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千番一律的生活让人忘却时间的流逝,反魂木几次开花结果,周期性生长的各种蘑菇又花一样开满平原,除特殊时段外向来少有生命问津的河畔日益聚集起众多身影。

      逡巡在上空的气流分出凌乱的数股,白色波纹如游走的闪电般扫过草野,本不该在此刻出现的大量走兽沉默无声地汇聚于寸草不生的大河沿岸,庞大的躯体在狂风中固若磐石,隐隐簇拥起其中一个辨不出具体形象的细瘦身影。

      更细看,这些走兽明显分属于不同种群,此刻却散乱融洽地聚在一起,牛的旁边是羊,羚的旁边是马,毫不避讳地站在触手投下的稀薄影子里,好似从诞生伊始就是一个整体,原始的胚胎分化出截然不同的组织与器官。

      兽群寂静唯有狂风呼啸不绝,又一道粗大的气流鞭子一样横扫过来,沿路的每一道或黑或红的巨物都宛如月夜下的礁岩一声不吭地受了,足稳稳扎进地面,肆无忌惮的气流反被拦截成数段,化作更强烈的风流动在走兽间的缝隙里,风声呼啸如汽笛般高昂到刺耳,只有皮毛满不在乎的随之摇摆。

      糊住的纸灯笼却耐不住风吹,毫不避讳的被气流撕碎了垂下的帷帘,黄色的细网硬韧披垂,其下发丝如修长华丽的尾羽般随风飞扬,好似有美杜莎隔河遥望,茂盛的草丛掩盖了粗壮蛇尾。

      林瞥眼扫过针脚细密如蕾丝的罩网,未精细加工的藤丝在离地数月后枯黄,细小的气流扫过,穿过密密麻麻的孔洞,赤裸的皮肤像是滚过石砾一般生出连绵的扎痛。

      没有理会除了不适没有任何伤害的气流,林按住额角的头发,单手调整弓的位置后又一次强行渡河。

      第一只牛型生物被驱使着踏入河道,河水清透,可以清楚看见黑色坚硬的铁蹄深深陷入沙土,每一步都走的沉稳。在踏过某个界限后,肉眼可见道猛然沉下一截,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本在腹部的水面猝然淹没肩头。

      一缕缕白色细丝从水里悄然出现,像是有不可见的鲛人织水成纱,白色雾气再次于淹没躯体的河水中弥漫,肉眼可见的大河像是瞬间结成一块冰晶,里面的气体因冻结的过于迅速化作密密麻麻的气泡。

      没有霜雪挂上牛角,像是水面隔绝了上下的温差,它就这样以一种平静地姿态彻底静止了,一截湿漉漉的前肢抬起弯曲,从头顶伸出的草穗暴露在风里也不见摇摆。

      这绝非是单纯的寒冷可以导致的结果。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出了问题,林依旧不准备停下。

      此时更多的走兽也已经陆续入水,距离拉开,失去原野处遍地高草的掩盖,缠绕在它们身上的植物异常明显,绿叶、草屑杂在或长或短的毛发间。

      皮毛浸泡在水里,初见时轻柔的河水丝毫没能洗净外层毛发,白色雾气在走兽的引导下漫向河堤。

      岸上的走兽渐渐稀少,在最前方的存在于感知中消失后林也迈进河里,踩着细腻的沙粒,清凉的水没过前胸,似有万斤之重。

      水中的白雾扩散再扩散,林低下头,如果不是皮肤还能感受到清凉的阻力,他会以为正行走在水汽浓重凝结的云雾里。

      看不见前路林只能通过探路的走兽与自身感觉判断位置,知道前方有危险,越往前走的越是小心,走到断崖时,寒冷被分摊到身上只剩下握冰样的感触。

      水的压力同样被分摊,林扶住身旁浮出水面的脊背,双腿轻轻滑动,在茫茫一片中继续往前游。

      水波荡漾看不见下面的暗流,身体被无形的手抓着摇晃,林攒紧了手里的毛发,贴附上身侧依旧残留余温的、缠绕枝芽的躯体。

      再往前波涛骤然汹涌,湍急的水流掀起一个个浪潮。阻挡在外的走兽用身体撑起一道墙,身影在浪花里若隐若现,卸去大部分冲击力的浪涛经过兽群中心已只剩下微不足道起伏。直到一个高到突兀的水浪突然出现,其形如逐羊饿狼,忽逢走兽出现于前,羊群顿时轰散,以不可阻挡之势逢隙奔逸,狼口却随靠近越张越高,上颚獠牙起伏白亮,似乎要将途径的走兽也一并侵吞。

      外层的墙壁毫无抵抗之力地消失在压迫而来的水幕里,砖瓦四散,威势当前林本能地闭上眼睛屏气下沉。水面盖过头顶,手里握着的长毛如同连接风筝的绳索,下一刻巨浪滚滚而来,林被猛地碾进水的更深处,眼前顿时一片浓稠的白,一时找不出水面的方向。

      几秒后大脑才察觉到用力到僵硬的手指,感受到身侧的走兽。

      林扑腾着手臂用力撑起身体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绿油油的头发像是纠缠的海藻,随波涛摇曳。擦去眼睛上蒙着的水,像是大招一次性清空了能量槽,河面与之前相比算得上平静,走兽层层环绕在外,最外面的第一道防线如被老鼠啃过的饼干一样出现数个缺口。林迅速指挥着外层残存的走兽向内收拢重组防线,趁着短暂的喘息间歇扩大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迅速清点一遍损失。

      情况算不上好,也不至于道一声糟糕,林根据着属性与□□发展方向将走兽归为6组,行至此刻每组都有损失,也每组都有一定量的替补。

      林同时也找到了那两个半途中突然没了存在感的种子,似乎这河里有着某种磁场,天然就能影响这种非实质的联系。对此林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在过河前就已经有所预料,趁着这影响减轻的时刻立即找了过去。

      地刺比身旁走兽更庞大的身体沉在水里,棘刺如鞭毛拂水,在感知中像是一只巨大的海星,林有时可以踩到它的身体。

      代表水绒的绿点同样近在身侧,但好像融化在水里,几个近在咫尺的瞬间林有意去捞,本该感受到阻力的手指只划过了空无的河水。

      但现在不知追究的时候,短暂宁静后的河面再次泛起鱼鳞状的涟漪,涟漪溅起化作波涛,波涛汹涌升起浪潮,身体随波浪沉浮,林闭眼忍下当头破碎的浪花,催促着周围生物不断向前。

      兽群沉默着划动肢体,长长的队伍渐行渐远,一开始回头还能在缝隙中看到岸边一排竖起的高草,渐渐眼前只剩下脉脉波动的交织气流,长长的头发一半隐没在雾里,一半水草一样在空气的波纹里搅起。

      天空与河水似乎在此翻倒,迷天大雾在身下徐徐展开,整个世界都呈现出淘米水般浑浊的质感。

      扭曲的气流将阳光搅碎成头顶上空流动的浮斑,内部循环被打破,颈椎在风力中发出不堪重负到让人牙酸的信号。

      知道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拧断招风的头,林深吸一口气从牛背上滑了下去,不同的冰冷刺激触及下颌,哪怕觉得已经被冻透到适应水温的此刻也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河水隔绝气流保护着脆弱的脖颈,但这只是让颈椎断裂而而亡的可能性减小,概率的圆饼上扇子折叠,淹溺结局瞬间占据了留下的位置。深处的水流如胶带般缠住走兽或毛茸茸,或是布满鳞片的腿脚腕足,有着细腻皮肤的肢体刚一触碰就立马阴魂不散地伸出触须,扯着脚往一边拖,林整个人都快要在水面上横过来。

      与河流角力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林眯起被打湿的眼睛,隔着剧烈波动的水面,排成队列的兽群在白与白间划出一道完整的分界贯穿视野,模糊色块像是插在水里的木桩组成数排栅栏,水浪拍打在上面留下粗糙的深色痕迹。

      控制着下游处的走兽压缩队形,林松开手,身体瞬间被水流冲走,重重撞向另一个宽厚的躯体。

      被水浸透的长毛冷硬如铁,其下肌肉硬韧,用力撞上时好比磕上一道块垒分明的石墙,似乎有骨骼碰撞摩擦的声音通过颅骨震荡耳蜗,但寒冷的感觉麻木了神经,林被水冻到关节青白的皮肤舍弃了传递危险信号的职责,极力汲取着身侧的那一丝暖意。

      像是骨牌坍塌,想罢工的人里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消极的气氛在体内弥漫,混合成疲惫感找了上来,坠住腿脚,关节像是生了锈般活动不开。林抬手握住打缕后形同冰棱的毛发,努力控制住有些不听使唤的肌肉往上爬,身侧的巨兽像是一个充了太多气的皮艇,托举住他的身体,脊背在水波里时隐时现。林扬起头,在浪花的间歇里迅速换气。

      这口气进的艰难,伸直了脖子也依旧有水往鼻腔里灌,带来火辣辣的疼。呼吸声传进耳里,混入咕噜噜的水声,又粗又是急促。眼前也总是黑一下,亮一下,让他总觉得已经坠入了深海。

      精神一阵恍惚,手指不知不觉减了力气就要松开,好在下一刻他就清醒过来,一激灵本能地前倾试图依靠上什么坚硬稳固的东西,手指同一时间似被触发的捕鼠夹般收紧,近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稳定住身体,意识到与死亡近乎擦肩而过,心脏砰砰砰狂跳,眼底惊悸迟迟未消,林反射性想要急促呼吸缓解大脑受惊后的昏沉,却忽略了眼底下起伏的水面,哪怕不到一秒就反应过来,还是呛进一口水去,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有了这次意外,林强行打精神,盯着周围的走兽不敢再胡思乱想。

      载沉载浮,他们这般飘过近半个河面。

      靠近湖心处水流量更大,在呼啸的风里如圆月下的大海荡起波涛。

      又一个破碎的波浪打下来,水珠顺着脸部骨骼的轮廓往下淌,林伸手摸了把眼睛,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那个在岸边看仿佛大气生物的气流集合在此处再看仿若铺天盖地,如同河流倒影的主体侧无数纵横交错的白色流体触须肆意飞舞,越是细小越是灵活好动。太阳此时只剩下一个亮一点的影子,像是巨物隐藏在风云之后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飞鸟走兽来回往返,河水红透又重归清澈。

      林收回视线,后知后觉侵入感官的是寒冷,比分摊前更寂静的森寒融化在河里,没有口鼻处冒出的白烟,也看不见冰结霜降,只是一种感觉麻木硬化了神经,粘连皮肉,林甚至生不出颤栗。

      与此同时,一种更清晰的感觉随着寒意一起降临,林感觉他似乎碰到了什么更深入的东西,像是手指微微用力戳破了胶体的表层,触碰到包裹在内的胶珠。

      心神一动,念及吞噬能量增长的严寒与随寒冷而来的体悟,林不再吝啬,能量释放将雾映照出蒙蒙绿意,像是用荧光笔描画着走兽的轮廓,沿着最外围撑开一层光芒流淌的屏障。

      兽群在风浪中勉强保持的队形并没有因此出现一丝各层面上的好转,反而像是落入油桶的蚂蚁,挣扎着难以寸进。

      但在林的感觉里,他一直在往前游,甚至在能量达到某个限度后像是彻底穿透了某个包裹在外的流层,一瞬落空感后寒冷骤然削减。

      在这似快似慢的错位感官里,林在兽群的掩护下靠近大河的中心,那条本不该存在的分界线。

      在更近处,到了大气生物主体正下方的时候,林已经是眼皮沉重,头脑昏沉,能量、体力、心力共同大量消耗下只是强撑着睁开眼睛,眼神涣散,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接天连地的薄膜。

      震撼的感官刺激下林霎时间精神起来,眨掉粘住睫毛的水,更清晰的视野中映出远方在风浪中岿然不动的景象:薄膜在天幕般垂挂的白色倒影下是看不出的飘渺,像是泡泡一碰即破的薄壁、卵与壳间纤弱的灰白色保护层,脐带一样连接在气流与大河之间。气流经过没有鼓动,波涛拂过不见起伏,让人错觉被迷花了眼。

      林意识到那是什么,一路上的种种异常也有了最直接的解释。

      为什么一步之遥就毫无征兆地切断了他与共生植物的联系?因为折叠的空间让这一步远超感知到的距离。听起来这种折叠似乎会肉眼可见的明显,毕竟跨距越大地形地势与其上草木的区别就越会明显,但事实是再怎么距离遥远,无论是否利用这处折叠,当时间够长,能量与物质的交换下两侧的景象都会无限趋于一致,更何况这种折叠绝大部分都是内折叠。

      为什么弥漫于循环中的能量浓度与质量存在如此显著的差异?因为折叠的空间可以是容器中天然的玻璃挡板,单透面的薄膜,能量的流失被堤坝拦截,将这个过程千百倍延长。

      为什么河流会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因为有些特殊的折叠会呈现出单透膜的属性,只有符合条件的存在才能通过。当薄膜翻转,“是”与“否”的牌子就会互换。

      如今他既然能看见,显然是不符合条件。

      条件是什么呢?林思索着,但他对这个地方没什么了解,从已有的信息来看,林怀疑是蕴含能量的多寡,亦或者更加复杂。

      走到这里再琢磨契合条件的事情已经晚了,但不符合条件无法走捷径也有莽撞的笨办法,或是消耗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沿着折叠的空间表面行走,或是通过输出能量强行将这片空间碾平。

      很显然,对于这种与地势结合宛如奇观的折叠空间,以力破巧的办法不仅笨,而且蠢,完全不必考虑。

      林没有做出任何调整,继续带着兽群往前。

      已经处于河心的水流越发湍急,不时有走兽被淹没转瞬便没了影子,几个呼吸后在感知里彻底消失。

      出现大量减员的队伍靠近了这道分界,屏障对它们的到来毫无反应,最前面的走兽那与身体等长的巨角顺利从中穿过,像是穿过一道投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