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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我和我师父一起住在大山里面,就我们两个。
      除了我师父,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人。可想而知,关于人情世故,我一窍不通,我就会喂猪。
      哦,还会弹琴。

      我师父是个神人,神出鬼没。经常隔着一面墙说着话再去看人就没了,他大概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这么消失的。其余时候,他兴致来了就随手帮我喂喂猪,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弹琴,或者逼我弹琴。

      我的脑海中一直留着一个清冷的早晨,那时我很小,记忆中的视线很低矮。我迈着蹒跚的步子拨开淡白色的薄雾,在离家半里外的茅草堆上看到师父盘膝而坐,抚琴和歌。他穿着淡青色的薄衫,身体看上去有几分嶙峋单薄,他的面庞青春婉丽,眼神苍凉古老。
      琴声穿云裂石,师父满面沧桑。
      小孩子总是有种奇怪的灵感,我当时吓得几乎想扭头就跑,可腿都吓僵了,竟然动不了。于是我就在那里僵着流眼泪,连哭都哭不出来。
      师父向我伸出手:“小戮儿,你想学吗?”
      我拼命摇头。
      师父伸手把我提起来,放在他的两腿间,从身后揽着我,握着我幼小白嫩的手压上琴弦。
      他一只手按着我的胸口,嘴唇贴着我的耳垂,声音十足温柔:“小戮儿,别害怕,现在痛过了,以后就不怕痛了。乖啊。”
      我在他怀里抖得喘不上气。

      那是他第一次逼我学琴,那天我练得十根手指鲜血淋漓。

      显而易见,我师父是个十足的大变态。多年之后,当全天下都说我是个大大变态、丧尽天良、十恶不赦、天诛地灭的时候,我都能想起那个大山中有着薄雾的早晨,我师父坐在一堆稻草上且奏且歌。他的面容那么美,眼神那么悲伤那么恶毒,抚琴的手指苍白纤长。

      他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可他是唯一陪伴我长大的人。

      ===

      我十五这一年的大年三十,下了一锅饺子。
      因为我养的那几只母猪争气,我们家的猪肉今年是收大于支。这个年夜我没什么挣扎地宰了一只小乳猪,给我俩包了一大箩筐饺子,丢进锅里,白生生肥嘟嘟的煞是可爱。
      我把热气蒸腾的饺子端上桌,我师父正就着昏暗的油灯在擦琴弦。白气氤氲在暖色的灯光里,有一瞬间模糊了他的容颜。

      我说:“小花刚生下来的时候,我看它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十足好吃的。今天宰来一尝,果然不错。前段时间我在那个山沟凼下割猪草的时候,遇到一队走买卖的,听到他们说原来这几天叫过年,要吃好。我看你这么大把年纪竟然连这也不晓得,怪可怜,便给你过个年,正好我们的猪肉多了。”

      隔着桌子上饺子的白气,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在那里笔直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狼吞虎咽地把他一盘饺子扫荡光了,也不怕烫的。
      我心说,我师父真是可怜见的,这么大岁数了,连饺子也没有吃过。

      我很矜持地吃起来,在吃的同时,我感觉到我师父正在看着我。那目光就像描摹在我身上的刀锋一样,看得我心惊肉跳,直到我吃完。
      然后我鼓足勇气看向他,他是个不一般的神人,对我温柔的时候居多,但时不时还是要变态一把,让我痛不欲生。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我总觉得他接下来估计又会抽抽风。

      他的眼神明灭了好久,久到我以为灯都要熄了,终于他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来世轮回般百转千回。

      他说:“小戮儿,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好好听清楚。”他扳过我的肩膀,让我正视他,“以后,如果有人说你不好,你管他去死。如果全天下都说你不好,那也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你的。你永远不要害怕,也永远不要回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听懂了么?”
      我点头:“懂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别人的错。”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当晚他破天荒地坐在我床头陪我入眠。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喉咙里哼唱着低低的歌谣,那一字一字从容不迫滚落的男音,安静婉转,伴我安然入睡。

      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我师父。

      鉴于他时时神出鬼没玩人间蒸发,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仍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喂喂猪,弹弹琴,割割猪草什么的。
      就这样等到了春末。
      然后就迎来了那个晚上。

      ===

      那晚下了今年第一场夏雨,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简直像是天穿了个窟窿,直接倒的。按理说下大雨不吹风,可现在外边狂风大作,我严重怀疑我的猪圈已经被掀飞了,猪都不叫了。
      油灯是点了又点熄了又熄,我索性也不点了,可窗不能不关,毕竟冷啊。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把东窗关了,屋内安静下来,灯光也不摇曳了,橘黄的,暖暖的。

      灯?

      我很困,脑子也不是很清楚,还没想通,回身过去看到地下跪了一排人。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跪在那里的。

      大风大雨好像都退到了另一个世界,隔着一层水面,响得不是很真切。油灯安静地燃烧着,蹦出轻巧的灯花。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向我拱手,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说道:“吾乃观火岸右使夺今。圣主命魂灯已熄……我等来接您了。”
      于是就有两个人走上前来,单膝跪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在过去的十五年,至少在我还记得的时间里,我师父是我唯一近距离见过的人。我没有听过什么有关神鬼的故事,我也不害怕,我师父没有教过我什么叫害怕。
      我看着伸到我面前的两只手,又看了看那一票人,歪了歪头说:“哦,你们可真丑。”
      这真的不怪我,因为我以前只见过师父啊,在山沟沟里遇到的那些人,也只是远远看一眼,没往别处想,那时我以为人都是长我们这样的,却不知人与人是不同的。

      我分明看到那个自称观火岸右使的夺今额角一跳,然后我的身体忽然向前扑去。我面前的这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了我的手向前一扯,同时向我的胸口递上来两柄刀锋。
      我以死的代价学到了一件事——以后一定不能随便说别人丑。

      下一刻,我眼前闪过一片雪亮的剑光。
      被腥咸的血溅了一脸。

      然后我听到了惨叫——戛然而止的。

      我抹开眼睛上的血,首先看到的是刚刚想捅死我的两个人,他们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拿刀的那只手断口齐整地离开了他们的身体……和他们的头一样。
      我抬头,只见以夺今为首的黑衣人们正在围攻另一个灰衣人。那个灰衣人速度太快了,几乎就是一段段残影,唯有手中剑光白亮。

      灰衣人在狭小的房间里如鱼得水,夺今等人完全碰不到他。他轻描淡写,手起刀落,不多时就宰掉了五个人,通通一剑封喉。

      夺今那边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夺今忽然收剑后撤,口中念念有词。另两个人却饿狼扑虎般朝灰衣人扑了上去,姿态勇烈,悍不畏死。
      待灰衣人解决了他们以后,夺今的念叨也结束了,一个奇异的领域爆发,灯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熄灭。狂风又灌进了屋里,雨声也清晰起来。在黑暗中我看到夺今周身浮现出一串串淡紫色的符文,围绕着他飞速闪动,形成一个球型。夺今站在那个符文球中央,一手捻诀,两指向前一伸,符文们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更亮起来,分成许多股向灰衣人袭去。
      那十八股玄幻的符文风驰电掣地围攻向灰衣人,前后错落,攻守有度,任灰衣人再灵活也是躲不开了。有鉴于夺今一帮人是想要我的命,于是立场分明的我这时很为那灰衣人捏了把冷汗。

      却见那灰衣人不躲不闪,长剑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雪光。让人眼花缭乱的雪色锋刃肉眼可见地出现在空气中,轻描淡写地斩断了那些紫印。灰衣人边挥剑边向前飞掠,几乎是瞬间就干掉了那一群符文,出现在夺今的一尺之外。
      夺今的面目都扭曲了,如同见了鬼:“这是……洞若!你是……你是……!!”
      雪光一闪即灭,灰衣人割断了他的喉咙。

      世界安静又喧嚣。

      打斗声没有了,流血的声音也没有了,风雨声便越发清晰起来。
      大风又吹开了窗户,灯熄。
      灰衣人停顿了一下,也低头念咒,一个蓝白色的半球形以他为中心荡开。风雨声又退远了,他俯身点亮油灯,暖光平和地亮起。

      我看着灰衣人向我走过来。
      我本跪坐在地,正随着他的靠近仰头看他的脸,越发觉得夺今那一群人的确很丑。这人长得和师父有的一拼,高鼻深目,黑发如漆,下巴的线条略微尖削,显得有些倨傲和凉薄。
      他俯身捧住我的脸,用大拇指抹开我脸上的血。他的脸离我很近,我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像是雪后的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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