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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海陆互通协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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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眼人都知道,莫老五其实是个脾气暴躁的火药桶。
明眼人也都知道,元一其实是个盖着雪盖儿的活火山。
一个一点就爆,一个只会自爆。要说不同,也就是一个爆了浑身喷火,一个爆了满嘴吐冰碴子。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组合。一个天天带着烟斗大喊着“大海!”在海里钻的糙男的,和一个天天满脑子病例在几个医疗火坑里来回跳的疯女人,都不是能拴住的极品。领域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个东一个西,一个水里一个地上。就这样子,居然还能处一块去了——两个人还都是人精,被人发现苟且在一起的时候,没几个人能推断出他俩什么时候上得一条贼船,躺得一张床,以及…
他俩是怎么搞起来的?
“我怎么知道?元一脱单了?”
桑缇听到了抬起头,耐人寻味,但签署文件的手都没有停。“说说怎么个事?”
不知道呀!但总是那男的来探班,以“送货”的名义。他来元姐肯定见,那男的长得配不上姐,但据说人很好,就是不知道干啥的,姐说是烟贩给她送烟的,不知道真假。
“你们这群人天天竟在一线吃瓜去了。这样的男的在你元姐那儿少见?”桑缇听完,拿笔尾指指八卦的一线督察员数落几句。
“你元姐可没容易栽——谁栓得住她呀。”她数落着,把文件重新合上。低下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
海鸥低空飞行之地,诺布淡漠犀利的眼睛落在那条新穿出来的讲究皮带上。
“怎么了。”
莫老五扛着烟斗光着上半身,皮带扣锃亮地反着光。
诺布若无其事地推了推眼镜。
“没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转折。“你实在没有这种品味。”
“啊?!”莫老五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皮带,忽然又明白了。他坏笑,带着一身汗凑上去揽住他脖子,眉飞色舞道:“小子,羡慕了?”
诺布撇撇嘴,像是已经嗅到了不知名酸臭味。
“过几天来一起凑桌呗,来我船上。元一这批项目快结束了。”莫老五只管兴冲冲地说。
“比起这个。”诺布暼他一眼。“准备好带新徒弟吧。”
“嗯…啊?不是,这皮球又踢到我这儿了?”
“是会长给你的。”他把照片递给他。“他老人家觉得你带肯定有意思——比你天天跟盗猎犯斗智斗勇有意思。”
“会长可真是…哎呦,好忧郁的小子,看着拘谨。”莫老五笑着把照片放裤兜里。“先说好,底子不好我可就不管了!”
诺布把手机短信调出来。
「他肯定会说“底子不好我可就不管了”——会长」
“……”
莫老五的后槽牙都觉得这老头依旧可怕。
“那就这样定了。”诺布像解决了一个待办事项的轻松语气。
“他还是先找到我吧!”莫老五不以为然地大笑。“名字这个东西,还是他自己堂堂正正告诉我的好。不然,该去哪儿去哪儿——也行,拿酷戮那小子也有伴儿玩儿了。省得天天跟猴子一样。”
“替我恭喜元一医生。”临别前诺布说。“不容易。”
项目结束,一行人准备中转至各处,元一拎着行李箱,分别同事,站在某国的港口看手机新闻。
现在是本年年尾,天空被盖得灰蒙蒙的,过不了多久,就要落下一场大雪。
「单切口多脏器手术技术正在极端地区医疗一线充分发挥其医疗价值,无论对于广大医生,亦或是得以延续生命的患者,圣十字医疗旗下的心胸外科专项组都功不可没,只是关于手术的安全性以及操作性也时常听得到批评之声,项目组负责人至今也仍拒绝露面采访,我们深信,他们依旧在救死扶伤的艰辛而伟大的道路上奋斗不息,以下是电话采访录音……」
“呦,好评价啊!不错,算他有良心。”
莫老五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着一束花,低头和她一起听完环球医疗新闻。
元一意料之中地笑笑,把手机收起来和他抱在一起。她穿着高领毛衣,不耽误他埋在她脖子上狠狠蹭。今年三月份和他呆的那俩月,他见到她就开始蹭,随时都把她抓过去蹭,脖子恨不得都被蹭长了,硬是把她给整得没了脾气,退而求其次达成“不许在公共场合进行”的协议后,索性成了一种私下默契的仪式,赐名:“狗熊蹭树”。
“你味儿有点大了医生,无菌吗?”莫老五蹭完笑话她。
“也就你敢靠近了。”元一故意把他死死按在肩上。“我现在是行走的细菌仓。”
“上头。”他又蹭了蹭,拎着箱子揽她上船。“走,让你好好洗个澡。”
船航行在夜色将至的海上。元一好好冲了个热水澡,把半个月没正经洗的头揉了三遍。以前莫老五用的便宜大桶男士洗发水已经换成了男女同款,他起初不觉得洗发水有什么讲究,直到顺手用了一次元一带上来的便携装,便连夜购入了一大桶一个牌子的男女同款,把元一和自己的洗发水投进了垃圾箱。
“你干什么!”元一厉声道。
“从今天起,”他严肃地捋了一把头发,猛然看过来。“我们用同一桶洗发水和沐浴露。”
元一骂了句有病。
莫老五虽然保持着听起来的确不长不短的一个月去她驻扎点准时“路过”,但显眼度还是太高了,他带着引人注目的体型和难忘的嗓门与热情让人几乎过目不忘(哪怕他有意低调),如此,总有和元一一起的同事发现点猫腻——发现也没什么,这是早晚的事。
如果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算,这是元一和莫老五认识的两年半。
不短的时间。她经历了重伤康复,人身危机,参加了两个项目,并公开普及了研究几年的临床技术;她同从前一样,赶着时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待办事项,几乎没有停歇。
也歇过。那两个多月的相处很快乐,快乐得多想一点似乎都足够煞风景——期间她被电话一叫就好几天,他也会拉去海上几天没信儿。零零散散,只觉得怎么都不是个长事,偏偏他看起来依旧很热衷,像个过在童话里的孩子一样,一种近乎野生的乐观。
终于,她在分别那晚提了这件事,哪怕它有些敏感。
但她一直都在面对并解决敏感的事。
“我觉得咱们该结束了。”
那晚,她经过思考慢慢坐起来,裸露的后背上淋着一层银白的月光。
“你搞什么。”他躺在旁边,声音意外,像是觉得她犯病了。“我他妈都还没贤者时间呢。”
元一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笑。
“没病,我其实想很久了。”她回头看着他,轻轻说。
“想什么。”
“…咱们该断了。”她说,语气也带着层月光。“我们都不是把心思放谈情说爱的人。”
两人间寂静了一会,话在空中飘荡。
“你…当我们是什么关系?”莫老五像是预料到她早晚会说一样,他平静地看着天花板,手摸着她后背。
“真话?”
“真话。”
元一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臂,慢慢道:
“露水情缘吧。”
莫老五笑了,像是被气笑的,也像是意料之中。他把她拉回怀里,两个人盖好被子,他便用手揉捏着她的耳垂。
“你要说刚认识的时候我认。”他回忆着说。“但这大半年老子翻山越岭找你,这两个月给你喂胖7斤,陪着你健身给你当沙袋打,帮你想事儿,好酒也都灌你肚子里了,你还说露水情缘?”
“我知道你的心意。”元一拉着他这只手。“我们的世界距离太远,差别太大了。”她不紧不慢地说。“我去一线忙几个月,你去海上或者其他地方飘几个月,我们还有的面见?”
“现在不是已经一起呆两个月了?”
“……”元一看看他。“你和我一样清楚这种关系多脆弱。”
“我不觉得,但我知道你没下决心。”他直接道。
“我?”
“……”
莫老五叹了口气。像是知道话题不得不进行下去。
“……”元一垂下眼睛,轻轻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莫老五烦闷地挠了挠头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我们…”
“元一,你看事情太悲观了。”他打断她,语气很轻,但又低沉有力。
“你总觉得是件事就要确信能抓在手里,攥紧了才做数。预感攥不紧的,没心思攥的,不如一开始就别要,是不是?”
元一没说话。
莫老五扭过来,胳膊撑着自己脑袋,认真地看着她。
“但老子可是海上的男人,老子就是海。”他言之凿凿地说。“海不是用来抓的东西,也不是能算准的东西,你想知道它好不好,只能跳进来游两圈,看它托不托你,够不够让你游。你要是非要在岸上站着,板着张脸算跳下来会不会让自己淹死,以后会不会淹死,那咱俩就真的没戏了。”
“你还怪顾我面子,说了个{露水情缘}这么高雅的词儿。”他笑笑,像种自嘲。“在你这个转来转去的脑子里,其实出来的词儿是{炮.友}吧。”
“你想多了。”元一一口宣读诊断书的语气。
“放屁。”
“我说过了没有。”
他不再和她争执,躺回去继续看着天花板。莫老五在每个房间的天花板上都贴了一整张航海图,洋流走向,海域名称各种线条交错在上面。
“我知道你想什么。”他开口,像在地图上找到了答案。
元一扭头看他,没说话。
“元一,和我在一起这段时间你开不开心?”他低头看她。
她睫毛颤了颤。
“当然。”她轻声说。
他捧起她的脸摩挲。
“你第一次在我这儿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他的语调逐渐有了变化,他搂着她,最后成了坏笑。“元一,你终于爱上老子了吧。”
“滚。”元一骂道。只是威慑的威力实在渺茫,像一只小狗不满的叫声,只让人觉得可爱。
莫老五得寸进尺地把她搂得更紧,在她耳边笑得耳膜发麻。“哎呀呀呀恼羞成怒了吗元医生?这种心理素质可怎么回去上台啊?不如这次别去了,我带你去海上抓一条鱼好好练练好不好?”
“台上没你这个干扰因素,不说了,睡觉了。”元一试图挣脱,但他的手和胳膊像镣铐,固执地禁锢住她,她开始上腿,结果他先森一步把她撂倒在床上,把她腿压得死死的,仿佛在说:“别想跑,今天必须把这事说清楚。”
挣扎激烈但无果,元一索性认栽了,只是身体依旧僵硬。莫老五也不吭声,就像个过重的枷锁挂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而她目光盯着天花板错综复杂的航海图,像是要从里面找到一条能逃离此场景的路线。
“我不是悲观。”良久,她开口了。声音平静了不少,又带着点妥协。“我是现实。莫,你算算我们认识的这两年,除了手机短信发发,相处时间有三个月吗?每次见面都紧赶慢赶,下次是什么样,永远不知道,也没法想,因为赖好想想都知道这样的频率想搞关系就是天方夜谭。你的大海不会等你,我的手术台也不会等我,这不是露水情缘是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轻了些,但话语足够锐利。“[露水情缘]或许用词不当,但它的内核没错。我更习惯处理能抓住的东西——技术,知识,数据,病人的生命线……感情和海我抓不住,都是如此相似的无形东西,除了干扰稳定因素,它也不是我想抓就能抓住的。”
她睫毛颤了颤,脸扭在一边,她语速很快地说着,像生怕他记着,也不想他看到她的表情。莫老五没说话,他抱着她安安静静地听,一边听,一边把她蹭在脸颊的头发挽在耳后。
“元一,你的[抓住]是什么含义?”
看着她胸口的起伏,他沉稳安静地问。
“尽可能可控的东西。就像永远会有新医生加入圣十字,我会年复一年精进技艺,确切的数据推导出结果,好了,就是这些。”
“继续。”他说。
“让我睡觉。”元一眉头皱着,抵触地说。
“话题是你开的,别吊我胃口。”他语气不容拒绝。“今天咱们不把话说明白,谁也别睡。”
“我已经说完了。”
“你没说完,多着呢。”
“我不想说了。”她不耐烦。
“今天由不得你。”他依旧不松手,又盘了盘。“来,说吧。今天说清楚。”
“你有完没完!”元一忍无可忍。
“当然没完!”他忍不住也提高嗓门,带着认真的质问语气。“元一,你眼里老子是不是就是推导不出结果所以就放弃的那栏?”
“……”
“快说话,别装哑巴!”
他的话和音量也激起了元一的脾气,她扭过来,直接承认道:“对!你就是!咱俩该结束了!玩一玩爽够了就该回去该干嘛干嘛了!把精力放在该放的事儿上去!你该回海里回海里,我该去一线去一线!大家都有正事干!我不想干没结果的事!我生活里不可控的东西够多了!我不想多一个!”
“操!你是真瞎还是假瞎?”莫老五坐了起来。“什么东西不可控没结果?是老子吗?老子难道没有天天给你发短信等你消息,你有什么难处我帮你做,每两个月都想着办法去找你你不想我就算了吗?!是!你的手术台不等你,老子的海也不等老子,但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是一直!他妈的!在这么做吗?!老子不可控吗?这两年你需要我的时候老子缺过一次没有?我不都他妈的随时都在吗!你难道想让老子当你手术台上消过毒的手术刀?那老子确实当不了!你要是觉得这样才算可控,我也真是服气了!”
元一瞪着他不说话,和他一样气喘吁吁。
“你觉得咱们关系脆弱,但它活得好好的!从认识到现在断也没断!它活在老子每天的短信里,活在每次去找你油门上,活在老子为了让你能上船吃我做的饭去你家收你破家具的蠢劲儿上!活在咱俩现在底下的这张床上!它活得好好的!没被距离搞死,没被时间冲淡,现在倒好!要他妈被你这套“不可控”的理论给掐死了!你想搞什么啊!”
元一刚想骂过去,又被他把话堵在原地。
他甩手指了指窗外。“你嘴里口口声声抓不住海,现在你就在海上,在老子的船里,它需要你控制吗?需要你抓吗?它从来没想淹死你!也没想对你怎么样!它就在这儿实实在在托着你,你想走它不让你走吗?!是你自己不肯松了那根弦,沾了水就开始想着靠岸!爬回岸上嘴里还要冒一句[抓不住,算了]!”
两个人都因为情绪的起伏剧烈呼吸着,看起来都像要咬人,过了会,元一一言不发地掀被子起身。
“你要去哪儿!”莫老五厉声问。
元一抓起睡衣套上,怒气冲冲走向厕所。莫老五起身跟上去,元一拉开门,砰一声把他关在门外,反锁。
她坐在马桶上支着额头,平复心情。
莫老五在外面烦躁地踱步。他叉着腰,脾气正在往回收。
这是他俩第一次吵架,在元一出行项目的前夜。在这之前,莫老五去海上一个多星期,赶着时间的尾巴归来和她过夜,她本来是今天晚上的车,推到了明天早上。
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安安静静呆了十分钟,谁也没找谁。
海浪一层层拍打在船身,声音隐隐传来,像一声声叹息。
莫老五的脚步来来去去,燥气随着脚步一起渐缓,终于慢慢停在厕所门前。紧闭的卫生间门板缝隙透着光。像已经落下的情绪,没那么烫了,但话一股脑说出口,热气灼的红也一时退不掉。
他抬手想要敲敲门,手举到半空又放了下去。他思来想去,嘴张了又张,揉了揉头发。
“……元一,”他靠在一旁,最终开口。他声音低沉,像已经烧过的灰碳,连嗓音都带着烙尽般的沙哑。
“老子说话重了。”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像漫长的时间,一片死寂。
“把门开开,咱俩好好说说?”他听着,里面依旧没有一点动静。他感觉到她坐在马桶上支着头,几乎没有呼吸。
“我刚刚太急了。”
他贴着船壁滑下去蹲着,膝盖上是厕所门顶缝隙透出的光。他低头盯着地板,两条胳膊放在膝盖上,手指之间摩挲着。
“…你说得对,海和感情…的确是她妈没法控制的东西…”他像在自言自语。“今天能托着你游泳,明天就能一浪淹死你。我在海上这么多年了,比你更清楚,你比喻得挺贴切的,它俩都是这种玩意。”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是想着,你和我做事性质都不是正常人,不正常的处法也正常…?是,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可能还要想指不定谁…害,先不说这个了。但…咱俩从认识到现在,哪有提前计划好的,不都是…说碰就碰上了嘛…”
“曼迪是碰上的,老餐馆是碰上的,菜市场是碰上的,墓园…哪件事是意料之中的?如果这对你来说也是不稳定的因素…”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你也知道吧,次次都能这么碰上,这不就是缘分?就因为次次都能这么巧,我觉得咱们…也就不是你说的露水情缘。”
“我做这些那些都没想给你压力。就是想和你讲我会一直在,你累了不知道怎么办,老子肯定在,就等着你来找了。这跟你做手术等情报不一样,不是非要有个准才行。”
门里,元一依旧沉默着,只是发出了一点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她或许只是换了个姿势,可能是揉了揉脸,可能是开始了呼吸。
他慢慢起身,头靠在冰凉的门上,声音温柔得无奈。“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它不需要抓,只需要…信它,信我,就够了?”
厕所的门锁在这时忽然“啪嗒”一声松了。他跟着一同停了一下,抬起头。
门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元一没看他。她侧身站着,头发遮着小半张脸,凝重疲倦的眼睛像蒸汽一般潮湿。
“……怎么信。”她嗓子低哑艰难地挤出来几个字,像个迟钝的小刀喇着心口的肉。“莫老五,我永远相信我的判断,因为我觉得自己够清醒明智,我也相信我的技术,我也相信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可结果呢?”她看向他,目光像把锋利的刀子,蒸汽累积出的眼泪蓄在红色的眼眶里,像刀身的反光。“这么多如此确切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无论曼迪,还是各处废墟下埋了什么,你比我还清楚。”
莫老五沉默地看着她,慢慢推开门。
“那就信点该信的。”
他语气轻柔又坚定,目光灼灼,几乎看进她心里。他伸出胳膊,轻轻拉住她的手,像怕碰碎了她。
“信老子的命比你还硬,你克阎王我克海,有你等浪永远拍不死我,有我在阎王永远占不到你便宜,咱俩每次会晤,阎王爷只配给咱们端茶送水,哪儿的海都只配恭敬地托住咱俩的船。就信这个。”
元一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带着点并非针对他的嘲讽,眼泪悄无声息地滴下来。
“信我试试。”他抬手捧住她的脸,把她认为侮辱自尊的眼泪擦掉。她不想看他,脸扭去一边,他坚定地抵着她的额头。
“就像信你自己一样。”
“……”
元一闭着眼睛,深呼吸,手放在他手臂上。
又是一阵只有呼吸的沉默。
“…我没把你当炮友。”她带着鼻音。
“…我知道。”他接道,声音也有些鼻音。“刚刚是我嘴贱。”
“……嗯。”
“但老子是真觉得咱俩能处成,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很埋怨。“只有你现在还想着推开老子,说我是玩一玩的。”
元一慢慢抬起眼睛,发现自己眼前一直滴水,简直像水帘洞,一抬头,发现那是莫老五的眼泪。
他的眼泪像两条宽海带留了满脸,非常…意料之外。看到她滞停的脸,莫老五仓促地抬起头狠狠吸了一下鼻涕,背过身用手臂无济于事地擦。
“烦死了!”他一边哭一边埋怨。“你那是什么表情!”
“……”
元一看着他的手忙脚乱,吸了吸自己鼻子,笑了一下。
没想到是个泪失禁。
她抽了两张纸,把他挪回正面往他脸上抹眼泪。
“对不起。我刚刚说得是气话。”元一说。
“我也是。”他抓住她的手,开始呜咽着流眼泪鼻涕。“你那么说话真他妈很伤人,你哪只眼睛觉得我做这么多只是想跟你玩儿。”他啜泣地指责。
“我知道,我知道。”元一又撕了点纸。“好了,不哭了。”
莫老五开一把抱着她嚎啕大哭。
“……”
那天晚上两人抱头痛哭(单方面),元一用了半卷纸擦莫老五留下的眼泪和鼻涕,两人彻夜交谈,达成了一条非常蠢的“海陆互通协议”并用“狗熊蹭树”仪式盖章。事后两人都不承认那晚自己哭了,但都坚定地认定对方哭得很狼狈,并在自己的攻势下袒露心扉。
项目开始后,莫老五照例有空就找她,找得更理直气壮不少,每次来,都被元一对外称为烟贩;莫老五朋友去船上做客,看到那张专属桌子也会被介绍为“一个定期在海上巡诊的合作医生的工作位”,两个人的嘴都很严,知情熟人调侃为“地下恋。”
时间回到现在,元一的项目已经顺利结束,她擦着湿头发看着窗外昏暗的海,船正在平和的海域稳稳航行。这条船会航行四天,看够了风景,会回到再熟悉不过的码头。码头停下船,15分钟车程,是元一新买的没来及装修的房子,里面会应莫老五的要求放一张两米五的床。
“没有两米五的床,只有两米二的。”
“放心吧,老子定制。”
“你怎么不定个三米呢?”
“…好主意啊!”
“将来闹分手的时候你不会要把床也抬走吧?”
“那老子背也要给它背走!”
莫老五在厨房煮着虾哼着歌,她过去找调酒器。
“调一杯?”她说。
“必须是「海陆情缘」呀!”莫老五说。这是他写的调酒配方,元一起了这个名字,当每次见面的「暗号」。
“今天晚上,海上会下雪。”莫老五凑近她说。“咱们可以吃完饭煮点红酒,披着毯子去外面看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