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红尘》lightwatcher

16、第十六章

　　棘肓山终年缭绕着湿热蒸郁的瘴气，在密林间滋生了数不尽的毒虫毒草。许多人慕名前来寻找此处独有的毒物，或入药用或以炼毒。时日一久，在棘肓山的外围便聚集起了一座名为乌支的城镇。
　　诸多避世山中的外族村寨，会派人到此进行贸易。而那些想要进入棘肓山的人也大多会在城内短暂落脚，做进山前的最后准备。乌支城因此汇聚了不少南来北往的过路人。
　　最近几日，明明已经过了客商云来的采药季，城中不知怎么的，反常地涌进来一大群身份不明的旅人。
　　城中的酒肆食驿因此得了眷顾，恨不得连马厩伙房也打扫出来，好迎接这些客人们的入住。
　　其中一家临街的客栈里，就有小二引着刚来的住客进到客房里，讨好着说：“这里便是我们家的上房，二位若还有其他的什么吩咐，只管招呼我就是。”
　　二人里个子较高的那位捏着一小块碎银递给小二，问他：“小二哥，你可知道去哪儿能找到进山的向导吗？”
　　小二本来喜笑颜开地伸手要接，一听这话，又缩回了手：“进山的向导？二位是打算进到棘肓山里吗？这可真不巧。”
　　“怎么说？”
　　“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济春派从棘肓山里挖出魔教藏宝洞的事？自那之后，济春派就派人把控住了大部分的山路，除了寨子里的住民，其他人都不让出入了。”
　　“济春派竟这么霸道？”
　　“您是外乡来的，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乌支城是依着济春派的繁荣一同兴起的。济春派最开始出现在棘肓山下的时候，仅有毒宗一门，而乌支连个成形的村落都没有。后来随着济春派名声越来越广，吸引来的江湖人和客商越来越多，才有了乌支城现在的模样。
　　“所以只要是济春派发了话，城里和山里的风声就要跟着一起紧。眼下就算我能帮您找到向导，这向导也未必能将您二位带进山里。”
　　客人闻言顿了顿，但并没有被他的解释劝退。他拉过小二的手腕，硬是将那一小块银子塞进了他的手里：“那也劳烦你帮忙打听一下。”
　　“一定，一定！”小二乐呵呵地揣好赏银，而后他觑着贵客的神色，知趣地说：“客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告退了。”
　　客人只是摆了摆手，懂事的小二就替他们掩好门，退了出去。
　　从进了屋子就一直没吭声、垂头坐在桌边歇脚的人，摘下了头顶的斗笠和面巾，露出柏麟风尘仆仆的脸。
　　他仰头去看凌无争，问：“这可怎么办？要是济春派一直把控着道路，咱们还进得了山吗？”
　　凌无争走到窗边察看着四周，想了想，道：“棘肓山又不是只有那几条大路能走。济春派的弟子就算再多，也不可能把控住整座山林。只不过没了大路，走其他的小路就要危险得多。”
　　“有多危险？”柏麟顺口问道。
　　凌无争看向他，想了想说：“也许会死。”
　　“嘶。”柏麟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有点后悔来棘肓山了。

　　他们两个在武林大会的次日就离开了菱泉，动身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武林大会上的消息竟能远胜车马，像是乘着风飞出来的一样，短短数日间，就传遍了神州大地。
　　无论他们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旁人对卫宁和断山掌的议论。好像人人都有一段几十年前的前尘往事没忘干净，过了这四五十年，还能历历在目。
　　若只是复燃的言语也就罢了。太平了许多年的天下，在济春派号召除魔之后，反而四处冒出来了一群群魔教的余党。
　　北边有打着替卫宁复仇的旗号的，似乎是也想弄一个属于魔教的群英大会，聚集起隐匿各方的势力一同反扑那些名门正派。南边则一边附和着这个馊主意，一边张罗着拥立卫宁的哪个徒子徒孙为新的魔头。
　　正人君子们把除魔的口号喊得响亮，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被魔教中人以更快的执行力抢了先。魔教众人行事无需章程，不在乎有没有共识，反正大家干得都是趁火打劫搅浑水的恶事，万千殊途都能同归。
　　而天下唯二的两个大门派，一个是因为有弟子死在了卫宁的藏宝洞，一个是坐守藏宝洞所在的棘肓山，都有私自藏匿卫宁遗物的嫌疑。此时即便想要站出来稳定局势，也少了许多信服力。
　　就在凌无争和柏麟走到半程时，还听到了个更让人忧心的消息：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教，都分别走漏出相同的风声，说是要找岑术南的遗孀，也就是怿字剑的持有者。
　　关于岑术南是怎么找到的藏宝洞，他对卫宁的秘笈又知道多少，从他的尸体上已经问不出更多答案了。所以众人就把目光转向了当初和岑术南一起失去消息的柏莹，试图顺着她继续追查。
　　魔教遗党的动机并不难猜，即便他们散乱四处的各支教徒口号不同，归根到底，最想要的东西都是卫宁藏匿起来的秘笈。
　　而剑宗不知有意无意，在柏莹和怿字剑的名字传遍各处的时候，还隐瞒着柏麟的存在没提。至少目前的这些消息里暂且还没有要寻找他的下落的。
　　柏麟对此没有任何高见，只是不知该不该庆幸怿字剑不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那位抢走他怿字剑的黑衣人明观。无争说，那人得到他的剑之后不可能不拔出来看看剑铭，也不至于蠢到听说他姓柏之后不将他与柏莹联系起来。所以其他的江湖人目前还不用他们两个谨小慎微的时刻提防，他们更需要担心的是明观及他师门的下一步动作。

　　柏麟忧愁地撑着脑袋，一边厘着自己的思绪，一边也是说给无争听：“既然棘肓山这么危险，那就只能等到有向导肯带咱们进山再说了。可要是一直没有找到向导，咱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间客栈苦等吧？这期间要是被明观他们追上怎么办？无争，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凌无争反问他：“你说呢？是你想要来棘肓山的。”
　　柏麟萎顿地滑到了桌子上，想了想，说：“我娘从前有一个好朋友，叫做离尘。离尘就是济春派的人，我能不能去找她？看看能不能托她带我们进到那个山洞里？”
　　“你不怕她就是那个派遣杀手暗害你娘的人？”
　　柏麟认真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离尘救过我娘的命，后来还一直在想办法替她调养身体。如果她要害我娘，动手的机会多得是，大可不必费这么一大圈的力气。”
　　“那你打算如何寻她？”
　　“唔，我只知道她是济春派的，但不清楚她属于医、毒、术、药中哪一个宗门的……我可以给她写一封信，交由济春派的人转达吗？”
　　凌无争抱着手臂没有出声，是随柏麟自己决断的意思。
　　柏麟看着他的表情，思索了片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唉，算了，离尘现在不一定在济春派里。万一写给她的信转来转去，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怎么办。”
　　凌无争倒是不怎么发愁这些事，他拍了拍柏麟的肩膀说：“向导的事不用担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乌支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胆大妄为的亡命徒。好了，既然住处已经找到了。再跟我出去一趟吧。”
　　柏麟刚坐下歇了一会儿，还没歇够，闻言问：“啊？去哪？”
　　凌无争把斗笠重新丢给他：“城中有铸兵器的铁匠铺，过去看看。”
　　“哦。”柏麟不情不愿地把斗笠扣上，起身和凌无争一起出了门。

　　乌支城路窄巷子深，即便是擅于识路的凌无争，也要数次驻足辨别方向。待最终来到一家铁匠铺前时，柏麟早已记不得来路上转了几个弯了。
　　这间铺子并没有挂牌匾，只是在门口立着一块木板，其上写了两行异族的文字。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柏麟知道这里便是他们要来的地方。
　　单是从门前路过，就已经有灼灼热浪卷着打铁时的叮当声从店里涌出来扑向行路人，向人昭示着铺子里售卖着什么。
　　柏麟跟在凌无争身后，指着那木板问：“无争，这牌子上写了什么？”
　　“不认识。”凌无争敷衍着说:“大概是铁匠铺的意思吧。”
　　待掀帘进得室内，柏麟先是看见有几个人正围着店主模样的人用方言说着什么，然后才留意到四周或倚着墙壁或堆放在架子上的各式兵器。
　　那几人听见声响，警惕地转过头来打量着柏麟与凌无争，大概是见他们两个空着手，构不成什么威胁，才又一言不发地转回头去。
　　店主似乎不怎么喜欢这几个客人，见有其他人来，不悦地与他们吵嚷了几句，赶走了他们。临走时，这些人还用略带威胁的语气同店主说了什么。
　　凌无争对他们的争吵毫无兴趣，他从店门口让开半步，抱臂站在一旁，等着他们吵完。
　　店主气冲冲地赶走那些人，回过头打量着他们两个的装束，用带着口音的汉话问：“中原人？会写中原字吗？”
　　凌无争不说自己会不会，只是一指柏麟：“他会。”
　　店主转手便从一旁捡了支炭笔塞到了柏麟手里。
　　柏麟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问：“呃，要写什么？”
　　店主拎着门口的木板进来，指着上面说：“不打剑！”
　　“不打尖？”柏麟一头雾水地问，“您是想说你们这不是客栈吗？”
　　“不、打、剑！”比柏麟还要矮半头的店主气愤地挥舞着拳头说：“剑！我们不做剑！也不要用剑的人进来！”。
　　柏麟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讪讪地蹭了蹭鼻子，感觉又一次因为怿字剑不在他身上，因祸得福了。
　　柏麟蹲在地上写字的时候，那店主走回了他的柜台后面。他像是多少消了些火气，没再吼着说话了。他问凌无争：“要什么？”
　　“刀。”凌无争说，“长短弯直都无所谓，用着趁手就行。”
　　店主像是不满他的随意，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他哼归哼，却并没有拒绝无争的要求，转身在一面靠墙的架子上挑选起来。
　　柏麟很快写好了木板上的字，顺手帮店主把木板重新摆到了店门口。等他拍打着手上的炭屑再回到店里，看见店主已经选出来了四五柄长短各异的刀，摆在无争面前让他挑。
　　凌无争一一掂量过去，凭手感选定了一把最适合的，直接付了钱。
　　就在店主核实银两是否足重的时候，凌无争余光瞥见了柏麟略带艳羡的表情。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之前顺口答应过这小子什么。
　　于是他又问道：“店家，你这有没有什么便于使用的暗器？”
　　方才还心气不顺的店主，一听这话，立刻舒展了眉目，兴致勃勃地抱出来一大堆他的得意之作。
　　凌无争让开半步，点头示意柏麟上前试用。
　　柏麟喜出望外，凑上前听店主混着方言与汉话给他讲解每样东西的功能。
　　暗器为了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多是以机栝驱动，继而触发出细针或药粉让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招。和明面上的真刀真枪相比，不免被江湖正道视为下作手段。
　　凌无争虽不认为自己和正道二字有什么关系，但更不想和下作或下流为伍。只是当下情况特殊，他只身一人应付明观都是勉强，万一遇到更多对手和强敌，就更难分心看顾柏麟了。暗器虽然令人不齿，至少能给那小子多一样自保的手段。
　　柏麟在一堆木头与铜铁中新奇地翻看，时不时就要拿起一个询问凌无争的意见。凌无争抱臂站在一旁，忍不住频频蹙眉，感觉比起偷袭别人，柏麟更容易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他自己。
　　选到最后，凌无争替柏麟挑了一样更偏向于护具的暗器，按着柏麟恋恋不舍的脑袋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