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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谢堂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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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萧闲意兴阑珊的轻嗤了一声,十分大逆不道的直接看向了来人。
“王公公,孤要跪吗?”
王诰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只是赔笑:“哎呦我的殿下啊,陛下那边催得紧,这些繁文缛节就不要在意了,您还是先跟奴才入宫吧。”
这是何等的狂妄!
然而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多说一句,只是目送那道玄色的身影远去。
宋誉脱力的靠在石壁,神色惶然,手中染污的帕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滑落血泊。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闭眼,任由自己彻底下坠,狠狠地摔在污秽的石地上。
宫门,朱漆巍峨。
萧闲刚一下马,就看到明黄徽记的八骏车辇正自宫门缓缓而出。
内侍见他过来,赶忙对着车驾低声说了句什么。
稍顷,一只修长微显苍白的手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车内的男子露了面,那是一副极其雍容清贵的容貌,亦是稳坐东宫多年才能养出的沉稳与端肃。
只是匆匆一眼,就让人望之生畏。
五年不见,这位大梁储君早已没了刚刚重生时的茫然无措,举手投足间倒是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成竹在胸了。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抹嚣张桀骜的身影上时,却还是不可遏制的瑟缩了一下。
按照他预知的一切,敌境中虎狼环饲,那位西戎新帝的胞弟睿王更是心狠手辣狡诈阴险,前世的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强保存性命,他这个一向懦弱无能的幼弟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更遑论在那荒凉的定州招兵买马,与诸国轮番交战,一步步成为今日连父皇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
这是他自重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完全在“预知”之外的事。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往日里那个人人都不放在心上草包废物,或许会成为他登临帝位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萧闲见他不语,停步不前,侧身面向车辇。
此时天光阴暗,稀疏的薄阳垂落,无端生出一股萧条寂寥的冷清感。
而萧闲勾唇,寡淡的笑意却比雾锁烟柳还让人莫测。
他微微颔首,清越凉薄的声音穿透宫门寂静,如淬毒银针,精准扎入萧祐心底。
“皇兄,好久不见啊。”
话音落,宫门前瞬间一片静寂。
车辇内,萧祐脸上血色尽褪,握帘的手猛的一紧,指骨因为抑制不住的用力而泛上青白。
那声看似恭敬的“皇兄”落在他耳中,不啻恶鬼阎罗的诅咒!
只这一句,他就明白五年前的替身之祸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徐庶只是个开始,宋誉更是阻拦不了半分,他们之间注定不会善终!
刹那间,一阵未知的恐惧从他的脊椎窜起,让他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萧祐无法避让,只好强撑着下了车撵,硬着头皮和萧闲一道向御书房走去。
“七弟此番归来,想必舟车劳顿,”萧祐努力想让人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从容一些,却还是露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东宫已备下薄宴,等见过父皇,你我兄弟正好叙叙别情。”
见萧闲落后了半步,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他终于心神稍定,又继续道:“你离京数载,京中人事多有变迁,皇兄也好为你细细分说一二。”
毕竟是重生男主,即便还因为他虐杀徐庶一事心有余悸,也能迅速寻出几分理智同他周旋。
这状似亲厚的一番话就是摆明了告诉他,如今京畿的部署皆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要是想轻举妄动可要掂量掂量深浅。
一念至此,他甚至有些赞许的看了萧祐一眼,不错,长进不小。
毕竟,若是萧祐就这么轻易被吓破了胆,他也会觉得十分无趣的。
可惜萧祐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声音。
“皇兄盛情,臣弟心领,只是臣弟那宸王府荒废了五载,怕是连瓦片都叫野雀儿啄穿了洞,总得先回去瞧瞧,修葺一二,免得夜里睡不安稳,让风灌了进来。”
四两拨千斤,未着寸力便将东宫之宴挡了回去。
萧祐心知他不会轻易就范,依旧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关切,话锋却悄然一转,带了几分威压:“七弟此言差矣。”
他微微摇头,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语重心长:“你别怪皇兄多事,只是你我身为皇子,享万民供奉,便当以节俭为德,为天下表率,些许屋舍破败,遮风避雨足矣,何须大兴土木?更何况若是传到那帮言官耳中,怕是立马就要参你一个奢靡无度,惹得父皇不快,平白生出许多麻烦,皇兄长你几岁,实在忍不住要多提点你几句。”
一番话恩威并施,假借“规劝”之名行压制之实,这套帝王心术倒是被他学的明白。
他顿了顿,不等萧闲回应,又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话题引向更深的层面。
“况且,如今国事繁冗,千头万绪,本宫奉父皇之命协理朝政,夙兴夜寐犹恐不及,漕运新制方行,各处关卡尚需梳理;边境军饷调拨,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兼今岁春闱在即,主考人选、试题甄选,桩桩件件都需慎之又慎……”
“这江山社稷的重担压在肩上,实在是让本宫片刻都不敢松懈,如今七弟既已回京,闲暇时,不妨也替父皇与孤分分忧?这天下,终究是萧家的天下。”
萧祐在心中一一清点过自重生后自己的诸多布局,不动声色的展示着手上牢牢掌控的核心权力,原本沉重的步履终于轻快了不少。
这些朝堂里错综复杂的局势,权术之间的的纵横博弈,全仰仗他两世为人才能做到今日这般游刃有余。
纵然萧闲再怎么天纵奇才用兵如神,也不过是只会逞凶斗狠的一介武夫罢了。
他如何跟他斗?又拿什么跟他斗?
当然,莽夫悍勇,他也没必要将人逼上绝路。
更何况,若萧闲能为他所用,无疑是极好用的一把神兵利器,所以他也不介意拉拢一番。
萧闲静静听着,脚步未停,却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萧祐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再将话说的直白一些时,他终于轻笑出声。
那笑声疏疏朗朗,宛如高崖之上对酒当歌,迎面就是一阵仗剑天涯的潇洒不羁。
“皇兄所言极是。”
他先是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待萧祐忍不住驻足回身,目光却掠过了重重宫墙。
“只是臣弟方才路过御苑,却瞧见几株梅树上居然结了青果,这般的不合时宜,倒是让臣弟想起了几桩旧事。”
像是真的触景生情,他一贯清越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惘然。
“臣弟依稀记得,离京前,东宫后苑那株老梅结的梅子,酸得倒牙,偏又叫人惦记,不知如今,那梅树可还繁茂?今年的梅子,还那么酸么?”
这样一番始料未及的回应入耳,萧祐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千万种匪夷所思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他那副山崩亦不改色的面容上也出现了几分错愕。
他不应该诚惶诚恐,在未知的局势面前畏缩退后,赶忙寻求自己庇佑吗?
哪怕他心无城府,不知前路艰难险恶,至少也该立马和他翻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顿,跟他拼个玉石俱焚才对吧?
怎么会是梅子?这梅子又有何用?
可是不知怎的,他只觉得明明他苦心筹谋步步为营,在对方眼里尽是些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两厢对峙,那种无形的,诡异的荒谬感硬生生逼的他尴尬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仓促之间,反倒是彻底没了应对。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御史房内突然传出了一阵瓷器碎裂的嘈杂声。
萧祐如蒙大赦,几乎是迅速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同手同脚的向前走去。
萧闲莞尔,很厚道的没当场笑出声,深觉这位太子殿下的城府实在是有待锤炼,竟就这般轻易的败下阵来,倒让他有些意犹未尽了。
这厢萧祐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他的父皇崇宁帝,这位大梁的九五之尊,此刻正一手提着寒光凛冽的尚方宝剑,一只脚毫不客气地踩在象征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漆御座上,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对着紫檀御案下方厉声咆哮:“徐厚照!你个老匹夫!给朕滚出来!朕今日非砍了你的狗头不可!!”
而被他堵在宽大御案底下的也不是等闲之辈,正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徐厚照。
这位三朝元老,此刻亦是毫无文臣之首的体面,正努力将自己微胖的身躯往桌底更深处缩去,只露出一截深紫色的仙鹤补服袍角和几缕花白的头发。
他声音闷闷地从桌底传来,带着十足的“诚恳”与“虚弱”:“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老臣知罪!老臣万死!只是……只是老臣老迈年高,腿脚实在不利索,方才躲闪陛下神威时又扭了腰,此刻实在是没力气爬出来了……恳请陛下容老臣……容老臣先缓一缓,喘口气儿……”
言语之间,着实将“能屈能伸”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父皇,丞相大人,这是何故啊?”
萧祐对此番闹剧心知肚明,十分尽职尽责的扮演起了自己的角色。
他一心二用,眼角的余光不住的瞥向门外,有些好奇这位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看客面对这样的场面究竟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