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秩期

1、桑.阳

　　/1.
　　这只是重庆一所普通中学。
　　用尽了江倚阳一生的光阴。
　　父母都在这里工作，我在这里长大。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跟一群孩子在老教师村打巷战。我总是和另一个男孩子领头，每次那个男孩子都会在打败我的所有小弟之后，牵着我回营，说要我做压寨夫人。我回头看着小弟们大喊着要把我救出来，每次我都想，要是没有这群小崽子就好了。
　　然后打仗就成了过家家，他会去摘几片桑叶，然后举起一片递给我：“夫人喝茶。”这时候众人就会大笑：“阳阳是女孩子，阳阳要和xx结婚了！”
　　他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但是。
　　要是没有那群小崽子就好了。
　　我真觉得那群小崽子好吵。
　　长大了之后回想起来，我想，男孩子和男孩子为什么不能结婚。
　　后来搬家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这群小崽子。
　　我有些厌倦搬家后的生活。
　　有次我说：“妈妈，我想去老教师村看看。”
　　“之前的邻居们都搬了，还去做什么。”妈妈是英语老师，整天都在忙备课。
　　我就一个人去了。那年我12岁。
　　我想，那个男孩子是隔壁那栋楼的，不算邻居。
　　敲开301的门，发现里面换了人。
　　我大为失望。决定再也不来了。
　　两楼中间种了一棵桑树，我看了一眼，摘了一片回去。
　　想不起来夹在哪本书里了。

　　/2.
　　15岁，我以为我又遇见了他。
　　在学校食堂，我和一位初中同学申请了来校晚自习，本意是学习，却败给了我以为遇见的爱情。
　　我看到的那男孩，一头张扬的中长发，带黑口罩，蹲在学校食堂的椅子上，跟旁边的同学说说笑笑。
　　在他张扬的14岁，时隔七年，我一眼认出了他。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出我。
　　我想起来了，那群小孩子叫他“星星”。
　　我让初中同学帮我要了联系方式。那天是9月14日。
　　回去我就翻了他的主页，他的网名是“蒋一飞”，好可爱，一飞冲天哈哈哈。
　　10月1号我向他发了好友申请。
　　他说，他叫张寄星。
　　我跟他聊天，给他空间评论，一起双排，陪他上网课，送奶茶，送各种节日礼物。一起看电影。
　　我差点以为要追到他了。
　　看完电影，张寄星说：“其实我蛮喜欢你的。”
　　我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给他发了一篇小作文。
　　我说：人们都会留有遗憾，但我相信我们不会。
　　我说：意外的遇见你，意外的喜欢你，意外的被你喜欢，也会意外的不留遗憾。
　　我说：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他说，如你所愿。
　　我们在一起了。
　　我是想跟我的星星在一起一辈子的。
　　我的星星笑着说：“一辈子太久，只争朝夕。”
　　我就很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天天写日记，每一句都是他。
　　恋飞日记。
　　那段时间，张寄星会牵着我的手在操场散步。在他的交际圈大肆宣扬他有一个学霸对象。会拍在路边看到的羊发给我：〔阳阳你看，羊羊！〕会注意到我手上的冻疮，走路的时候握着我的手往兜里踹，毫不在意周围路过的人惊奇的目光。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我以为我可以和张寄星走很久很久。

　　/3.
　　2月3日，是他的生日。
　　我从一月份就开始准备。
　　我踩着零点给他发了生日快乐。
　　那边没有秒回。我想，这人生日都不积极呀。没我可怎么办。
　　嘻嘻，还好有我。
　　二十分钟后他打了视频过来。
　　“我的生日是从浴室里开始过的，哈哈。”
　　“这么晚了还洗头？”
　　“刚跑完步回来。”
　　“那记得把头发吹干再睡。”
　　“阳阳，”张寄星突然喊道。
　　“嗯？”
　　“今天一整天我家都没有人。”
　　“啊……你妈妈又去四川了？”
　　“嗯，”张寄星盯着我笑，“你家有人吗。”
　　那年的春节是2月1日，父母都还在老家。
　　“没有。”
　　“我来找你。”然后挂了视频。
　　张继鑫一进门就抱着我：“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你说把下午的时间留给你，我就想着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他埋在我颈窝里吸了一口气，微湿的头发贴在我脸上，“我刚才，好想你。”
　　“你刚刚不是在浴室……吗。”
　　“嗯。”他搂着我进了卧室，“走，去睡觉。”
　　明明比我小了半岁多，偏偏比我高了近十厘米。
　　早上我们在小区散步，去菜市场买菜，被卖猪肉的老板调侃说一点也不像兄弟俩。
　　“长得倒多还像，就是哥哥张扬些，弟弟比较安静。”
　　“我们不是兄弟，他是，”张寄星看了我一眼，“是我的小朋友，”
　　我瞪大了眼说不出话。
　　“怎么了，江小朋友？”
　　“等你跨过七个月的鸿沟，比我先一步长大，再来当我的哥哥吧。”
　　“那八厘米的鸿沟呢？”
　　“张寄星！”
　　我好喜欢那个时候啊。我的小朋友要带我去游乐园，还要当我的监护人。
　　我好喜欢他啊。

　　/4.
　　下午他带我去了游乐园。
　　他带我坐过山车，摩天轮，进鬼屋，给我买了冰激凌和恐龙气球，旁边的小男孩也嚷着要买。
　　“我都十五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
　　“我也十五了，你可以放心当我的小朋友。”
　　我笑：“什么玩意，你比我小诶张小星。”
　　晚上，我和他牵着手在街上走。
　　“去学校？”
　　“嗯，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
　　“你住学校里啊小时候。”张寄星嘴角带笑。
　　“闭眼，跟我走。”我伸手捂住他的眼。
　　“好。”
　　我拉着他走到那颗桑树前，松开了手。
　　“星星，看，星星。”我盯着我的星星，看他眼里的星星。
　　树上绕了一圈彩灯，全都闪着金黄的光，树梢上挂了几颗星星。张寄星伸手摘下来。
　　“打开看看。”我好骄傲，我的星星可以徒手摘星诶。
　　这些星星是可以打开的，里面有一盏小灯和一张纸条。
　　〔你出现之后，万物开始生长。生日快乐，立春快乐。〕
　　〔立春可以等等夏至吗。〕
　　〔愿你成长，愿你落落大方，乘舟奔赴万里，不负众望。〕
　　〔我捧一手星光，藏于陵江，倚桥看斜阳，寄你月色满塘，相思几两。〕
　　“据说陷入爱情的人天生就是文艺诗人。”我说。
　　“但是我用了一个月才想出来这十五张诶。不许弄丢了听到没。”
　　他说：“阳阳，没你我怎么办。”
　　他抱着我，把我按在树上，望着我，眼神晦暗。
　　他咽了咽口水：“哥。”
　　“我十五岁了。”
　　“还有三年……我怕我等不及了。”
　　“哥，我想吻你。”
　　少年的技艺略显生涩，常会碰到牙齿，咬到舌头，吻到不能呼吸也要继续。
　　磕磕绊绊的，像爱情。

　　/5.
　　一中给我发来了录取通知，父母都希望我去。
　　我只好去了。
　　于是每周周五一放学就要往主城跑，各种集训。一中的人说是为北大清华做准备的。
　　那个学期真的好累，分不出一点精力出来。张寄星下课会来找我，但总看到我在睡觉，后来就没怎么来了。
　　而感情是需要交流的。
　　4月17日，我们吵了一架。
　　5月1日，他来向我道歉，我们和好了。
　　但自那以后，我开始变得敏感，拼命想要维护这段脆弱的感情。
　　我们好像越走越远了。
　　那段时间我们经常闹矛盾。每次吵架我都往重庆跑，带到气消，再被他三言两语哄回来。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一点点冷淡。
　　我变得越来越易怒，他的一个眼神让我揣测出无数对我不利，对我们不利的可能。
　　我强迫自己投身题海，不去想他。到最后拉了第二名近30分。
　　网上说，这是磨合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6月17日，他提了分手。
　　我说：“好。”
　　我在学校的空教室里呆坐了一天。
　　他是一点也不想等了。
　　6月21日是我的生日，他知道的。
　　他说：“江大学霸，你是高高在上的学霸，而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杂儿。”
　　“我不想拖累你。”
　　“我想最后一年努努力，争取考上一个高中。”
　　“……放过我好不好。”
　　我好难过。
　　夏至等不到立春了。

　　/6.
　　中考完就是我的生日。
　　我去学校找他了。
　　他和一个男孩子说说笑笑。
　　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我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又很明显不会去找他搭话。
　　我就想看着他。以一个路人的身份。
　　走到车站，那男孩跟他说了再见，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车站。
　　那是晚上十点。
　　我在路灯下，他在站牌边。
　　“十六岁生日快乐。”他突然说。
　　“生日礼物送到你家楼下了应该。”公交车来了，他回头看我，“以后就不用见面了吧，我换手机号了，也别再联系了。”
　　车走了。
　　我跑了一路。
　　下一站，你会下车吗。
　　他没有。
　　第三站，我不跑了。
　　我给他以前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他不会收到了。
　　如果一站有五百米，我跑一千四百九十九点五米，你走一步好不好。
　　不好。
　　我一步一步走回家，看到楼下有个纸箱，我打开它，有星星，有彩灯，有一封信，还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猫。
　　我打开信，他写的。
　　他说：〔荣幸之至，出现在了你的十五岁。〕
　　〔四月份的时候因为那句‘只争朝夕’吵架，是我不对，本意是想和你朝夕相对，就不会觉得一辈子太久了。〕
　　〔有你在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让我感觉你去重庆那段时间比一辈子还久。〕
　　〔你总说我嚣张，在我眼里你才是个少年。〕
　　〔你好像从没懂过我。〕
　　〔我们之间，总结起来四个字。〕
　　〔相爱未遂。〕
　　〔希望你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会遇到一个真正嚣张的人真的爱你，只是那个人不会是张寄星。〕
　　〔他会给你一个清清楚楚的未来。〕
　　〔祝平安，幸福，快乐。〕
　　我把那封信夹在日记里，纸箱连带里面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那只猫，我叫它Vretin.
　　I'm waiting.爱慕未停。

　　/7.
　　去了一中。
　　我没在高中遇到他希望我遇见的人。
　　我不爱说话，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喜欢看阳光撒在书桌上的样子。
　　喜欢晚自习抬头就能望到星星的日子。
　　可能因为长相，不少女孩子来教室外看墙上的志愿，下午来送东西，据说还有男孩子。
　　至于为什么是来看我。
　　他们都这么说。
　　清北班个个都是重庆顶尖的那一批。
　　我没办法拿那个最耀眼的位置了。
　　填志愿的时候我没填北京的大学。
　　我去了上海交大。
　　张寄星以前说过：“高中毕业，我们一起去上海。”
　　大学毕业后我去一中当了物理老师。他们都不理解，说我明明值得更好的。
　　但是我就想要那一个。
　　一中的学生都知道我，我可以和他们很好的打成一片。工作待遇也特别好，我很喜欢这里。
　　但这里的回忆不够好，不够深刻。是一切遗憾的根源。
　　几年后，我回了那所普通中学。所有人都说我糟蹋自己，不识趣。
　　“我觉得这里值得。”
　　父母也没再说什么。
　　然而毕竟时过境迁，原来的很多东西都变了。
　　老教师村拆迁了，建了新的教学楼。
　　我教一班和三班，物化生A班和物化地A班。
　　两个班挨着窗外正中间有一棵树。
　　树上开着桃花。
　　春天来了。
　　一个北师毕业的数学老师路过：“江老师，赏花呢？”
　　我点点头：“今天下午没课了。”
　　“啊，我上完这节也没了。”她别了别头发，“下午一起去看电影吧？”
　　“好。”
　　也该重新开始了。
　　早该重新开始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从这里开始吧。
　　第三年6月17日，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