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杀人欲望 ...

  •   即便时间真的度日如年,安茉还是照样得漫长的过。没有外婆在身边的她日子,安茉内心唯有的那点儿温暖也变得日渐荒芜,像是远古年间的琥珀似的,慢慢的晶莹的浓缩成一滴晶莹的却又透着彻骨寒意的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越是看的清清楚楚,却偏偏没办法活的清清楚楚。
      三年级流行《上海滩》,许文强和冯程程的爱情让物质贫瘠年代的孩子们充实了黑白电视机的色彩,都变成了简单岁月里的调色剂,原来在我们所学的教科书上还有兄弟姐妹友爱所阻拦不住的,比如江湖恩怨,比如兄弟情仇。爱情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电视剧里的周润发和赵雅芝能让一堆孩子们傻呆呆的聚集在电视机面前流着口水嘿嘿的傻笑,这可能是最青涩年代的蛋白质笑容,单纯而且质朴的像是被寒风吹得皴了皮的手背儿。

      每个男人的人生都会有辉煌的一段,比如五年级的云志已经靠自己积攒了二百多块,他兴奋的告诉安茉只要再熬到六年级他就能去B市看他想看的人,那个叫苏珏的女人。但安茉的心里透着失落和惶恐不安,她总觉得云志这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那么这个小城市就剩下了她,那种孤寂感充斥着安茉的荒芜的内心。从这个想法出发,安茉突然不希望云志能存够钱,只要云志没有那么多钱,就能和安茉留在小县城。
      小仝爸这个时候突然发迹了,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一段时光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普遍到改革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的时候,但已经开始有不少人想着法儿赚钱,国有企业、集体企业的死工资只能暂管全家人勉强吃饱,还到不了不饿的高级程度。小仝爸凭着自己的瓦匠活儿,跟着别人打起了黑包工,在别人的黑包工队伍里当起了大技工,别人吃肉他喝汤,赶上肉多的时候,汤水的营养也不会太差,小仝爸的辉煌就在于他赚到了营养丰厚的汤水钱。
      男人似乎有了钱都愿意现,安茉不知道小仝爸到底赚了多少钱,她知道的就是自己看到的。小仝爸很大手笔的给自己买了一块浪琴的手表,据说当时的价格是800块,给小仝妈花了500块钱买了一块瑞士的梅花表。还各自买了当时流行的呢子大氅,还有整套的哔叽外套。家里还买了一台日本原装的美玲阿里斯顿的双卡录音机,除了能放卡带,还能录音,还可以听收音,这在当时是挺招人的,原装的,声音好的不得了,商标上美玲和阿里斯顿很亲昵的搂在一起。
      家里的生活貌似也跟着有改善,因为小仝吃月饼的时候,只吃皮儿不吃馅儿,安茉的生活也随之得到改善,因为她可以吃到更多的月饼馅儿。
      小仝爸更喜欢跟着黑包工一起揽活儿了,小仝妈笑得嘴唇都很少能合上了。不过这也难说,好像她天生就上嘴唇短合不上嘴巴也有可能。但她好歹能抻着脖子理直气壮的在小仝二婶面前走来走去了,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也终于敢在晃晃手腕上的瑞士梅花名表时不停的嚷嚷了。
      就连一向看安茉不顺眼的王淑嫦,似乎也在知道安茉家日子好过后,有些许改变。虽然她照样没正眼看过安茉,但至少对小仝开始好起来,在葛治国和余强看来,小仝更像是王淑嫦家的远方亲戚。

      本家小子好了疮疤忘了痛,竟然问安茉她和云志是什么关系。安茉愣了好久,她突然也很想知道自己和云志什么关系,不是亲人,是熟人吗?会不会有熟人拎着砖头帮自己报仇出气?安茉想着查范范和阿吴算是自己的朋友了,但当葛治国和余强欺负自己的时候,他们也没到云志这个份儿上。安茉想不明白她和云志的关系,但一想到云志说他存够了钱,就离开这个城市,去B市找那个生了他的女人,安茉还记得云志咬牙切齿的闷着声音说出的那个名字——苏珏。
      安茉突然开始羡慕云志,至少他还有一个生了他的人可以去惦记,安茉就没有,小仝妈和小仝爸,包括小仝在内,突然某天全部消失了,安茉想着她也未必会想起他们。最近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安茉,最要命的是直接导致她在学校参加室内各小学的舞蹈比赛的时候,跳丢了自己的舞伴。
      诺大的比赛场,市区城郊等二三十所小学校的学生参赛队伍齐刷刷的亮相。大喇叭里放着轰隆隆的音乐声音,安茉他们学校千挑万选出来的学生组成了舞蹈队。本来是没有安茉的,但找来找去都没办法找到有合适身高的学生,而安茉的身高,刚好合适,王淑嫦像是被人揍了似的,勉强同意让安茉上,为了预防万一,还特意给安茉安排了跳舞最好的一个学生。就这么一次露脸的机会,安茉茫然的跳丢了自己舞伴,在一堆转圈的人中不知所措的朝空中举着烧火棍似的手臂,还要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大红纸卷扎的花束。
      学校公认的跳舞最好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变成了一个人,毫无优势的在一群跳舞不怎么样的学生中跳着独角戏。安茉在东她在西,场外围观的对手学校,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
      原来经历真的会毁掉人性,即便再重新给了那些人同样的机会,他们已经失去接受的能力了,反而更适应被折磨被羞辱的过场。比如安茉,她怎么都没勇气也没尊严站在别人热情的眼神里,但她却能在王淑嫦的责骂和羞辱中,冷冷的盯着对方,看王淑嫦看葛治国和本家小子,看的他们更加的暴怒更加的失控。

      安茉去找云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唯一一次可以做正常人的脸。
      砖厂的人散散落落的,砖厂老板去谈生意了,工人们马上跟放羊似的散漫下来,打牌的打牌,看小人书的看小人书。没人管谁还拼命工作呢?得闲就是命,活的舒坦才是硬道理。安茉在砖厂没找到云志,倒是有工人不怀好意的指指远处已经收割了一半的高粱地,说云志去那儿方便了。
      安茉竟然真的跑去高粱地,她急切的想见到云志,想问云志为什么自己会跳丢了舞伴?为什么在敞敞亮亮的被人热情的拥簇着的场面下,竟然会觉得自己见不得人?会觉得惊慌失措。
      沉甸甸的高粱穗子低垂着,安茉踩踏着高粱地杂草,发出咔咔的响声。很多年前深秋的天空很蓝,蓝的很彻底,象纯蓝的钢笔水涂抹了白衬衫一样鲜亮。安茉在高粱地里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听到异样的呼吸和声音,安茉停住了脚步。
      “象书上写的那么舒服吗?”说话声音是云志的,跟云志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小芝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女生了,安茉记得云志跟自己说过。
      “好热……”这次的声音是小芝的,很紧张,还带着嘶哑。
      安茉的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她没有再往前走,感觉有东西在往下沉。本家小子问的那句话很突然的就浮现在脑子里,她和云志到底算什么关系呢?安茉想,他们其实什么关系都不算,如果非要算有关系,不过是云志根本看不上安茉的窝囊样,所以才会时不时的告诉她要活着,就得怎么做。
      这样想着,安茉的双脚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着,她觉得自己像个贼,就像她在跳舞比赛的时候弄丢了自己的舞伴似的。王淑嫦瞧不起她,葛治国余强他们欺负她是有道理的,因为说不定她天生就是个傻子。
      高粱地咔咔的发出不规则的响声,安茉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云志的喊声,云志喊:是谁?
      好像还有小芝的尖叫声,小芝嚷着:不会是我爸吧?
      安茉没有回答,她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只是拼命的往高粱地外面跑,快跑到地头的时候,斜插里冲出来一个人,安茉刹不住脚步,砰的撞到了那个人身上。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安茉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云志,他跑的气喘吁吁,手里还拎着半块板砖。
      “安茉?你怎么来了?”云志显然没想到是安茉,扶住撞的晕头转向的安茉。
      安茉不安的盯着云志,她不知道云志手里的板砖会不会拍向自己,刚才的那一幕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安茉想刚才的声音一定不是见得了人的事情。云志被看的不自在起来,他□□的胸膛起伏的更厉害,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手里的半块板砖扔到一边。

      安茉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学校,脑海里只记得云志说的一句话。
      云志问安茉找他做什么,安茉问云志和小芝在高粱地里做什么。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安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云志,云志的牙齿都要把嘴唇咬破一般的沉默,沉默了好久之后,云志说他在做男人做的事情。
      可能怕安茉听不懂,云志又补充了一句: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安茉并不明白云志说的是什么意思,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以后不能再随随便便的去找云志了,原因是什么?安茉说不清楚,她能想明白的就是,云志是个男人,而她还是个孩子。
      安茉甚至为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羞耻,她的羞耻感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眼前一黑,安茉脑袋嗡了一下,她晕眩着倒了下去。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高粱地里狂奔,撞上云志宽广有力的胸膛,热辣辣的太阳光从云志的身后流淌出一团团模糊不清的呼吸一样。
      远处开始有人大喊大叫,还有笑声。小仝和葛治国还有本家小子从隐蔽的土坡后面窜出来,小仝不停的喊着嚷着:打中了!打中了!是我打中的!
      安茉模糊的意识里,好像有人走到她旁边踢了一脚,说:少装死!起来!
      然后葛治国开始大呼小叫:天哪,不会死了吧?血!流血了!
      本家小子
      安茉仅存的一点儿意识,就这么慢慢消失了。

      当安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小仝妈拉着一张丝瓜的脸没好气的瞪着安茉。安茉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全是淡粉色的香粉,脑袋上疼的要死,小仝眨巴着眼睛,在门口紧张的往里面看着。
      医生啪的按了一下要起来的安茉,冷着脸,“别动!你们也不注意点儿,这都缝了二十多针了,要得了破伤风怎么办?”
      “谁让她没事儿乱跑到人家玩儿的地方了?要不是我儿子提前给她脑袋上撒点儿粉止血,她早死了。”小仝妈没好气的推搡安茉起来,让她自己穿鞋下床。
      “我没有……”安茉争辩着,她想起是小仝和葛治国还有本家小子早就埋伏在那个地方,就是想打自己。
      “你还嘴硬?”小仝妈扬手就给了安茉一记耳光,人和人之间是有气场的,一旦看不顺眼,就永远看不顺眼。
      “行了!”医生皱眉斜睨了小仝妈一眼,把药费单子开出来,“回去找个厚实点儿的帽子戴着,别招风。”

      小仝妈骂骂咧咧的带着安茉和小仝从医院回家,路上给安茉买了一定筒子帽子,还是桃红色的。安茉搞清楚了小仝跟小仝妈说的,小仝说他和葛治国、本家小子一起玩儿打仗游戏,安茉是突然跑过去的,小仝怎么喊让安茉躲开安茉都不躲开,是本家小子的石头打中了安茉的脑袋,他打走了本家小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拿了一盒香粉撒到安茉的脑袋上止血消炎。
      这个故事就像安茉脑袋上扣着的直筒帽子一样扯淡,看着阳光下那顶帽子戴在头上的落在地上的影子,安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戴了一个尿罐子,很可笑。而且这顶尿罐子就像小仝一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摆脱这顶尿罐子。
      回到家中,小仝嚷嚷要吃肉丝擀面条,小仝妈忙不迭的活好面,急匆匆的跑出去买肉。小仝翻了一会儿小人书,竟然睡着了,坐在炕尾发呆的安茉不知道该不该摘下脑袋的上帽子,她盯着面板上有了锈迹斑斑的菜刀,越看越是激动,激动到她竟然悄无声息的,盯着尿罐子一样的桃色帽子,挪到正在醒着面的案板前,慢慢的拿起了那枚虽然锈迹斑斑但却切菜切肉很利落的菜刀。
      小仝在案板的另一头睡的很香,竟然还好意思一边睡觉一边笑,原来真的有白日梦这么一说。安茉脑袋上缝针的地方越来越疼,她握着菜刀的手也越来越紧,她颤抖着把菜刀放到小仝的脖子上,想象着夏天吃喜欢的时候,菜刀扑哧一下就能砍透整个西瓜,冬天切萝卜的时候也很好用。
      小仝微动着血管的脖子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无比的脆弱,安茉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管她怎么去回想小仝欺负她折磨她,甚至她还要捎带着想起小仝妈的冷笑和厌恶自己的表情,但安茉手里的菜刀就是下不去。
      安茉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小宝成和小太公,她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安茉终于非常失败的放下了手里的菜刀,哽咽着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报复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平,什么时候才能象云志那样理直气壮的大喊:这个世界欠我的,早晚都要还给我!这个世界是怎么折磨我的,我也怎么折磨这个世界!

      这些,就是安茉三年级的记忆。混乱的,断断续续的,邪恶的,肮脏的,失败的,痛苦的。
      虽然已经如愿的开始用钢笔尖写字,粗糙的或者尖细的钢笔尖会把粗糙的田字格本划破,顺着笔尖慢慢的滴下一大滴钢笔水,干了就像一个深色的痦子,大大咧咧,懒洋洋的躺在三年级的作业本上。
      安茉突然开始无比的期待四年级的到来,她真的想要一个开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