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春山》南思晚

6、金銮案

　　梦醒，沈暮秋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

　　梦中的谢南洲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耳边聒噪，他也不会觉得厌烦。

　　可情景再美好，也不过是虚幻，而现实却再没有一个叫谢南洲的人了。

　　“奴才不能在政事上替王上分忧，但奴才知晓，是人就一定有能够让他眷念的东西，无论是人亦或是物，若是令王上愧疚的那个人还在，哪怕再大的深仇怨恨，他也会希望最亲近的人能够好好的。”

　　沈暮秋颔首，貌似从小太监的一席话中抓住了什么，复而继续埋头走向了牢狱。

　　狱卒见到了来人，率先走了过来迎接。

　　“王上。”

　　牢狱一如既往的昏暗枯燥，狱卒在前方掌着灯，引沈暮秋走到了最里处。

　　那是整个牢狱里最暖和的地方，冬日里严寒，狱卒们总会想着法儿地取暖，但因这个职位俸禄太过于底下，上头也批不了多少银子下来，除非冻得人手脚都张不开，是绝不会烧炭取暖的。

　　这次破例是因为王上来了这儿，才会抠抠搜搜地取了几块出来点燃。

　　“这儿坐，这儿比别的地方暖和些！”

　　沈暮秋并没有理会，反而在牢狱各处巡视了一番。

　　他瞧见蜷缩在角落略有些愤愤不平的人，特地上前打了声招呼。

　　“可还识得我？”

　　那人在沈暮秋眼中，衣冠不整，蓬头垢面，早就失去了原本帝王风范。

　　他抬起了眸子，蔑视着他。

　　“你而今登基不过半载，我又不是那健忘之人，如何识不得你。”

　　沈暮秋轻哼了一声，那声极小。

　　要不是小太监离他近，估计也不会听到。

　　“怎么，政事不繁忙？竟有这闲情雅致来这牢狱特意看望我一趟。”

　　谢安荣说这话有些讽刺，他的皇位怎样来的，不止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就连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沈暮秋夺过来的。

　　只是并没有多少人怪罪他夺位之事，反而有的是称赞不断。

　　毕竟结束了一段暴政……

　　沈暮秋原地单膝蹲了下来，好与那谢安荣平齐而谈。

　　小太监见了，忙制止道。

　　“王上 不可！”

　　沈暮秋抬了抬手，小太监即刻掩嘴噤声离开了，自己找了处暖和的地方坐着。

　　“你怨恨朕夺了你的皇位，是与不是？”

　　谢安荣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上：“明知故问！”

　　沈暮秋望了眼来时的路，说道。

　　“将才言淮书来过，想必他早已将谢南洲的事告知与你，他死了，是朕亲手用毒酒毒死的。你说奇不奇怪，他居然不怪罪于我。”

　　谢安荣没好气道。

　　“太子不是心悦于你么，东宫藏匿的那段日子要是我当即戳穿了，你又岂会活至今日，沈暮秋，你得感激我，不然你早就不知去了森罗殿多少次了。”

　　话此，貌似戳到了沈暮秋的痛处。

　　他蔫了眉骨，斜了一边的嘴角，就连一身金碧辉煌的华服也显得无比阴暗。

　　如果没有他谢安荣的存在，他们一族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是啊，朕还得感激你，没有你哪儿来的今日的我，没有你谢安荣，朕又岂会登上这无上的宝座，可没有你，朕就不会一夕之间双亲尽散，没有你，朕也不会遇见你的宝贝儿子谢南洲。”

　　谢安荣魑魅一笑。

　　“既然想感激我，为何不带有一丝诚意，跪下来，我可以接受你的感激。”

　　疯子，深陷囹圄，也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小太监从老远处就听到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捡起放在桌面上的浮尘，怒冲冲地来到了牢门前。

　　“大胆，不要命了不成！”

　　谢安荣大笑。

　　“我都已经被关在这儿了，生死不过你家王上的一句话，我再说什么，难不成还惧怕我会掀翻这牢狱，一刀捅死你家王上嘛！”

　　谢安荣转而对沈暮秋继续说道。

　　“论尊卑，我的确比不上你，可论长幼，你将太子以德承皇后之名葬于黄陵，我却也担得上你称我为一声岳父，女婿向岳父一拜，有何错处？”
　　谢安荣此话无疑不是在挑衅他，不过沈暮秋是不会给这个灭他全族的人跪的，哪怕死也不会。

　　“你不愿意？”

　　“朕为何要拜你？”

　　“豢养私兵撺掇皇位是为不忠，长亲在前不全礼仪视为不孝，你这等不忠不孝之辈，可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沈暮秋起身，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不忠不孝？这四个字也配从你的口中说出，真是玷污了这几个字。再者，朕连皇位都夺得，又怎会畏你这三言两语，你不过是想激我，好让朕下旨给你个痛快杀了你，朕自然不会着你的道。”

　　况且，谢南洲死前，他可是向沈暮秋斗胆用自己那救命之恩讨了一封旨意。

　　那就是让他的父王能够安然度过此生。

　　沈暮秋答应了，自然不会杀他。

　　“你不是想死吗，这四面不是墙壁就是木柱，一头撞上去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何须朕来下这个旨意，可你没有这么做，想死又不敢死，人做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是啊，想死又不敢死，可不是好笑么。

　　谢安荣回头：“你不杀我？”

　　“朕为何要杀你，朕觉得看着你身陷牢狱，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你的样子挺有趣的，如此趣事，朕怎么舍得这么快就结束呢？”

　　沈暮秋恍然大悟般地回答他。

　　“朕好像忘了，你的宝贝儿子临死前求了朕一件事，是什么来着……”

　　他若有所思：“哦，朕想起来了，是求朕不要杀你，你猜一猜朕答应了没有？”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谢安荣回答，谢安荣不打算正面回答，看样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兴趣。

　　自己的皇位被人夺了去，唯一的儿子也已经不在人世，活不活着对于他来说没有两样。

　　活着也可，不活着亦可。

　　“我并不关心这些，只是我有些好奇，太子与你那般交好，甚至一颗心都扑在了你的身上，你继位那日又许了他皇后之位，属实令我意想不到，这些好处都不能打动太子的心，太子居然会因为我假意答应，而后以此来谋杀拒绝你！”

　　谢南洲当然要拒绝，他虽胸无大志，不想坐那宝座，可谢安荣作为一个父亲至少在养育上面费尽了心思，什么都给予他最好的。

　　真要是应下了沈暮秋敕封的皇后之位，那才是真正的不忠不孝。

　　按照他的为人，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可不还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儿子，做什么不向着你向着谁？朕给了他选择，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朕，朕自然不允许一个随时会威胁到朕的人随侍到朕的身边，哪怕是朕忠爱之人，亦不允许！”

　　当是时。

　　沈暮秋登基为帝，下旨封后。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一口就同意了，只是这同意的背后是阴谋，是诡计。

　　他想借此做局，好在新婚之夜杀死沈暮秋。

　　只不过这一密谋，被身边服侍的宫婢瞧见了，一口状告到了沈暮秋面前。

　　沈暮秋也没恼，反是陪他做戏做了个全套。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暮秋就是那黄雀，那夜的刀不仅没有刺向自己，而是给了谢南洲重重的一击。

　　他将谢南洲囚禁在宫中，日日让他随侍在自己身边，折辱羞辱于他。

　　谢南洲三番两次耍一些小心机，皆被沈暮秋给戳破了，而下场只会更惨。

　　他被沈暮秋投放到宫中太监的地儿，干一些粗俗的活儿，身边的太监总是嘲笑他，虎落平阳被犬欺。

　　于是，他再也没有想过要刺杀这一件事了。

　　后来有一日寻死被沈暮秋撞见，他便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要么回到宫中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后，此生再也不要想着刺杀这些事情，要么饮下眼前的这杯鸩酒，全了他结束自己性命的意愿。

　　果不其然，谢南洲选了后者。

　　他以自己的性命和昔日的恩情作为交换，换取他的父王长命百岁。

　　沈暮秋也同意了。

　　对于一个想死的人，再怎么劝也无多大用处，索性不如答应了他。

　　可是对于沈暮秋来说，刺杀什么的都不是大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谢南洲宁愿死也不可肯好好的活着做他的皇后。

　　这算什么？

　　自己就真的这么讨他的厌吗？

　　临死前他问过谢南洲后不后悔。

　　他说。

　　“不悔，能遇见你肯定是我们上辈子就注定的缘分，只是这一世磋磨了这一生，如果有来世，我不希望事情会向着这一方向发展，我死不是因为我想死，而是想结束眼前这一困局，不想让你为难。”

　　“我父王因暴政杀你全族，应该受些罪过，可我身为人子，却也不能丢弃于他，先前刺杀你是我的过错，现在以我之死换他之生，是我应行之道。”

　　“只是与你之情是我所憾，真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还能遇见你，那时你不是阴谋深沉的国之天子，我不是灭你一家的仇人凶手，你我二人可促膝长谈，互诉衷肠……”

　　沈暮秋一下子说了许多，谢安荣只是叹息自己失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谢南洲不在了，朕答应过他可以保你一生顺遂，可朕又要对天下万民给一个交代，所以朕打算即刻就下旨释放你出狱，对外就说你已经病逝于牢狱，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