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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命如蝼蚁 ...

  •   东青从空气憋闷的地牢中走出,正巧拂过一阵风,将她心中无法言说的情绪吹散了些许,也将身体吹得有些发冷。

      她抱住双臂,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上早已愈合脱痂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耳边嘈杂一片。

      叫骂声、喝彩声、嘲笑声、鼓掌声.....

      “啐,怎么是个女人?一身看着没二两肉,能行吗?”

      “是啊,依我看,她挺不过第一回合.....场主呢?老家伙怎么选的人?真他妈没意思...老子到角斗场是来寻开心的,可不是来看殴打女人的!!要打女人老子还要看吗?直接回家揍婆娘去,听着哭声可带劲儿了,是不是啊大伙....”

      周围爆发一阵笑声。

      这是魔界最大的角斗场“极乐”。

      场子虽坐落于魔界,但看客却来自四方。

      有些不想泄露身份的便带上黑面,包一间上层厢房,点一盆果盘,几位美人,如同看风景一般,去观赏野兽厮杀。

      脑海中画面一转

      东青被人推搡进了一处密闭房间中,来人给她戴上手铐脚镣,同被抓来的十头豺狼虎豹一同圈养在屋内,野兽分拘于四面墙壁上,整个房间散发着浓重的兽臭。

      东青往角落缩了缩。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些铁链似乎不怎么牢固,野兽每一次冲撞下,铁链牵着的壁砖,便能落下厚厚一层尘土。

      她握了握了手中的匕首,全身肌肉紧绷,丝毫不敢懈怠半刻。

      那些野兽先是啃食附近地面残余的腐肉白骨,勉强存活,但不出五日,地上就连肉块渣滓都未剩下。

      被囚禁的第十日,也是断水绝粮的第十日,有些野兽冲破牢笼,开始厮杀。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无一幸免,全部沾染上血腥与脑浆。

      血肉横飞,肠胃肝摊了一地。

      白洁的眼球看上去就如同她天界宫殿吊顶上璀璨夺目的夜明珠,调皮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被抢斗中的野兽踩了个稀烂。

      最终获胜者是匹成年男子高大的黑狼。

      黑狼高昂脑袋极其不屑睨了她一眼,伸出刺拉拉的红舌在嘴边舔了一圈,将鲜血与碎肉舔舐进去。

      它喉间满足发出一声沉闷的音节,而后前肢交迭,后肢弯曲,枕着块不知哪只野兽的心脏,餍足地朝着东青所在的方向眯起双眼。片刻,嘹亮的兽鼾响起,震得东青脑壳儿嗡嗡响。

      开始时,东青发现,这头黑狼总状似无意,将它不吃的那些动物身体内的一部分用尾巴或后腿扫到东青面前。

      有时是一截肠管,有时是一坨肝胆。

      它在饲养她。

      第一次吃血淋淋的内脏,是一段手掌长短的大肠,东青只吃了一小口,便止不住呕了半晌,但因胃中早已空饥,只干呕出一滩粘稠透明的胆汁。

      她干呕不仅因生肉口感恶心,更是因为她咬开的那一层肠衣下面,还有野兽尚未完全排泄的粪便。

      但翻江倒海吐完了,一抹嘴,继续下口,这一段肠子吃了足足两三个时辰才全部吃完。

      ......

      “东青帝君。”

      来人清脆如铃的嗓音打断了东青的思绪。

      她蓦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站于身后的温白。

      东青暗暗自嘲:即是如此久远之事,依旧无法稀松平常般对待曾经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自己,方才陷入回忆颇深,竟连后头来人都不曾察觉。

      温白:“地牢里甚不通风,里头也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就先出来了。”

      东青浅浅点头。

      两人没再说话。

      温白看院里阳光正好,抻了抻懒腰,寻好块干净的草坪,一屁股坐下沐浴阳光,小鹿般的眼睛咪了个严严实实,想把方才在地牢里沾染上的湿寒和阴冷晾得干干净净。

      湿气太重可不好。

      要得关节炎的。

      哦,还有风湿病。

      自己上辈子不曾见过几面的太奶在荷塘里劳作了半辈子,晚期患上了很严重的风湿,全身上下包括脚指头在内的关节皆肿大变形,不仅看上去可怖,还严重影响日常起居。

      据说每逢阴天雨天,关节处都会钻心得疼,甚至连动弹都艰难,却又毫无办法。

      晒得舒服,温白索性躺下,腿手像八爪鱼灵活的触须般,随意弯曲扑腾,掀起无数零零碎碎的草屑。暖阳打在给她毛茸茸的脸颊上渡了一层金边,睫羽轻颤,抖落簌簌光斓。

      东青仿佛也被那股轻松同化,方才尚被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回忆的压迫得喘不过气,眼下心头一松:虽她自诩不是个大度宽怀之人,能对伤害过自身但却也将自己磋磨得更加强大的人、事、物心怀感恩,但若一昧执著过往,除给自己徒增愁思外无半点用处。

      待苍翎等人出来,温白一身早被晒了个透,暖洋洋的,甚是满足。

      二位大佬在里面痛迦楠商讨片刻,达成共识,决定去那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出现之地查探一番,看看是否能寻到些缘由。

      迦楠令手下人为他们几人备好两辆马车,同行的还有两位寻常打扮的车夫,趁着日头尚高,一行人立刻动身了。

      苍翎和温白一辆车,其余三人另一辆车。

      车起,走得却不是路,而是云海。

      苍翎做在里侧,温白则坐在靠车门口的位子上。

      据迦楠说一路得耗费半个时辰,苍翎闭眼凝神。

      温白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淡兰草香,俯仰动作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总像毛耳朵一般,挠得他心里身上都刺刺痒痒,竟是连平日里倒背如流的一段心决都默念不完全。

      他越想驱逐杂念,欲念却更加狂妄。

      开始只是回想起那甜丝、柔软的吻来,随后伴随内心深处的欲望和贪婪逐渐延伸,到下颚、耳珠、脖颈、锁骨.....

      直到他呼吸急促的猛然睁开双眸,五指早把袖口的祥云纹柔皱一团。

      温白对他内心中暗藏的波涛和骤雨浑然不觉,正好奇地掀开马车窗上挂帘的一角往外探头探脑,去看两旁频频路过飞鸟白云。

      少女的脖颈皮肤白皙又细腻,看得苍翎喉间微动,片刻,又后知后觉慌忙挪开目光。

      这下子,闭眼是不敢闭眼了,看也得小心择着地儿,苍翎此刻无比心虚,偏还要在徒弟面前努力维系出一派为师的清冷气度来,整个人纠结得不行。

      身后那辆三人马车内,时不时传来北宸极其欠揍的笑声和东青气急败坏的怒骂,温白羡慕极了。

      虽然北宸这人嘴确实欠,但活跃气氛还是得靠他。

      几位帝君的性子么,还非得有这么个话痨角色才能有点话头,想想若惜字如金的东青和不苟言笑的苍翎凑在一处.....

      啧啧......原著中几十章的字数可能一章就讲完了,还得有一半得是省略号水出来的。

      那边聊得‘热火朝天’,再看看自己这辆马车里,身后墩着座人形冰雕,她连呼吸都小心非常,怕有寒气侵体的风险。

      从上车开始师徒二人便没说过一句话,即便温白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抵挡不住从背后滚滚袭来的一阵阵,比数九寒天中刮过的冷风更足以将人冰冻三尺。

      虽牢里接吻确实令两人气氛尴尬.....

      不过既决定以后不再因一时鬼迷心窍失足,而是跟自家师尊明明白白划清界限,避免惹火上身的温白,作为现代小年轻,想得宽,放得下。

      接个吻,说来说去,充其量也就是两张嘴皮一碰的事,没什么滋味。

      上辈子在哪看过来着......两人舌头没动就不能被算做实打实的接吻,顶多算是过家家的玩闹。

      虽自己当时鬼使神差舔了男主大大一口,但他大可当成被小狗.....呃....被一只没心没肺的小动物舐了一次,自己又没追着赶着让他负责,何必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里面那头没话说,温白自诩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索性将前面的车帘一掀,坐到了外头同驾车的车夫攀谈起来。

      车夫是位留着络腮胡子的大叔,粗臂宽膀,肌肉发达,上身都快练成了个倒三角,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辇父。

      长途无聊,大叔性子爽朗,也乐意与温白唠嗑。

      一来二去,温白知道这位大叔名唤程力,养了个五岁小奶娃,娃的亲娘撇下尚在襁褓的孩子后,自个跑路了。

      温白:“那你没去找过他娘么?”

      “俺哪有那闲工夫,本来俺五大三粗,大字不识一个的,谋生极为艰难。只能靠做些粗活累活,勉强裹腹,眼下又多出来个屁丁点大的娃娃。俺这辈子碰过的女人无外乎就三个,俺娘、俺姐、还有就是她。”

      “不过她嫌俺家穷......俺没本事,她跟了俺十年,连场像样点的婚礼都不曾给她办过一个。本来积攒了些银两,但那时俺娘染了恶疾,寻医问药将积攒多年的家底败了个精光。最后娘没活成,她也跑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不久,俺姐好容易在邻村找着个老实人嫁了,据说姐夫家也是务农的,夫妻两本分,虽说穷苦但也不至于饿死。俺彻底没了牵挂,成个孤家寡人。正巧看见三皇子府里招看门的,便想着试一试,也没抱太大期望,毕竟俺只有一身力气可以做卖了。”

      “俺觉着,三皇子也不像人家传得那样,什么不务正业、夜什么什么唱曲儿....”

      “夜夜笙歌。”

      “哦”程力憨憨笑着,挠了挠头:”反正就那么个意思。俺到觉着头次见这么心善的东家,银钱从不克扣迟发,也不体罚下人,事情没做好不会挨打,下次注意便好....”

      温白:“皇子府不缺钱,自不会扣发银两。”

      “诶,小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俺经历的事情多,看得清楚。这世道上,无论是不是含金汤匙出生的,都不会嫌自己银子多。三皇子虽贵为皇子,但俺可听说,是三位皇子里最不受待见的,供奉说起来比许多封地的王爷公爵还少。”

      “俺不是没在有钱的东家那卖过力气,但可没有东家能向三皇子那么实在。说是二十两的工钱,发到手定是分文不少。其他东家么,总得找些七七八八的由头捞回去,什么茶水、食宿,十五两到手能足十两便不错了。”

      “三皇子看俺一身蛮力,身体也结实,不仅给我涨了工钱,还特地让他贴身的护卫教俺舞刀弄枪,学本领。说来也奇怪,俺自小对那张蚂蚁一样的识字表盯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学这些招式倒是轻松,基本过目不忘,三皇子还夸俺有天赋哩!”

      .......

      看门打更的和刀尖舔血的死士报酬能一样么。

      不过这位大叔的性格,温白觉着三皇子再怎么缺人,也不至于真把他往死士上培养,顶多让他做个一般的护卫。

      毕竟死士死士,死到临头也得将嘴捂得密不透风。

      这位大叔一派天真无邪又是个自来熟,倘若训练他当死士,对手还没开始严刑拷问,他可能已将自己胸口有几根毛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白送新鲜出炉第一手情报。

      温白:“你不觉着这样的活会更加危险吗?”

      “嗐!姑娘,这有什么。俺以前在别的东家那搬弄砖瓦,卖苦力给人盖房子,一年里到头里赚不了多少不说,你觉着就没危险吗?与俺同期做工的爷们里,基本每十个就有一个埋进还没建好的砖瓦堆里。”

      “有的是被还没稳固好的房梁掉下来砸死的,有的是自己在上头脚底没踩实,又逢雨天瓦片滑溜,摔下来磕到脑袋,当场丧了命,脑浆像蛋花似撒了一地。”

      “还有一个,发生在五六年前的事儿了,一个小伙,还年轻呢,连夜赶工体能没跟上,就这么无声无息死在了建了一半的的房子里头,直到他家人见他几天未归,一路找来,这才知道人早就没了,最终因东家不想费力气翻修重来,连尸体也没找到....”

      “谁知道是死在了哪块土里,哪片墙瓦里头....总之最后,东家给了那小伙家里人一锭银子,这事就算这么了了.....姑娘,我们这些人命贱那.....一锭银子的事。”

      温白听来听去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姑娘,你问俺会不会怕危险.....哈哈,俺生来就没怕过啥。死了就死了呗,没啥好可惜的,不过现下俺跟前多了个兔崽子,还真就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

      “但俺一想到屋里头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又觉得都是值得的。三皇子知道俺认了亲了,也没多说什么,还将他也一并收养在了府中。俺可真是得了上天莫大的便宜,找到个这么好的东家,又凭白得了个便宜儿子,嘿嘿.....”

      温白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程叔,那你是何时捡得你儿子的?”

      程力虽没琢磨来温白话里头的意思,但还是非常实诚的回答:“自俺入三皇子府邸做工,大约两年,一早便在府邸门口瞧见了他。是守门的阿旺说,有位女子要他把这娃娃交给我,说要丢要养随我自己....可我怎么舍得丢呢.....呵呵”

      温白:.......

      见程力笑的一脸幸福,温白安慰自己,其实这样也好。

      生恩不如养恩重。

      程力这么掏心掏肺的对那小崽子,小崽子便是他货真价实的真儿子。

      血脉之缘,本就看不见摸不着,与不离不弃、含辛茹苦的抚养比,算个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命如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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