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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1
      鸟啼。三秀才一睁眼就是大吃一惊——窗外早已经大亮,似乎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
      她顿时心中十分懊悔:几乎误了正事。昨天夜里她看瓶娘似乎睡着了,就悄悄去与父亲与大师兄商议如何救程笑卿出来。她说不如自己去试着拜访一下素来相熟的某位老爷,必要的话,还可以认干爹。话刚出口,就被父亲板着脸喝止了。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去问陶家有什么门路,说的就是今早。不想现在已经是这时候了。
      她整理了身上的衣服正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了瓶娘,遂恋恋回过头去——那丫头还在甜甜睡着。

      想起那天在《救风尘》的后台瓶娘带着泪痕的面容,三秀的心便仿佛被揉碎。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将身子向瓶娘凑过去。没想到,手刚搁在瓶娘的枕边,却触到了两个硬而凉的东西,床褥底下。
      三秀一惊。她估摸那形状,像是金条。她想起附近某个富户金银失踪的事,不禁一身冷汗。瓶娘是走江湖的人,又会缩骨,倘若有奸人指使……三秀不敢想下去。她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又怕弄醒瓶娘,只好小心揭开床褥,看个究竟。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担忧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个,只消一眼就认了出来:程笑卿书桌上的铁镇纸。

      说是铁镇纸,却是纯青透明,碧玉似的,隐隐泛着青光。三秀之所以认识这个,是因为三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三秀正好外出。她正经过文庙前头的路口,突然间,几个蒙古人在大街上骑着马横冲直撞,而对面又来了一辆牛车,势不可挡。三秀急忙转身往当铺方向避让。车子是躲过了,却和当铺里出来的一人撞在一起,把那人的口袋跌在了地上。她慌忙道歉,抬头一看,竟然是程笑卿。
      那天程笑卿面色也十分灰暗,一看便知是在当铺碰了一鼻子灰。这正是他困顿的时候,房租付不起,尽管林庆福已说“不必”了,他却不肯拖欠,这些日子一趟一趟地往当铺跑,总被伙计拒之门外,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三秀弯腰捡起那口袋,里面的东西却掉了出来。拿起来看,是一对镇纸,纯青透明,似玉石琉璃一般,日头底下五彩光华,却没有跌出一丝裂缝。
      三秀笑道:“好结实的玉。”
      “是铁。”程笑卿说着把镇纸重新收好,长叹道,“这样好的铁,倘若铸剑是再好不过,如今只能铸这等没用的东西,连当铺里的老掌柜都不认得。——古来材大难为用呵。”
      “这么好的铁,就算无人用它,也是捶不扁砸不烂的。”三秀笑道。
      “捶不扁砸不烂……”程笑卿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好,好!我程笑卿要做铁镇纸了。捶不扁,砸不烂,压天下绝妙好辞。林姑娘冰雪聪明,今日就是程某的恩师了。”
      …………
      对这铁镇纸,三秀再认识不过。这分明是程笑卿的东西,如何会在瓶娘这儿?
      三秀猛然想起昨天的事。瓶娘想问自己程笑卿的事,被自己捣糨糊哄了回去。虽然她没有再问,心中的疑窦一定还在。她昨晚睡得比平时早,自己就趁机离了卧房,焉知自己走后,她是不是又醒来了?或者昨晚只是在装睡,好把自己支开?
      事情十分清楚,不必再问瓶娘。三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瓶娘恐怕并不知这铁镇纸是什么东西,怎样贵重,大概只是想着程笑卿不在,就拿来聊作念想。旁人看着是顺手牵羊,她或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孩子,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沉吟了半晌,又将铁镇纸放回了瓶娘的床褥底下,心想等程笑卿回来了再还他,也算成全瓶娘的一点私心吧。
      想到这儿,三秀的心底忽然觉得落寞起来。

      三秀把被褥重新掖好的时候,并没察觉瓶娘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瓶娘她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自从昨晚潜进程笑卿的屋子,偷偷拿走了那桌上的东西,她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一晚都难以睡好,天还没亮,她便醒了。
      只拿一阵。如果程笑卿回来,便悄悄还回去。她想着。只是不能让三秀知道。——不知为何,她有点怕被三秀发现。她也说不清其中的原因。
      所以,当三秀的手按在她枕边,发现了她藏起来的秘密,还把那对玩意拿在手里端详的时候,瓶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三秀什么都没说。既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更没有说给其他人听,而是重新藏了起来。
      就好像她惯常对自己的保护那样。这件事成了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瓶娘心中一酸,泪水悄悄润湿了枕头。

      三秀的双目望着菱花镜,心思却不在镜中人的身上。直到门外传来大师兄的呼唤。三秀连忙把桌上的珠花簪了,起身去开门。
      “怎么还没去?不少路呢。”大师兄道。
      “车子备下了?”三秀问。
      “用不着了,人家自己上门来了。”一个甜甜的声音道。
      三秀连忙向大师兄身后看去,只见一个丽人款款走出来,正是陶洵美。镂金银红袄,衬着石青洒花绫绉裤,十分艳丽,独发髻上只簪了一朵珠花,恰是当日从三秀头上摘下来的那朵。
      洵美知道三秀已看见了自己头上的珠花,微微扶一下发髻,浅浅一笑。
      “瓶娘,你醒了?”三秀听见动静,回头道。
      瓶娘正惘然地坐在床上,看一眼陶洵美,便低下头去,连忙寻衣服罩住身上的薄衫。忽然又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蜷起双腿。洵美却已经笑了。
      三秀连忙替瓶娘把外衣罩上。瓶娘还是十分羞涩,不肯下床。三秀便陪坐在她身边,让洵美坐在妆台边的椅子上。
      洵美仔细打量着瓶娘,瓶娘却往三秀身后躲。
      “她就是你那天找的人了?”洵美问。
      三秀点头。洵美笑道:“真是让人羡慕。”
      大师兄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便关门出去了。

      南边新熟的青梅,洵美带来的,白瓷盘子里一颗颗碧绿爽青。
      坐在床沿的三秀拈了一颗送到瓶娘的嘴边,瓶娘却兀自坐着,两眼直视盯着梅子发怔,并不开口。面色也渐渐有些苍白。
      “怎的?”洵美问。三秀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
      “当初上船的时候,船家的女儿也曾请我吃过梅子。”
      三秀正想问,忽然间悟出了瓶娘在说的原来是她十岁时的那件劫错船的惨事。三秀抚着她的背,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这时,三秀觉得该和洵美讲那件事了。她本想避着瓶娘谈,但陶洵美已经登门来访,不好撂下瓶娘一人出去,也只好如此。安抚了瓶娘,她开口道:
      “陶小姐,我四方打听过了。程大夫牵扯进的这桩案子,也是一桩强盗案。那手法和她十岁时遇见的那件相似,没留下一个活口。银钱也全被劫走。这件事怎会和程大夫有干系!分明是强盗案,事实那么清楚,可人给关了那么久,还是不给放出来!这真是……”
      三秀心中气苦,渐渐说不下去了。瓶娘在一畔听着,脸色益发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不等三秀说完就急道:“真的吗?为什么……”
      泪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我早就知道。”陶洵美道。

      三秀听见洵美这么说,面色丝毫不为所动。倒是瓶娘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经商人家,消息当然比戏子要灵通得多。三秀很明白。而洵美的不声张,更进一步印证了三秀的猜测。但她还是发问:“那为何……”
      “商人家的儿子被杀,虽是命案,冯家又有钱,但是犯得着找人抵罪么?程大夫虽然行为乖张了些,也没有仇家。这件事,明显是背后有更厉害的关系。”
      “是要隐瞒江上有强盗?”瓶娘天真地发问。
      “只怕不是一般的强盗。为着不让真凶暴露,只好找替罪羊。背后那人恐怕来头不小。只怕程大夫……”洵美长叹一声,方才沉静的脸上现出了伤感。
      三秀正欲开口,瓶娘忽然跪在床上,向着洵美叩起首来。这让洵美和三秀都大为惊骇。
      “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他!”瓶娘早已经两泪涟涟。
      她虽然不谙世事,但从那天看戏的场面就知道陶家的财富非比寻常。现在陶洵美简直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三秀去扶她,拽她,她也只是伏在床上,不肯起身。
      而洵美只是叹息。
      “不过依我看,”三秀道,“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买通狱卒,谎称狱中病亡了;二是买个人来替死。至于别的,想都不要想了。若是要钱,我借你。”
      洵美说得十分爽快。
      瓶娘眉心紧锁。这两个方法虽然能救程笑卿的命,他的清白却就此毁了,一生一世都要更名换姓,过着旁人的生活。甚至可能还要远走天涯。如此一来,他虽然未死,今生也要与众人永隔。
      “有余地。”三秀的脸上带着自信。
      洵美疑惑地望着三秀。
      “倘若真要拿程笑卿抵罪,这么多天过去了,要审早就审了,问也问了,免得夜长梦多。事实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把人按在牢里不动。官府的人还一直讳莫如深,这不是让人生疑么?”
      洵美道:“为了伪造证据,让这件案不再变得像强盗案吧。”
      三秀道:“你说的也有理。所以我现在想的只能说是在赌。要说胜算,大概有七成。”
      三秀问洵美:“你家走江湖,遇过多少次强盗?”
      洵美道:“一双手数不清。几乎一多半时候都会遭遇。好在有家丁护卫,有时会有官兵来护,都没什么大碍。一路顺风顺水的事儿是微乎其微。”
      三秀道:“都是一伙人么?”
      洵美道:“当然不是。好些个帮会呢,有时候一条江上就分归好几个势力管,听父亲说他们自己还经常闹……”
      说到这里,洵美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也许官府……也许官府自己……”
      三秀笑了:“也许官府自己都没弄清,到底这件事有没有必要冒险。”

      假设那段河上有两伙强盗,一伙是有来头的,官府必须要替他们隐瞒,而另一伙没什么背景,只是一群野强盗。现在冯家人出事被杀,官府已经抓住了替罪的程笑卿,但找人替罪,官府也面临着风险。恐怕眼下正有一股压力,让他们不得不顾虑背后的风险,这才一拖再拖。
      忽然间,洵美忽然脸色一变:
      “如果是强盗案,恐怕要判死罪,必须要移往刑部去。这件事若是移交刑部就不好控制了。对他们对我们都是这样。只怕他们也打算着让程大夫在牢里‘暴病而亡’呐!”
      “到现在他还没有‘暴病而亡’,胜算就有了七成。”三秀道,“洵美,我想见都达鲁花赤老爷。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这个不难。只是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看一出戏。”三秀道。
      “这就难了。他们蒙古人很少看戏。”
      “放心吧。我们只说是变戏法。我家大师兄经常在那里往来。”

      临走时候,洵美的表情轻松了不少。顽笑了一阵,她又央瓶娘唱个曲儿。三秀看见瓶娘毫无心思,就对洵美道:“等救出了程笑卿,我俩就给你单独开个堂会。”
      瓶娘不便出门,洵美就和瓶娘道了别,让三秀送她到院门口。
      此时已经近午了。院子里的槐树影子层层叠叠,映着金黄的斑点,好像鲤鱼的金鳞闪耀。
      洵美忽然站住了脚步。
      “说到强盗的事,我十岁那次才是真险。我们订了船过江,临路了,船家却把船调错了,我们也就将错就错过了江。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只船遭了殃,恐怕是我们之前衣装太招摇,给盯上了,船上的男女老幼一个没剩,听说只是个民间的剧团。”
      三秀的神情严肃了。
      “那就是瓶娘的故事。”
      洵美沉默了。
      一阵微风吹过。世界霎时间一片寂静了。良久。
      两人一直走到院子门外。洵美的家奴把白马牵来,洵美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向三秀道:
      “你托我告诉她。救命之恩,我陶洵美这辈子是不会忘记的。”
      “我想,她并不会觉得她救了你的命。”三秀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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