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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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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援助行动中出现通讯困扰时,默认各个部门和前线小组会严格按照组织原则和理念行事。因此,哪怕物资迟迟不来,组织成员也都默认后勤正在全力协调。这是圣十字医疗组织建立之初就培养起的团队默契,坚不可摧。或者说很多时候,一线的医生必须这么相信着。
远道而来的病患越来越多,很多是从别处医院转移而来,武装行动袭击了他们原本的医院,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元一在医护休息区惊醒,她的手机时隔一个小时再次打来电话。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医院里的相互传唤,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坐起来,捋一把额前被汗水浸湿又风干的碎发,立马接听。
这个时候的陌生电话,十有八九就是赶来的本地成员或货车司机,他们在境内穿行比较方便。
她闭着眼睛,扶着额头,耐心听完电话。简短的沟通结束,她从地上起身,夺门而出。
现在是深夜三点,医院各处姑且尚在休息。为了节约电力,有一部分区域只留下蜡烛作为光源。她抬着退,跨过席地而睡的伤员,麻药已经是极其稀缺的药品,很多人的手术都是在无麻药的情况下进行,甚至是几岁的小孩。为此你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尽可能快速地,争分夺秒地抢救。无力的呻吟声连绵不断,像颤抖的烛光,像时远时近的蚊虫,就那么持续着,持续着。
持续是好事,至少他的亲人不用担心无声无息是否是无望的长眠。痛苦居然代表希望,这本身就有些残忍。
醒着的病患目光开始追随她,牵动着身体也有了反应。她手里拿着电话边说边走,声音很低,像是提防可能带来的骚动——这是一个信号,排除掉所有糟糕的可能,外人本能地相信是援助来了。
有行动能力的男人女人用显眼的目光催促她,同事看到她的动作也挺直了疲劳的身体。元一来到一个同事面前,留给他一个眼神,自此,所有人都无法控制地动起来了。
“东西需要人抬,对接人会把重要医疗物资专门留给医护人员,能去的都去,麻药消炎药血清疫苗必须抬去手术专区,不能让难民知道。来的东西太少,造成哄抢就完蛋了。”她嘱咐见到的同事,大家都心领神会,抓起工牌就走。
一楼大门的急诊区保持着电力,灯光惨白。元一眯起眼睛,忍受着灯光对眼睛的刺激赶来外面,浓夜中画有组织标识的货车刚刚停稳在人群旁。
“现在的情况,很容易造成药物哄抢啊,没关系吗。”
她头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元一抬头看向一旁,姓莫的猎人正叉着腰,和她并排审视前面的情况。不同于这里的所有人,他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意,好像这种风险就如同他旁观者的身份一样轻松,没什么需要紧张的。
“要帮忙吗?”他微笑着,用拇指指指远处的车。“我可是个很靠谱的劳动力。”
莫老五的“靠谱”如同他的体格一样份量巨大。元一带着他挤进人流和协调人员对了个脸,他就撑着货车边缘翻了上去,托着高过他脸上墨镜的六个最重的器械箱子稳稳落地,游刃有余地躲过人群,往回走。
他只管走,轻松的像是散步,走到人少的一旁,还能回头等她。元一和对接人核对完数量抱着两个箱子跑来帮他带路,他全程气也不喘,遇人就绕,或停或动,元一甚至觉得没她在前面疏散人流这人能走得更快,虽从体型来说不可能,但他就是给她这种感觉,简直像是托着两个盘子的资深服务生一样自如。他顺顺利利地把箱子放进固定的房间里,又出去帮几个医生把东西抬进来。
不,端进来。
很快,卡朋和几个同事也都面色紧张地汇集在这个房间。他们迅速商讨着药物的分配,各区域的负责人对比着伤患的人数和程度,最终按照一个墨守成规的方法严格分配好了药物。
几个本地的护士抬着几箱食物进来。这几个箱子的包装和其他食品箱不一样,是专门留给医护人员的食物,它们用组织统一的标识标记,外人看只会以为是什么普通货物。
医生们都没有心思吃东西,他们一人拿了一瓶水喝着,抱着分配好的药物赶往各自的区域。元一和卡朋还在商量下一步。
“这儿要有人看着。”卡朋说。“我先马上去货车那儿,你先在这里。”
“不用,我去吧。”元一准备走。
“别,你在这儿歇一歇,叫个人同事帮看着,你去睡觉。”卡朋把她拉回来,凑近盯着她通红的眼睛。“你如果倒了,小瑞一个人可能不顶用,快去睡。”
“那你喝完再出去。”
“喝不完,我先放这儿。”卡朋瓶子往桌子上一放,开门就要走。眼角忽然发现有什么很显眼的存在,抬头一看,这个戴墨镜的猎人一直靠在墙边,抱着肩膀看她们。
元一回头,也才发现屋里居然有一个庞然大物,而她们都没发现。
“我可以帮你们看着。”被发现了,他才张嘴。“别担心,我不会动你们任何东西,而且有我在,别人更不可能。”
“…我一会就回来。”卡朋没接话,她看了他两眼,暗示元一。“就这样,走了。”
门关上了。环境短暂且勉强地,像是刚刚跳闸的水壶一样安静了些许。元一叉着腰,垂头按着手机键盘继续打电话。中途不断有抱着箱子的医生进来,又有领取物资的医生火急火燎地出去,像个市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元一打着电话,指导着物资的数额,箱子越来越少,没过几分钟,这间房屋的价值就已经随着物资的分散烟消云散了。
她负责的区已经取走了药物食物。资源的配给到位,很多被迫等待的医疗工作便可以顺利进行下去。她留住一个护士看着残存的物资,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转动门把手,环顾了一圈,除了护士已经没什么人在了。元一感觉少了什么东西,很快记起旁边那面墙边先前一直站着的那个猎人。眼下这面满是污渍的墙面落魄,死气沉沉,好像不曾留住任何东西。他的出现提醒她要抽时间去他们房间看看,毕竟是被专门嘱咐过的人,要表现出组织和他们多年来互惠的诚意。
她去表达这个诚意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早晨了。浓阳初升,夺目的圆球从干燥的地平线缓慢升起,病房全部朝东,没有门的房间只能直挺挺地接受这种光亮。
夜里的躁动过去,医院现在是难得寂静的。元一跨过睡在过道的难民,轻轻叩了两下最里面的门。
她推开门,原先躺着孕妇的床位现在已经没了孕妇的踪影,两个年幼的小孩正在上面酣然入睡;三个昨天送来半死不活的猎人听到声音都朝这边扭过头,就像都没睡一样。光刺得他们眯起眼睛,元一在他们张嘴前就关上了门。
“我是圣十字医疗的,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元一从衣兜里拿出新送来的配套器具盒,简明扼要地说。“你们的负责人呢?”
“他估计出去玩儿了美人。”中间床位的男人看着她说。
“我就不用看了,恢复的差不多。”另一个在床上抡着胳膊,动作幅之大的不像是昨天肚子才刚缝上。他指了指最里面的:“先看他吧,这个脆皮伤口发炎了,很需要关照。”
中间的猎人流里流气地笑起来,扯到伤口,害得他还咳嗽了几声。
“看完他看我吧医生。”他哭笑不得地说。“我觉得现在我也需要关照。”
“妈的疼死我了,等我好了要他妈把你的嘴打结。”被调侃的那位在床上这么说。
元一听完,脖子微乎其微地扭动了一下。她对这种氛围习以为常,没心思在意这种东西。她过去把他的纱布揭开,伤口恢复的速度几乎是普通人的几十倍,只是有地方有发炎迹象,渗着血水。
“我给你打一针昨天刚到的消炎就没问题了。”元一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细小的针管和一个小药瓶,操作结束注射了进去。
“多谢你美女。”他额头流着汗。“有你一针一定会让我生龙活虎的。”
“你们的人进来顺利吗?”元一把医疗垃圾丢到墙角。
“不知道,这要问莫老五。”
“你是来圣十字刷经历的?”油嘴滑舌的那个等她过来兴致盎然地问。他看起来憋坏了,来了个女的让他恨不得雄姿英发,终于能找乐子了。
“嗯。”元一用手指按压他的器官。
“轻点乖。”他真假不明地吸了一口气。“这儿不适合你,你选错项目了。”
“你很了解圣十字?”
“刷经历你应该选他们中低等地区的项目。”
“这个项目一开始就是中级。”
“你看地区像中级吗?”他像组织老前辈一样不客气道。手指着空气继续说:“这些项目一看等级二看地区,你一看就没经验,瞧瞧把你这张脸累成什么样了。”
“谢谢,我明白了。”她提提嘴角,算是回应。余光一瞟,元一发现他脑袋旁边居然放着一盒刚打开的烟。
“……”
“猎人先生,你的烟还有吗?”元一延续着前面的微笑,温柔亲切地问。
元一拿着一整盒烟出来了。
她面色如常地走着,往嘴里塞了一根烟。
这是他们现在的稀缺物资,既然这个猎人有,不要白不要。这一盒够他们很多人分。
元一的打火机早就已经丢了,她寻觅无果,叼着烟上楼梯,准备去二楼核对工作——顺带借个火。
她没告诉那个猎人她也会抽,只是说同事需要。她不想延伸什么多余的话题,精力宝贵。
她很累了,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几个杠铃。她快步上着,在楼梯平台碰见了扛着一个庞大物件的莫老五,正悠哉悠哉地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