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知你》格蕾茜

1、第 1 章

　　圣诞将至，市区大小商场都换上了精致的节日限定装饰。

　　姜妍从商场取完定的包出来站在路边等车。室外寒风肆虐，她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如迷雾在眼前消散。身后奢侈品店的巨型蝴蝶结装饰照亮了她的半边脸，衬得她整张脸莹白而剔透，如梦如幻。她随手摸了摸自己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脸，却忽感寒凉。

　　第一反应是下雨。姜妍抬起头，仰看着丝绒夜幕下断断续续飘落的银线，顿了几秒才意识到原来是雪。

　　南方城市极少遇见下雪。街上路人也被这意外之喜所吸引，纷纷驻足观赏。姜妍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小小一枚的雪花，几乎瞬间就融化在她掌心的温度里，冰冰凉凉，让她想起去年和沈放订婚那天也飘了这样一阵不大不小的雪。

　　转眼间一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似春雪融化，却如深寒坚冰，愈发无解。

　　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电话蓦地响起打断了姜妍的思绪。

　　是赵嘉岚。

　　“妍妍，你在哪儿了？”
　　“今天你沈阿姨生日，你可不要迟到了。”

　　十字路口人声鼎沸，电话那头赵嘉岚不同于往日，嗓音分外温柔，却又似乎很遥远。

　　姜妍举着电话，小心避开人群，退到商场门口才再开口：“我刚从瑞银中心出来，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好，路上当心。”

　　赵嘉岚挂了电话。

　　网约车一路开进市中心的别墅区。

　　姜妍从车上下来，沈家的阿姨似乎早已恭候多时，匆忙下了台阶，迎她进去。

　　“张婶。”姜妍乖巧叫人。

　　“妍妍冻坏了吧，赶紧进屋。”张婶看着姜妍长大，几乎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看。

　　屋内温度适宜，食物飘香。姜妍进屋在玄关的位置脱大衣，听到客厅传来新闻联播经典的片头曲。她理了自己的长发，偏头问了一句：“都来了？”

　　张婶正抱着姜妍的大衣伸手帮姜妍整理衣襟，被姜妍一问，笑容顿了几秒。

　　姜妍一下心领神会：“沈放还没来？”

　　张婶点点头：“听先生说国外天气不好，航班延误了。”

　　“嗯。”姜妍拍拍张婶的手，反倒是一顾安慰人的样子：“没事。”

　　客厅沙发上坐着姜柏国，沈之章，还有沈放的哥哥，沈兆。沈之章先看到她，抬手招呼她：“妍妍，来了。”沈之章面容和蔼，对待晚辈素来没有架子。

　　“叔叔好。”姜妍走近跟前，把手里准备的礼物递上：“祝您圣诞快乐，新年快乐。”

　　沈之章回头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沈兆，故意揶揄：“你看看人家。”

　　沈兆三十出头，性格不似沈放随性洒脱，而是格外温和从容，他笑着起身：“你再等等，马上就变自家人了。”

　　沈家父子，你来我往，最后倒是姜妍落了个红脸。

　　“爸爸。”姜妍跟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父亲求救。

　　姜柏国指了指偏厅的位置，略有些拘谨得替她解围：“你妈和瞿薇阿姨在教沈睦合插花，你去看看。”

　　“睦合一来就找你，找不见你还大哭了一场，刚刚才哄好。”沈兆是女儿奴，脸上笑容都藏不住。

　　“睦睦，妍妍阿姨来了。”

　　沈兆话音刚落，偏厅亮起一声尖细喊叫，随即“哒哒哒”一阵快步小跑的声音，姜妍还没够时间反应过来，就让四岁半的沈睦合给扑了个满怀。

　　“小妍姑姑，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学电视剧里主人公的台词说话，顿时萌翻一众大人。姜妍弯腰把小姑娘捞起抱在怀里掂了掂：“怎么还轻了？睦睦没有好好吃饭吗？”

　　沈睦合一头扑进姜妍的怀里：“没有，想你想得吃不下饭。”

　　沈兆在后头笑她：“沈睦合你小小年纪在哪里学得这些酸掉牙的老土台词？”

　　沈睦合不甘示弱：“跟你学的，妈妈出差不回家，你天天抱着手机跟妈妈发语音，我就学会了。”

　　从偏厅出来的赵嘉岚瞿薇听见沈睦合的童言无忌，满脸都是笑意。

　　“睦睦过来，你小妍姑姑刚工作完回来累得很，不要缠着人家。”瞿薇伸手从姜妍怀里把孙女接了过来，关切地目光扫过姜妍：“去客厅坐一会儿，马上就能开饭了。”

　　趁手里得空，姜妍提起脚边的另一个橙色购物袋：“阿姨，祝您生日快乐，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

　　瞿薇一下空不开手，一旁的沈兆心领神会，伸手帮忙接过礼物。

　　“妈，这下高兴了？”沈兆乐得打趣：“瞿女士今天过生日都没敞开了笑过，还得是姜妍来了，才能把瞿女士哄好。”

　　瞿薇佯装恼怒拍了一下大儿子的手臂：“别多话，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晚上七点半，家宴正式开始。

　　沈之章入座前在偏厅打了好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是打给沈放的。
　　但是对方一个都没接。

　　沈睦合今晚格外缠人，坐在姜妍旁边问东问西，饭也不好好吃。桌上长辈在聊天，从年底业绩都政策动向，再到国家大事。姜妍默默听着偶尔适时地接上几句。

　　“姑姑。”大人的话题沈睦合半个字都听不懂，她只能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旁边的漂亮姨姨：“姑姑，你的未来老公今天怎么没有来。”

　　沈睦合的一句话让桌上的谈话十分明显地冷场了几秒。

　　姜妍旁边的赵嘉岚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你沈放叔叔在国外出差，今天天气不好，可能赶不回来了。”

　　瞿薇也跟着点头附和：“叔叔来不急赶回来，你可要帮他照顾好小妍姑姑哦。”

　　沈睦合眨着一双似懂非懂的眼盯着姜妍看。

　　“我生日和小妍姑姑生日他都没回来，是不是也是因为天气不好，他的飞机飞不回来？”

　　姜妍放下手里的筷子，摸了摸沈睦合的脑袋，柔声安慰：“对啊，天气不好没有办法，但是沈放叔叔事后不是特意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道歉吗？”

　　沈睦合摇摇头，脸上没有高兴的样子：“他送我的两个娃娃我早就有了。”

　　“爸爸说送礼物贵不贵多不多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意。”

　　四岁半的小女孩也许并不确定地知道“心意”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有心，会自己感受。

　　“那小妍姑姑你呢，沈放叔叔也准备了两份礼物给你道歉吗？”

　　回旋镖击中自己，姜妍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沈之章适时地出来扭转气氛：“睦睦，你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小孩子吃饭不能多话吗？不然又要像上次那样呛到。”

　　沈睦合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她妈妈。

　　“知道了，爷爷，我乖乖吃饭，你可不准跟我妈妈告状。”

　　剩下时间大家都默默吃饭，偶尔交谈几句。一顿饭快吃完，张婶从厨房里抱出一个蛋糕。乳白色的奶油膏体上顶着一颗粉润的大寿桃，喜庆又可爱，上面一排插得歪歪扭扭的蜡烛全是沈睦合的杰作。沈兆起身去关了灯，周遭一瞬间只剩下蜡烛的微光晃动在每个人的脸上。

　　烛光跃动中，沈睦合带头唱生日快乐歌。

　　瞿薇双手合掌举在身前，周遭被家人和暖意包围，一双染了风霜的眉目在烛火映衬下愈发动人抒情：“谢谢——谢谢——。”

　　“许个愿吧，妈妈。”沈兆把蛋糕捧到瞿薇面前。

　　瞿薇看了一眼面前的蛋糕，伸手抓过身侧的姜妍把她带到自己跟前：“年过五十，我这一生有风有雨，但是前半身的愿望该实现得都已实现，该和解得也都全部和解。”

　　“我眼下现最大的愿望。”她话说到一半没继续，只是拉着姜妍的手微微使了点力，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闭上眼睛吹灭了蜡烛。

　　烛火熄灭的那一个瞬间，姜妍突然有了一种很想要逃的冲动。幸好毛衣口袋里的手机一阵连续震动适时地打断了她的冲动。

　　吃完饭大家聚在客厅喝茶聊天。

　　沈之章素来喜茶。姜妍今天送他的礼物便是一套茶具。花色秀雅简洁，但来历却不简单，是她拜托了朋友几番周折才寻获的极品。

　　沈之章拿姜妍送的茶具泡茶。

　　“妍妍好眼光。”他毫不吝惜地夸奖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如意斋的茶具本就难得，更别说是他们老板令桥本人的作品。”

　　“听说一年都出不了十套。”姜柏国不研究茶，但是对这方面也略有耳闻。

　　“去年蓦程送了我一套，但是茶杯让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我心疼到现在。”
　　“还是妍妍你贴心。”

　　姜妍今天晚上挨夸的频率有点史无前例的高。

　　她想沈睦合的那几句童言毕竟还是在人心里扎下了几根无言的刺。

　　“我不懂茶，也只是听朋友介绍。”姜妍一贯的谦虚礼让。

　　姜柏国端起一杯沈之章泡好的茶递给女儿后转头看向好友：“蓦程是许家的那个？”

　　“对，我三姨家的大儿子。”

　　“之前听过几次，但是从来没见过。”

　　沈之章抬手吩咐让张婶烧一壶开水：“之前一直都在国外，去年才回来。”

　　“一回来就并购了华瑞的全部院线，真是年轻有为。”姜柏国提到这位素未谋面的许蓦程也颇有赞赏。

　　“许家家大业大，许蓦程的确是其中最出色的那个。”沈之章又给姜柏国续了一杯茶：“有手段，有野心，就是缺了几分人情味。”

　　“什么手段，野心的。”瞿薇从偏厅抱出一瓶刚插好的鲜花摆在客厅的茶几上，她略带不满的眼神落在沈之章上：“妍妍就在旁边，你就净聊些生意场上有的没的。”

　　“好好好，不聊了，是我多嘴了。”沈之章笑着赔罪。他年过半百，但是保养得宜，眉眼间的风姿几乎不减当年。

　　姜妍听长辈你来我往拉扯了半晌，后知后觉得想起他们方才提起的那个名字有几分熟悉。

　　许蓦程。

　　她终于想起来。年中的时候，姜妍委托朋友李玉曼帮她订一套令桥的作品，但是辗转了几圈人都没约成功。最后还是李玉曼找了朋友的朋友才成功订上。

　　李玉曼当时跟她提过一次那人的名字。姜妍本想当面感谢，但是因为对方一直在海外，后来便一直不了了之。如今旧事重提，记忆里那已经模糊的名字倒是分外清晰起来。

　　原来就是许蓦程。

　　姜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跟李玉曼确定一番。

　　点亮手机她发现自己有五条未读信息，才想到刚才瞿薇吹蜡烛的时候拉着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止。

　　姜妍不设防备地点进微信界面。

　　五条微信全部都来自李玉曼。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五张高清大图。

　　姜妍嘴边挂了一整晚的恬淡笑容终于在此刻缓缓凝结成冰。

　　照片上璧人成双，男俊女美，拥抱或牵手，看起来都显得登对无比。

　　原来。

　　在瞿薇许愿姜妍成为她未来媳妇的那个瞬间。

　　她的儿子，沈放。

　　正拉着别的女人的手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