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司命》柳芽漾

2、第 2 章

　　“汤头浓郁，鲜香麻辣，粉条顺滑劲道。我们再来尝一口这个鸭掌，嗯，非常软糯入味。尤其是这个炸蛋啊家人们，咬一口满口流油…”平板里边的人满口流油，外边的人满嘴口水。
　　“我也好想尝尝啊！许久不吃那辣子了！”灶君朝着窗外干嚎起来。

　　“您老想都别想，当家奶奶不让有辣味和异味的吃食进府里。”拢芫抱着一沓折子进了屋。
　　“嘿嘿马上就可以了！她呀马上要出门喽！前不久蟾宫里邀约，要同去瑶池。”
　　“现在？有什么大事还是喜事吗？”
　　“过些时日不是中秋宴么！听说宴饮之余有歌舞娱乐，这次搞得很浩大的样子。那嫦娥仙子领头说要组个女子队，弄一个撒巴舞比赛，跟男子队PK。奶奶一会儿就要动身去练习了！”
　　什么舞？劈什么？拢芫觉得自己也老了。
　　“对了，以后见了当家奶奶，要改口，叫‘女士’，或是‘卖大母’，她现在觉得叫奶奶太老气，把人都叫老了。记住喽，不然我又要挨骂。”
　　拢芫麻木，这两口子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神仙还能被叫老了？

　　“真君，日游巡大人来访。”管家敲门禀报。
　　“赶紧有请！”灶君赶忙起身整理好衣服，朝正堂迎去。
　　还没到门口，那巡游使已经自己进了奏善堂院里。

　　“我来叨扰了，顺便领人。”巡游使敷衍地行了礼，也不客气，坐在石桌旁边，顺手把瓶瓶罐罐拢到一边。
　　“游老弟，不客气就对了，我这府里没那么多规矩。”说着灶君也坐了过去。“拢芫小娃，你过来见过日游巡，游乔游大人，接下一段时间你要随他巡游。”

　　这就是日游神？拢芫有些诧异。之前帝君殿外见到的分明是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大杀四方的，十足的讨债的。
　　面前这是个什么？本来一身白袍温润如玉，偏偏头上插个鲜红的琥珀簪子，加上高挑挺拔的身姿，跟个丹顶鹤似的。满嘴满眼的笑意自打进门就没消失过，坐下之后眼神就一直在他拢芫身上打转儿。

　　“见过游大人。”拢芫施了一礼。
　　“见过，就在方才。”巡游使笑呵呵地示意他免礼。
　　拢芫一时没反应过来。
　　“呵这可真是人小多忘事，我还平白付了二十块钱，顺便多给你一碗醍醐呢！”那巡游使一脸惋惜。
　　“哎呀呀，这小娃刚才下去已经见到游老弟了？他回来可是什么都没知会本君！”灶君假意不满。

　　“恕我眼拙，且修行不够，大人您刚才的样子我并未认出来。”
　　“说到模样，灶君大人您是不知道，这童子方才下界时的样子堪称得上惊艳，本神着实大开眼界，您这灶王府里的人个个有意思。”
　　“小娃，你刚才下界什么样子？给我看来！”灶君大人正反话能听不出来？他老人家平日在府里虽然不修边幅，此时也有些紧张起来。
　　拢芫在两位殷切的目光下，不得不换了之前的装束。

　　“哎呀呀呀！本君的眼睛！你下界不用仙风道骨，也要起码看得过去吧！你代表的是咱们灶王府的脸面，让人认出来，可就丢我老脸了！”灶君惨不忍睹地闭上双眼。
　　只见拢芫确是人间少年郎打扮，下身宽松长裤，鞋子也是满大街那种，上身一件带帽罩衫似的衣服。他就是照本宣科照猫画虎，照着街上年轻人装扮的。再往脸上瞧，一双细长吊梢眼，朝天鼻，覆盆口，协调又难看。

　　“没人认得出来。”拢芫变回原样。
　　“怎么就没人，游大人不就认出来了？！”灶君气急败坏。
　　“他不是人。”
　　“领走！赶紧领走！说不过他！气死本君了！”灶君指着这糟心娃子，期待地看向巡游使。
　　“哈哈哈哈，走了！”巡游使大人招手，起身往外走去。

　　“等下！”灶君扬手扔出个东西，“那什么，回来的时候给我带这个。”
　　走到门口的拢芫一把接过去，打开一看，一张纸写的满满当当，螺蛳粉加辣，加鸭掌，炸蛋，肥肠，鸭肠鸭肝鸭肾全套，另单独包一份猪脚，还贴心地附上详细地址。
　　拢芫一时气炸，这老头子什么时候写的？就这会儿功夫还有时间写这个？？

　　“大人，我们这次要去哪儿？”
　　“莫急，跟我走便是，先带你去看个新鲜的。不过先说好，把你用的那张脸给我弄得舒服些，不然以后不带你。”

　　人是下来了。“大人，我们为何出现在盥洗室？”
　　“第一课，现身。不能突然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这你知道，现在多了个那玩意儿。”变成之前青年模样的巡游使抬手指指室外头顶一个黑乎乎还带好多红点的东西，“那叫摄像头，能基本全方位无死角地拍到城里每个人。但盥洗室里一般没有。”
　　“话说回来，你现在这张脸还算合我心意，不过我更喜欢你本来那张脸。”巡游使矮身，凑近盯着眼前的少年郎。
　　拢芫瞪了一眼面前这个带了顶红帽子的男人，心里暗骂，这个鹤顶红有毒。

　　出了厕所拐弯儿，来到一个开阔场所大厅。“这叫电影院，能看到你平时看不到的，带你进去瞅瞅。”轻车熟路地买了票，检票进厅。
　　那电影讲的什么，拢芫其实也没看太明白，只觉得自己被那画面里一群黄豆豆叽叽喳喳的声音包裹着一样，还有身边斜靠在椅子上呼呼入睡，公然渎职的某人，不，某神。

　　电影散了，某神跟定好闹钟似的自动转醒，睁眼便看到谴责的眼神。
　　坏了，小年轻这套果然不能一上来就用，这小鬼没领会得了。
　　“走吧，我们要找的人刚才就在这屋里。”巡游使赶紧找补。

　　出了影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女孩儿拿着一个细细的杆子，顶上有个小方块，对，手机，边走边说：“家人们，是不是还挺好笑挺好看的？咱直播也不能太放肆是不，毕竟刚上映，给你们看一小段就行了，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哈！今天就先到这里，咱们明天见！”
　　说罢把手机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翻看。忽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激动，脚步也加快跑了起来。

　　拢芫急忙要跟上，手臂被巡游使拉了一下，然后递过来一个冒着凉气的东西，“不急，去的地方很近。”
　　这个看起来冰冰凉凉又软软的杯子，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东西叫奶茶，可以解渴。”巡游使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杯。
　　“我不渴。”鹤顶红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跟我出公差，难免会多接触凡间食物，你得学会适应。”巡游使正色。
　　拢芫不得已接过去，拿在手里也不喝。
　　巡游使满意了，拔起大长腿先行跟上女孩儿，心里有些自嘲，“我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自己平日里也不接触的这些吃食，现在拿来哄小朋友。”

　　路上，那女孩儿着急忙慌地往前赶，后面俩人一个嘬着奶茶，一个捧着奶茶，慢悠悠地迈着长腿跟着。
　　行人不时地朝这边俩人注目，拢芫似无所觉。旁边巡游使抬手，把那罩衫帽子给他扣了起来，顺手揉了一把那头软毛儿。
　　“大人这是作甚？”
　　“太晒。”
　　“我不怕晒。”
　　“我怕你晒。”
　　这鹤顶红果然有毒。

　　过了俩路口就到了目的地，是上次见过的小区。
　　跟着女孩儿来到了一座小平房，发现前边已经聚了一堆人，后边还陆陆续续有人手里拿着菊花，放到了前。

　　“这老爷子了不起啊！平时看不出来，就以为是小区打扫卫生捡废品的。”有个年轻人感慨。
　　“可不是，小区里好些人都这么认为的。要不是派出所里有人来吊唁，咱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哩！”旁边有个老太太搭腔。
　　“我听那民警的意思是，这老爷子当年救了两个乞丐，后来多亏有这俩乞丐出庭作证，才把那乞丐头子判了刑。”
　　“什么乞丐头子，那叫采生折割，把别人家孩子打断筋骨砍了胳膊腿儿的，逼着要饭去，那就是畜生，干的伤天害理缺德事儿！”有个老大爷忿忿不平。
　　“我说昨天看到的那俩儿女来，怎么一个坐轮椅，一个少胳膊，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原来是这么回事！”有人恍然大悟。
　　“这老爷子农村人，当年也不懂什么报警之类的，偷摸养了那俩孩子两三年，还换了好几个地儿，生怕被恶人发现，后来知道有福利院，才把孩子送进去。咱附近派出所也照顾他，跟小区打过招呼，所以小区楼里的清洁一直让他干着，还给他留了这个小平房住着。”有人消息灵通。

　　青年嘬着那杯奶茶在旁边一起听，奶茶杯吸得滋滋作响，少年不满地皱了下眉。巡游使便停下来，悄声说，“你也喝两口，装人要装的像一些。”
　　拢芫无奈，只好吸了两口。甜得发腻。

　　“我听这老爷子提过，老家有个女儿，说女儿想接他一起住，但他不乐意。”老大爷继续，“也不让俩残疾孩子过来探望，日常里就是电话报个平安。”
　　“估计是老人家觉得，前些年不着家，没照顾好亲女儿，有愧疚吧！俩孩子残疾，他们自己生活就够不顺利了，他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众人还在感慨唏嘘，人群外的那女孩儿听了之后却是开始流泪，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跑到一边抽泣。
　　人哭的几乎停不下来，然后眼前递过来一包纸巾。女孩儿抬头看到两个年轻人，十分养眼。
　　“谢…谢谢。”女孩儿抽泣着接过去。

　　“我…我住隔壁小区，这两天没见到大爷，还挺奇怪的。”女孩儿擦完鼻子，似乎有了倾诉欲。
　　“我平时经常在路上垃圾站看到大爷，看大爷可怜，偶尔也送一些东西，上个月把家里的米面给了他。那米面是去年中秋我们公司发的，日期上快过期了，我想着扔了也是浪费，就给大爷了。是不是吃了快过期的粮食害得大爷出事了啊！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呜呜呜……”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姑娘你想多了，你并无无心之过，本心都是向善。我听说老爷子是打扫楼梯时猝死的，跟吃食无关。他年轻时就开始劳累，本就是经年日久积劳成疾，现在七十八岁也是善终，想必他老人家自始至终都是感谢你的。”
　　女孩儿未能完全原谅自己，但感觉自己有被安慰到。
　　这个帅哥人还怪好的嘞，就是说话怎么有一股，古树的味道？她又看了看眼前的青年人，笑意盈盈十分耀眼。旁边那少年倒是一脸木然的样子，可惜了那张脸。

　　随后青年带着少年往旁边走开，身边经过一个老太太，推着轮椅上的老头。
　　“人都死了，还他/妈/的乱糟糟的整什么，烦死个人。这两天电梯都不敢坐了，真晦气！”
　　拢芫拧眉。
　　“可真是为老不尊！有本事你别死啊！有本事你别死楼里啊！死楼里了让起重机把你吊下来！”那女孩子直接就地发作，也不哭了。
　　“诶你怎么说话呢！年轻人懂不懂尊重老人啊！这么没礼貌没素质！”
　　“那得看老太婆值不值得尊重啊！”女孩儿不甘示弱。
　　“行了少说两句吧，这个点儿了还吵吵！社区大夫都要下班了，咱赶紧过去！”老太太还想继续叉腰大骂，被轮椅上的人一顿呵斥才罢休。轮椅慢慢远去，落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大善似无情，小善如大恶。那老人家孩子开始也是不能理解他的。”
　　“他生前本应得到人们更多敬重的，而不只是死后。周围的人却仅仅因为他的装束外貌，他的表面营生，就轻视于他。”拢芫有些气闷。
　　“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人之常情罢了。不过小娃你嘛，穿什么样的衣物我都心喜。”某神笑嘻嘻。

　　这鹤顶红不仅有毒，还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