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回程仙驾驭苍龙 ...
-
崖下水声隆隆，犹如奔雷霹雳，响彻山谷。螣、修二蛇斗至深夜，依旧不分胜负。修蛇虽占了先机，但螣蛇皮糙肉厚，硬生生抗住修蛇那巨口，即便被扯下一块肉，露出苍白的森森颅骨，依然气势昂然。
见知微无处插手，但她心想，自古来有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在后。她如今便做一下这在后的黄雀，只等二蛇斗罢，她坐收渔翁之利。
正当她休养生息之时，百丈崖上忽然燃起一道冲天火光。二蛇相缠的身子一停，齐齐仰天看去，原是那有十数人合抱粗的镇龙木竟燃了起来，烈火照彻半爿黑天。适时浮云织纱，遮住满天星子，吞去白玉盘，但这火光一起，照得此时此刻宛如白昼。
恰似烈阳坠地。
见知微暗道不好，镇龙木镇的不就是这两条蛇？若是镇龙木烧毁，那它们岂不是要“化龙”？
不仅是她这么想，颛萚收到镇龙木无风自燃的消息时，也立刻纠集护卫，从一线天鱼贯而出。
“小心埋伏！”
颛萚深知山火不常有，如今这关键时刻，镇龙木突然被烧，定然不是意外，若是有人存心烧树，引蛇出洞，则村寨危矣。话虽如此，但十万大山的森森树木乃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山火不灭，燃烧数月，他们出不去，得不到补给，又不能靠山吃山，迟早弹尽粮绝，易子而食，最后下场也是死在这无尽大山中。
此招歹毒至极，古来从未有人敢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山火蔓延，生灵涂炭，不仅是苗人受难，沿山的村民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山中走兽飞禽无数，放火烧山，这得背负多少条无辜性命！
此行她也十分谨慎保守，只带了几十精锐出来，分散在林间，情况不对，便及时撤离。她就不信，那些汉人敢放任山火蔓延？此罪千秋难消！
颛萚一路穿林过径，急行至镇龙木前，还好岗哨上报得早，只见火势尚未蔓延。沿着最近的小路，颛萚指挥手下搜寻了一圈，见附近的确没有行军的痕迹，说明就算是故意点燃的镇龙木，也不过是一小支部队，对他们也构不成威胁。确认安全之后，颛萚才命众人去最近的水源取水来救火，尽量保住镇龙木。
就在这些人四散忙碌之时，脚下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地面也开始摇晃，这番动静撼天震地，吓得林中众人呆立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颛萚离悬崖最近，只听得雷声愈近，震耳欲聋，四周血雾飞溅，伴随着阵阵恶臭，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猩红巨口已在面前。瞬息之间，长舌一卷，她已被修蛇吞入腹中，甚至来不及下令让下属撤离，就没了生息。
二蛇交缠，席卷山林，两蛇过处，不知多少生命遭其无情碾压，不少苗人躲闪不及，就这么成了蛇下亡魂。
吞过颛萚之后，修蛇仍不满足，它嗅到女祭的味道，眸中红光大盛，直直冲向一线天，两条蛇身如铜墙铁壁，直直撞向狭小的山缝，竟当真让它们撞开了一线天！碎石滚滚，落在它们身上，它们浑不在意，只用尽力气向前游动，直直冲向村寨内部。
山外的巨响已经吸引了村寨当中不少人的主意，山中鸟兽飞散，火光漫天，巨蛇闹出来的动静响彻层林。只听得有人从外面跑回来，大声喊道：“快跑啊！龙！龙出来了！镇龙木烧、烧了！颛萚大人她……她已经被龙吃了！”
此言一出，吓得众人六神无主，其中一老者颤颤巍巍道：“快去请女祭大人！去找女祭大人！她定有办法！”
“可……可颛萚大人已死，女薎没了！如何开坛做法！如何才能请神呢？”
他们的疑问永远也得不到解答，因为谈话之间，两条蛇已经逼至眼前，尾巴一扫，一大片房屋轰然倒地，砸死屋下饲养的牲畜，连带着这个垂暮老者，一起埋于倒塌的房屋之下。不仅如此，蛇口中还不断喷出毒液，霎时间紫雾弥漫，许多人跑到一半，便就这么被毒死在路上，沦为两蛇发泄怒火的工具。
耳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见知微心中一痛，喉咙中咳出热血。她艰难地从螣蛇的血肉中爬了出来，手中鲜血淋漓，湿滑无比，差点握不住刀。她用牙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把自己的手和潜鳞绑在了一起。方才两蛇沿着山壁游出断龙涧，她无处可走，最快的办法就是借着两蛇之力，一起爬上去，于是便攀在螣蛇的背上，一齐被带了上去。
只不过二蛇刚才合力撞山，她迫不得己，又不肯放弃，只能爬入一开始自己在螣蛇侧颊撕裂的口子里，挤入它的血肉中，借它坚实无比的鳞甲，躲过一块块碎石的冲撞。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彻底保护到她，她依然浑身青肿不堪，满是瘀伤。
而螣蛇身体里挤了一个人，甩都甩不开，体内的剧痛激得它暴虐无比，发泄似的将一栋栋房屋扫成碎片，碎屑飞溅，不少苗人被砸倒在地，血雾喷溅，漫山染血。之前还风清水秀的桃花源，现在几成人间炼狱。
两蛇在村中肆虐，席卷之处，草木倒伏，生息灭绝。
庚晴站在山巅，眺望陷入一片火海中的苗寨，神色不辨。跌跌撞撞爬上几个精壮汉子，见庚晴伫立于此，白衣白发，眸含碎金，风度翩翩，一如故事中救苦救难的神鸟使者。见者无不双膝一软，拜倒在地，哭泣道：“女祭大人！救救我们罢！”
“女祭大人！”
“大人！”
“请您开坛做法！救救我们！”
……
字字含血的哀求声随热风递到庚晴耳中时，庚晴一时间有些恍惚。这当真是她想要的么？眼前这些人……这些人就当真应该命丧于此么？她记得小时候，有个小姑娘曾偷偷送给过她一丛野花，黄白相间，清新喜人。现在她会在哪里呢？她还活着么？
“颛萚呢？她……在哪里？”
几人磕头的动作一顿，无人敢说，直到庚晴自己答了一句：“是死了么？”
山风静静，从远处吹来，一时间，仅有低低的哭泣声在山巅回荡。庚晴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缝，一道道针从这狭小的缝中刺了进去。在这时候，她全然忘了颛萚弃她而去的苦痛，当年她为祭，颛萚为薎，在山中相伴，受村民供奉，一同处理寨中事务。直到后来，颛萚野心膨胀，不愿居于山中，下山率军袭击汉人领地，薎位空置，形同虚设。此后便是她一人守着无边大山，对着青灯空壁……
怨么？
不怨了。
庚晴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微微笑着，带着轻松与释然，她遥望着虚空，道：“那便，给他们一个解脱罢，谢大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四面黑弩从晦暗处激射而出，直直穿透眼前苗民的喉咙，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经成了箭下亡魂。
谢断云的身影隐没在她身后，几乎如同鬼灵一般，那双浅淡的瞳子被林叶的阴影笼着，无端透着冷情与阴森来。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唯有一张嘴抹了口脂，点了点气色，让她不那么憔悴。
不知怎得，庚晴忽然想起了那个天真愚蠢的少女，她看着身体交缠、愈发靠近的二蛇，问：“你担心见知微吗？”
担心？这个词惹得谢断云嘴角一动，微风拂动她的鬓发，谢断云抬手将其拢至耳后，就在动作间，她回道：“为什么要担心？”
“愿意为我而死的人，从来不止她一个。”
她不是第一个，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能放任二蛇再靠近了！见知微心中焦急，但二蛇合力，即使是她，也不能强行勒其停止。潜鳞虽能刺穿它的皮肤，但这等皮肉伤远不能使它们停下。
见知微不顾飞溅的废墟碎屑，抓着螣蛇的鳞片，艰难地转到它的另一侧，此时无论多精妙的轻功，都难以施展开来，只能靠着这对手脚来攀爬。她对着螣蛇的另一只眼，右手施力，潜鳞狠狠没入，霎时间腥臭的血液几乎淹没了见知微全身。
螣蛇吃痛，逐渐在行进路线上被甩了下来，唯有修蛇气势高昂，直直向庚晴所在之处冲去。
修蛇才是她的目标，见知微弃螣蛇而去，它落下后直接在原地翻滚，对着修蛇的方向张着獠牙。见知微也不再管它，一心只想将修蛇降伏。
修蛇的鳞甲比螣蛇坚硬不少，即便是撞破一线天，但它只不过受了点轻伤。见知微一刀劈上去，潜鳞铮鸣一声，竟一寸寸裂开了细纹，幸好还未断裂。见知微见状，也只好咬紧牙关，另寻办法。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山间树木不断地倒塌下来，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到了此时，庚晴方才意识到恐惧，她当然知道它们的猎物是谁。她看了一眼依然不动如山的谢断云，也不知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此时她身边不过十八暗卫，能保得住她们二人么？
“看样子，见知微大概自己跑了，或者也死了，我们还不走么？”
庚晴的话只获得了清冷冷的一瞥，谢断云眼尾扫了她一眼，仍静静站在山巅，此时纱云移影，留夜空中明月高悬，谢断云就这么站在月光下面，活像是一尊玉塑，不是凡间物。
她不会。谢断云了解她，就想了解十五岁的自己那样。她既不会逃，也不会死。
终于，蛇影腾空，在月光下腥口大张，几乎要将这圆月一口吞下。庚晴和谢断云的身子在这巨蛇的阴影之下渺小至极，若是这么砸下来，二人都将命丧黄泉，同那些苗民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一刻，蛇腹鼓胀起来，一泓热血从蛇腹处喷洒出来，刚才还声势滔天的巨蛇如同一条柳枝，轻飘飘地坠落在二人身旁。
一个血人摇摇晃晃从喷着热气的蛇腹中走了出来。
她抬手抹了抹脸，但她手上也沾满了血液，根本无济于事，一双眼睛也被粘稠的热液糊住，一闪一闪的眼中只能朦朦胧胧看见血红色的虚影。她努力确认了一下，见眼前的两个人没事，见知微才放下心来。
一只冰冷的手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见知微迷迷糊糊中，闻到了谢断云身上的冷香，她努力张着眼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她挣扎着出声，因为脱力，她的声音又轻又淡，几乎要消散在这兵荒马乱的夜里，她嘶哑的声音穿过胸腔，传进了谢断云的耳朵：“你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谢断云的脸模糊不清，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动人：“你做得很好，知微。”
听到这里，见知微手一松，缠着潜鳞的手垂倒下来，潜鳞甫一触地，便寸寸碎了下来，裂成了一片一片，破铜烂铁般散落在地上。
“那我、休息一下……”
谢断云撑着她的身子，单手抚着她的后背，一道长长的伤口横在她的后脊上，斜穿过脊椎骨，因为蛇牙上沾有毒液，整个后背已经肿了起来，散发着难言的恶臭。谢断云的手轻轻按压这骇人的伤口，而见知微已经昏死过去，没了意识。
她低声在见知微耳边道：“好知微，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回程仙驾驭苍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