生出些感动的情绪,这条路是一段她以为已经被生活替换掉的街景、步伐、光线、姿态。

      狸仔的出现,比起带她去哪里,而是把她放回了某个她逃掉的位置上。比如,人就是需要这样出来的,毫无目的的,能让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这样自由自然的去做不同的事情。

      回家路上,迟菲说得不多,狸仔也安静。它坐在迟菲的肩膀上,像是肩并肩穿过广场,走上斜坡,晚霞像厚重的旧玻璃,被风一层层擦亮,迟菲忽然轻声说:“谢谢你的出现,你在帮我找回我自己。” 狸仔慢慢回头,看她,然后低头,跳下去,踩着一块水印斑驳的地砖,绕到了她的左侧。

      ****

      晚上,她没有开主灯,书桌边那盏老旧的台灯柔柔地亮着,光晕贴在墙上像一圈沉默的问句,狸仔窝在图册旁,没睡,只是眯着眼,耳朵轻轻动着,像在听她没说出口的念头。

      迟菲坐下,把许多新的照片从帆布包里拿出来,轻轻摊开在图册旁,这一次她没有先看,而是先准备了贴纸、角标、便签纸,像是已经决定要把它收进去,她翻开图册的中段,中间有很多留空,说是要放未来不确定的路。现在有确定的地方,她就把照片小心地贴在那一页中央,照片边缘略微起翘,她没有压平,只让它自然地浮着,或者说它本来就该这样,漂在时空里的被带回来的片段。

      把照片塞回去,迟菲没有合上本子,她只是盯着那张照片,看得出神,照片里的光依旧是暖的,但她再看一遍时,忽然觉得那条街角其实并不真实,这种不真实不是不存在,而是无法复制,迟菲低声说:“你是不是知道,有些地方,我以为我不会回去了?”狸仔从图册边站起,慢慢跳上桌,四肢轻巧,声音极轻,它没有凑近照片,只是走到本子一角,抬起一只前爪,很轻很轻地,按住了照片页的下边缘。

      迟菲没动,她只是看着那只按在纸上的爪,忽然有种几乎要掉下眼泪的感觉,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允许保存的感觉,一种终于能被允许停下来而没有负罪感的情绪,像她可以继续活下去,哪怕并不急着解释,哪怕这一页没人看得懂,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句评论,【你家猫拍的图,不像是拍你生活的,而像是拍你还愿意生活的证据。】

      那时她只笑了笑,现在,她想可能狸仔不是为她拍的,是为她未来某天,愿意再翻开的每一个自己拍的,狸仔收回爪,趴下,脑袋抵着桌边纸页,闭上眼,那动作像是签收,又像是陪读,迟菲轻轻合上本子,像是算短暂的又把这些放在了时间的另一侧。

      这晚,狸仔出去没有没回来,不是它第一次夜归,但这次特别安静,迟菲原本以为它只是晚点,直到凌晨两点,她听见雨停了,屋里也静到只能听见风穿过晾衣架的声音时,才起身披了外套,出门找它。

      她没开导航,也没喊名字,只是顺着狸仔惯常去的方向,一步步走,穿过便利店那排半关的铁门,她走到社区西边的一条旧路,那是一块临时停车场旁的空地,夜里没什么人,只有灯光打在地面上,投出几块浅浅的光斑,她一眼就看见了它,狸仔正蹲在路边的一块水泥板上,和另一只猫面对面,那只猫毛色很淡,是橘白相间的花纹,眼睛比狸仔略大,神情却比狸仔更慢,更沉稳。
      它们没有打闹,也没有亲昵,只是非常认真地对坐着,像两位年长的朋友,在确认彼此今天也还在。

      迟菲没打扰,她站在几米外,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雨后的空气有股潮润的铁锈味,她吸了一口,慢慢吐出来,那只猫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朝街角走去,顺着它走的方向,她看见了一个人影,是位烤红薯的大姐,她穿着黑色马甲,慢慢的推车往前走,手里还拿了只轻便的折叠提篮,蹲下来唤了唤那只橘猫。

      橘猫轻声应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她替它整理了下背上的水珠,然后站起来,往回走,灯光斜打下来,迟菲这才注意到,她走路略有些不稳,她的左腿,是义肢,从膝盖以下是银白色关节接驳的金属杆,贴着一块黑色塑料支架,鞋子有些旧,鞋带松松垮垮。

      迟菲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故,病痛,贫穷,或只是某个谁也不会记得的日常意外?迟菲不得而知,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也没打招呼,狸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裤脚,她蹲下来,一把抱住它,没使劲,只是把脸埋在它耳后那一小撮没洗干净的毛上。狸仔没挣扎,只是很安静地,让她抱着,她看着那位阿姨慢慢走远,拐进街角的一栋旧楼,昏黄灯光映在她背上,她提着猫篮,一步一步踩得很稳,不快也不慢,她走起来的样子,不像一个要被同情的人,而像是一个还在生活里行走着的人。

      迟菲忽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伤感,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她看的到很多的痛苦,但是她没有能力去做什么,而她也知道有能力做什么的人,或许会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些苦难和痛哭,而狸仔走来也不是来安慰她的,是来确认她今天还愿意抬头的,就像狸仔今晚没拍照,不是因为放弃记录,而是因为有时候人和猫确认彼此活着的方式,是互相坐一会儿。
      迟菲抱着狸仔,眼眶有些热,却没让眼泪落下来,她抱着猫一起往回走,脚步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轻。

      广场尽头的灯刚刚熄灭,天还没亮,但她知道,那一小块水泥地,被它们对坐过的地方,今晚亮过一会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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