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春山》南思晚

1、金銮案

　　流云仙者归来了。

　　彼时四面祥云骤集，天际划过一笔浓厚的星河，由此召来了各方的仙鸟为其铺路。

　　好盛大的景象，人间怕是要趁此好好热闹一番了。

　　流云仙者一席碧落羽衣，铮铮地幻化在了众仙眼前。

　　“仙者好不风流，人间劫数一遭，倒是把这红尘情缘堪破得足足够够的了，吾等真真是羡煞也！”

　　为首的是一神君，掌风雨之事，大都喜以毕星神君唤之，见流云仙者历劫归来，特来此轮回台恭候。

　　他一句“风流”二字，反是让流云仙者羞愧不已。

　　他躬身，惭愧地说道：“哪有风流，败笔罢了，神君若是馋这，不如也下界一番，让姻缘殿的月老在情缘簿上为你狠狠添上一笔，倒也不用羡煞我这小辈了。”

　　众人哄笑，随后腾云往凌霄殿回旨复命去了。

　　途中听闻有仙君谈及，掌人生死荣辱的北辰神君下界距今已有三月余。

　　殊不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掰着脚指头数，也少说轮回了三两次了，竟不曾归来，这是何故？

　　“你哪管得着哩，正所谓凡事讲究定数，这是你我都懂的道理，北辰神君想是被什么给耽误了，回得晚也算是情有可原。”

　　一旁的仙君忙不迭的点点头，既如此，只好闭口不言。

　　只是这话被紧随其后的流云仙者听到了，好奇的他加快了脚步，追赶到那仙君跟前，凑上询问了几句。

　　“仙友，将才提及的北辰神君，那是何许人也？”

　　“他啊，性子孤傲，常人极难近身，不好说话得很，仙者日后还是少同他交谈罢！”

　　那仙君驮着背，在神界待了不短的年头，说起话来都是文绉绉的模样，想来是有可取之处的。

　　怎奈孤傲的性格与他下界历劫所遇之人极为相似，由此联想了几分。

　　“怎么说？”流云仙者详细地问道，欲求证。

　　“百年前，凤麟洲乃是一方灵泽，盛养万千草木，万千草木皆可入药，凡夫俗子得上一株可获长生，仙神可治百病。那时北辰神君悄然路过，一剑斩尽了凤麟洲的荜荔神草，至今寸草不生。”

　　“荜荔神草？我从古籍上见过，形壮如乌韭，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北辰神君斩来可是要医治哪位仙君否？”

　　那仙君瞪目而惊，不禁望向流云仙者，缓缓道来。

　　“可不是么，听闻他旧时曾有一好友，每每夜间总会突发心疾，久治不愈，北辰神君这才去了凤麟洲一趟，采来了荜荔神草，医治那位好友。”

　　流云仙者怎想怎不对头，即使要医治，何须斩尽？

　　他续问：“一心疾需如此之多的荜荔神草么，那是什么病，连天宫中的医圣都没有法子治？”

　　“心疾难啊！”

　　“那后来北辰神君的好友如何了，心疾可治愈了？”

　　“哎，即使是荜荔神草，也只顾得片刻，想要彻底根治，除非天地倒转，日暮停歇啊！”

　　流云仙者琢磨了小一会儿，不禁想道：“那可是一山的神草，居然连个心疾都治不好。”

　　“他好友是谁？”

　　仙君摆摆头，抚了两下胡须。

　　“被北辰神君藏着的呢，至今未曾露面，周围仙友亦不敢打听，怎会知晓那人是谁。”

　　被藏着的，那会是谁？

　　不等二人话题结束，一仙众神等早已腾云至凌霄宝殿。

　　大殿入口，有二神兵。

　　威严肃穆，铁骨风骚，任谁到此皆不敢多说三两言。

　　凌霄宝殿乃大帝与众神仙君会议之所，人界百态，三山四海，无一不呈报至大帝耳目之中。

　　不过此行，尽是为了流云仙者历劫归来。

　　谈到此，不禁回想到数月前，流云仙者历劫之始。

　　这也算是他自讨无趣，闲这四方之中无人可与他促膝长谈，听雨而眠之人，便向大帝讨了封下界的旨意，风风火火地过日子去了。

　　谁知历世一遭，掌管人情债事的神君月老不小心在情缘簿上勾错了一笔，竟将他与一身世浮沉的国中罪人牵在了一起，硬生生地酿造了一世的错案情缘。

　　而那人不是个女子，却是个男人！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还如何了得。

　　流云仙者这一去，破了人世姻缘男女之别的先河，随后就有各路仙使神君纷纷踏破姻缘殿，求人界姻缘去了。

　　从一开始的天令明文禁止神君相恋，到放宽要求允许历劫一遭，这可都是流云仙者的功劳。

　　谁提及，那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不过这都算不得什么，若要说最令人震惊的，还得是流云仙者化为凡人的那一世。

　　一夜之间，举朝倾覆，国中罪人改朝换代。

　　流云仙者呢，则被那人强娶了去，从倍受尊敬的太子殿下沦为了一国之后。

　　一名男子成为了皇后，真真是古来稀罕事，也不知后来有多少效仿之人。

　　好不风流！

　　凌霄宝殿内。

　　大帝问他：“人间一趟，可有何感悟？”

　　流云仙者摇摇头，回道：“感悟没有，不过，我倒有件缺憾事尚未得圆满，还需得回趟人间，忘大帝恩准。”

　　大帝又问：“何事？”

　　流云仙者细细道来：“我在人间数年，得遇一慈父，虽治国残暴不德，却抚以我襁褓成人，只因天机命数作乱，扰了他的道，如今正下界牢中遭难，我想回去一趟，正了这道，全了孝子之情。”

　　“既已得知他残暴不仁，那牢中之苦正是他应得之难，何必再回去呢！”

　　“可我不这么想，残暴不仁自有天定，该有的惩罚一样也不会落下，即使过后他下地狱入九幽，亦与我无甚干系。可是如今这难，实属他不该得之，人活在世，求的不过公平二字，我等既为神明，怎可是非不辨，强施与人罪责呢。”

　　还不等大帝启口，便有下面的仙者神君为其争论了起来。

　　“想要解决此事又有何难，用这牢中难数平了以往的难数不就行了么，何必如此麻烦再下界一趟呢，流云仙者怎么连这都不明白？”

　　说话的是梦幻仙姑，司人间幻境，以梦魇为食。

　　因嘴上不留口德，遇事总爱争辩几分，众仙喜梦魇仙姑称之。

　　流云仙者答道：“两两不对等，何以平得？”

　　“怎不能平，只要你想就平得，仙者只是不想罢了。”

　　“我自是不想的，不仅不想更不能。”

　　许是这话惹了梦魇仙姑不快，她眉目中尽显愤愤，若不是大帝在场，想是早就怼了回去。

　　“仙者都这样说了，权当我先前的话说了个寂寞，不听便罢。”
　　大帝说道：“流云，此去人界，时日多久？”

　　流云仙者信誓旦旦：“不长，少则四五日，多则半月，必当归来。”

　　“天界的规矩，下界不可动用术法，扰他人命数，你既想替你凡界之亲正道，更因尊矩，不可逾越。若有违此规，即使我不施与你罪责，你也难逃天地道法。”

　　流云欠身：“领法旨。”

　　大帝：“毕星神君。”

　　“在。”

　　“同流云一同前往吧，他年轻气盛，我不放心，遇事请必先斟酌一二。”

　　毕星神君：“谨遵法旨。”

　　大殿议事毕，众神仙散去。

　　流云仙者再次走到先前的那位仙君旁，本想将北辰神君的过往了解清楚，怎知那仙君急着回到洞府处理文书，让流云仙者扑了个空。

　　他遗憾地晃晃脑袋，径直下界去了。

　　上古有一神山，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此乃天地入口，冰川始然。

　　故万千年不化，凡人不可涉足，非诸神，悉数难越。

　　流云仙者真身下界，必经不周山。

　　同行者毕星神君惊叹道：“从未来此，今日一见竟是这番景象。”

　　流云仙者嬉笑，有些嘲讽之意：“神君天界为官数载，不曾下界转转嘛？”

　　毕星神君满脸慈和，悠然道：“还真不曾，你我仙体经过，都不曾摆脱寒冰刺骨之感，倘凡人欲登仙，岂不愈加困难！”

　　“自是，没有这不周山，岂不人人均可登仙授神，那不是乱套了。”

　　两人长笑，没出片刻，便双双变幻了模样，找了一处人迹稀少的地方，显了身。

　　凌霄宝殿内，梦魇仙姑迟迟不肯离去。

　　只听见有仙使怂恿，动摇本心。

　　“今日流云仙者奉大帝旨意下界，梦魇仙姑貌似瞧着不悦？”

　　怎知梦魇仙姑并不为所动，她倪着那仙使，凝声道：“此乃大帝旨意，我等怎敢多言？”

　　那仙使眉飞色舞，不停暗示：“仙姑怎么不想想，他不过一届散仙，天界尚且无有职位，大帝却对他百般溺宠，你不厌弃么！”

　　“你有办法？”

　　“只要仙姑愿意，我献上一计又有何难。”

　　“你且说，我听着就是了。”

　　“流云仙者下界，此一行少不了波折，他报双亲之恩全道，你只需从中略施一法，弄些阻碍，让他破了下界不可使用术法的禁制即可。”

　　梦魇仙姑拍拍他的肩，不自觉地嘲笑道。

　　“仙使好主意，不过并不适用于我。再者，我厌弃与否同你何干，少在我面前多说一句谗言，你不过是想借我之手惩一惩流云仙者，我岂会如你所愿，休得胡言，再说我定报与大帝，罚你一个搅乱人心之罪。”

　　那仙使见动摇不得，只好作罢，灰溜溜地离去了。

　　余下梦魇仙姑独自一人留于凌霄宝殿之中，只看痴呆了少许时间，便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