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生存指北》第九机关在逃伯恩山

36、仙人止步

　　一开始草木葳蕤的丛林里还零零碎碎挤进几道光柱，行了一个时辰，林间的光芒愈发黯淡。抬眼一看，原是参天古木实在枝繁叶茂，几株几株连成一片，竟牢牢遮住了顶上的万里长天。在这天光不渡的千年老林中，山岚都泛着一股青紫，爬着绿藓白花的土地松软无比，一不注意便容易踩进被落叶遮掩的沼泽中，还好向导经验丰富，领路时又认真细致，多加嘱托。
　　穿过浓雾弥漫的寂静山岭，还不等松口气，眼前便是直直的断壁高崖，将前后截断，仿佛是天上掉下来了一柄斧头，将山劈作了两半。两道山壁之下，水声如雷，浊浪翻滚，有如一条白龙穿山而过。见知微看惯了长留十二峰峰峦勾连，起伏不断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奇绝吊诡的山景。
　　“此名为断龙涧。古时有恶龙兴云作恶，威胁苗人先民们牺牲敬奉，要求每年都要献上童男童女，并牛羊谷粮不胜数，供其啖食。先民们受其压迫，苦不堪言，终有一日，族中出了两名巫女，一个叫做祭，一个叫做薎。祭与薎开坛点烟，手持礼器舞而作法，请来昆仑西姥座下三足青鸾，鸾鸟啄饮俎中澧酿罢，衔桃木剑鏖战恶龙。最后鸾鸟一剑将白龙从云头斩下，这一剑劈开十万大山，将恶龙压在山底。临走前，三足青鸾鸟赐祭、薎二人镇龙木，命二女将其栽于山巅，以防恶龙挣出，此后苗疆遂安宁千年。”
　　听她说完，前面的向导感叹道：“谢大当家对我们这儿可真了解，现在稍年轻些的苗人大都还不知道这些旧事呢。不怕你笑话，就连我对这些故事也是一知半解。”
　　见知微好奇地问：“谢姊姊，你从哪儿知道的？”
　　“多年前路过苗疆，听过一些奇闻异事罢了。”

　　两座山崖间，一座铁索桥在风中颤颤悠悠，此桥险绝至极，桥上竟一块木板也未铺设，上下俱是铁索。纵使见知微轻功天下无双，在这千仞高的铁索上也握紧了铁索，不敢低头往下看。
　　怪不得谢断云说苗疆易守难攻，如今自己亲自走上一遍，方才知道这十万大山一拦，纵是千军万马，也得止步于此。
　　过了铁索桥，入目就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巨大古树，前面立着一座长满青苔的石碑，上面的镌刻如今已经看不大清了，想来就是谢断云刚才所说的镇龙木了。
　　转过镇龙木，几人又行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是一道极为狭窄的山缝，最前面有开凿过的痕迹，但尽管如此，也只能供一人行走。向导在最前面，谢断云跟在后面，尾巴则是见知微。幸好三人身形纤细，倒也轻轻松松，只不过这样的通路，也不知苗人先民是如何发现的，可以想见，当年那些苗人是如何走投无路，一步步被迫退入这万丈深山之中。
　　出了山之罅隙，眼前豁然开朗，颇有武陵人逢桃花源之感，眼前是一片山中洼地，密密麻麻交叠着不少木制干栏式建筑，也有不少房屋依山而建，粗粗看来，竟也不小规模，和外面一个城镇差不多。
　　目的地就在眼前了，见知微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回望苍翠的深山，感慨道：“进来可真不容易啊。”
　　“我们这十万大山厉害吧？”苗人向导自豪地叉腰，长长憋起一口气，在山腰上长啸数声，声音在空谷中久久回响，连绵不绝。一时激起千层浪，远处的对面山中也有数道女声与之呼应，声震层林，婉转穿云。
　　见知微跃跃欲试，但她没有学过，谢断云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捏住了她蠢蠢欲动的上下唇，眯起眼笑道：“你就别模仿了，如果日后有机会，再向当地人请教罢。”
　　见知微嘴巴被夹成了鸭子，她眨眨眼，咽了口口水，点头表示听到了。

　　当况翾带着两个陌生人进入村寨时，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围了过来。他们常年长于深山，多年来仇恨汉人不假，但在他们朴素落后的眼光看来，谢断云和见知微不过是两个女人，尤其是见知微看着就像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派天真，遂也放下了不少戒心，只用苗语盘问了况翾几句，便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见知微听不懂她刚说了什么，还不等她问，况翾就指着远处一座红色的木房子对她们说：“刚走了那么久，你们应该也累了，去我家歇歇脚吧。”
　　谢断云对见知微说：“我还有事要办，你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去休息？”
　　见知微扫视了周围，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她山路走得多了，怎么会累？到了目的地之后反倒神清气爽，只想到处逛逛看看，见识一下苗人的风土人情。可她又不舍得离开谢断云，这里对汉人颇有敌意，她放心不下，万一谢断云遇到了危险，她解救不及怎么办。两难之下，她还是选择了谢断云，说：“我跟你走。”
　　“也好。”谢断云颔首，朝况翾说：“走吧，去铺子。”

　　几人渐渐深入，见知微也发现这里和寻常村落相差不大，都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没什么三头六臂，也不是到处爬满毒虫。这里的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颜色缤纷，活像是山间的蝴蝶，苗女裙子舞动的时候，甚至比那翠鸟还要轻灵几分。
　　见知微拽了拽谢断云的衣袖，捂着嘴靠近她说：“我改主意了，这些衣服真漂亮，我也想穿穿看。谢姊姊，我们两个一起穿，好不好？”
　　谢断云见她到处瞄苗人里的漂亮女子，心里不禁怀疑她的血脉，难道是裴婉偷偷换了孩子？她记得谢家并无此等好色之徒。谢断云叹了口气，捏着她的脸颊问道：“你为何那么喜欢看漂亮姑娘？你生得也不差，为何总是一副登徒子的样子。”
　　“什么是登徒子？”见知微无辜极了，她眼睛里装满了真诚：“我只是觉得她们美丽，欣赏美丽也有错吗？我觉得你也很好看呀，那时我甚至都不敢看你，只怕多看几眼，你就如水中泡影，消散了。”
　　谢断云：“……”
　　她抿了抿唇，喉咙动了动，问：“后来怎么敢看了？”
　　见知微仰起头想了想原因，想到后她便转过头，颇为不好意思地望着她：“想多看看，师姐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怕以后我们分别了，我就再看不着你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谢断云心中念了一念，心弦忽颤，一霎那想起了诸多故人，不由得眼中一热，她这一生能有几次“重上君子堂”的机会呢？而见知微此时敬她、爱她，眼中时时有她，可像这样的温馨时光还能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