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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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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墙上地面全都沾上了恶臭难闻的东西,村长就远远的站在屋子外面等他们。
张老师敲门唤道:“郭春燕,我是张老师,有什么事情我们出来聊好不好?”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郭春燕乖巧的打开房门,答应跟村长去柱子叔叔家,但有一个要求。
“我可不可以先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栋房子还是郭春燕爷爷年轻的时候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洗澡间里没有淋浴间或者澡盆,只有一口大锅,锅底巴掌大的红色锈迹昭示已经有段时间没用了,澡锅都是秋冬天用的多。
郭春燕拿来钢丝球擦掉锈迹,张老师和沈楠除了打水倒进锅里,根本帮不上忙,就连灶膛的火都是郭春燕点燃后交给沈楠的。
张老师扶着腰笑呵呵的说:“都被我老婆惯坏咯!”
虽然张老师也是农村人,但他对家务事一窍不通。同龄人在田里疯跑时他就爱躲在牛棚里读学校发的书,在他们那个年代,读书人宝贝的不得了,张老师生活上的杂事小时候有父母姐妹,结婚后有老婆操持。提桶水泼泼洒洒一路,进门还被门槛绊倒,闪了老腰。
沈楠往澡锅里打满水,按照郭春燕教的方法,用火钳夹起木条塞到快要熄灭的火堆里。
澡间的木板门关不严,郭春燕熟练的把毛巾夹到门缝里用力一推,门才关紧。换洗衣物放在锅边的椅子上,一块小木板垫在锅里,郭春燕家里只有爸爸和爷爷,七岁已经能独立洗澡不需要别人帮忙。
沈楠看柴火快要燃尽,又夹起一根木条塞进去,往里伸的火钳忽的一滞,毛巾带起的滴滴答答水声中夹杂着女孩低低的呜咽。
木条被点燃,沈楠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观察着灶里燃烧跳跃的火焰。
“水温合适吗?”沈楠问。
烧火的灶膛和锅之间隔着一面三尺宽的墙,沈楠听见模糊的一声“嗯”,接着水声明显又加大了几分。
郭春燕家的事几乎全村人都知道,认识许多家长的张老师自然也知道。她家奶奶年轻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卖房、卖地耗光家里全部积蓄也没能救回来,原本还算不错的家庭自此败落。
奶奶走的早,只留下一个儿子,也就是郭春燕的爸爸。后来父子俩去业城打工攒了几个钱,正巧儿子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便想回家给儿子说亲。
可村里怎么也找不出愿意嫁给她爸爸的女人,都说“他家穷得叮当响”、“板凳都是三条腿的”、“傻子才嫁过去吃苦”。眼见儿子要成老光棍,老爷子想出个馊主意:买个儿媳妇。
买来的儿媳妇乖巧听话,最好的还是不会讲中国话,娘家远在国外,想跑都跑不掉。
他低估了这个买来的儿媳妇,也高估了自己和儿子。买来的外国媳妇生下女儿没多久便因为这对父子的打骂和折辱,拿走家里所有钱逃跑了。
那会儿老爷子信不过银行,钱都埋在自家院子的树下,他正望着树下大坑骂骂咧咧,邻居媳妇竟然提着菜刀找上门来,身后还有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女人说他家儿媳妇勾引她男人,还骗钱。
这个外国媳妇不仅掏空家里的钱,还在外头或骗或借,集到不少钱。至于不会说中文的外国女人怎么骗到的钱,从女人们一口一个“骚,货”也能略窥一二。
洗完澡,郭春燕从衣柜最深处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粉色网纱公主长裙,沈楠帮她拉好后背的拉链,夸赞道:“裙子好漂亮啊!”
“我大大给我买的。”似乎是家里更有安全感,郭春燕不自觉带上口音。
沈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家那边“大大”是对爷爷的称呼,而“爹爹”是对爸爸的称呼,这边恰好相反,“大大”是爸爸的叫法,每当说起这两个称呼,她总要现在脑子里捋一捋。
郭春燕拢了拢蓬松的裙摆,又说:“不好看,烧锅会搞糟的。”
“家里是你做饭吗?”沈楠讶然,小孩瘦瘦小小,比土灶台高不了多少,厨房里的锅铲比她的手臂还长。
“有时候烧,”郭春燕麻利的把换洗衣物装进包里,“双抢的时候爹爹下田累得很,不想烧饭就我来烧。”
面对别人的苦难,沈楠总是既同情又羞窘。同情会产生是因为她不必经历那些痛苦,居高临下的同情对承受者而言是残忍的。
村长絮絮叨叨夸了郭春燕一路,说她稳重懂事,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她只默默的听着,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边避开泥水坑。
“沈老师!沈老师!这里!”沈楠隔的老远便听见郭静的喊声。
沈楠看看郭静,又望一眼躲在树后的王强,问:“你们俩怎么在这?”
“谁知道他呀,”郭静扭过头说:“我爸让我来接堂妹。”
村长口中的“柱子”居然就是郭静的爸爸,他是郭春燕爸爸的堂兄弟。
郭静指着远处一栋房子说:“那就是我家,我爸为堂妹的事情特地从工地赶回来的。”
远处一青一红两栋房子并肩而立,王强缀在一行人身后亦步亦趋。郭静带他们走进青绿瓦屋顶的房子,王强孤零零向旁边红瓦房走。
门还没开便漏出好大一股烟味。
“我们做兄弟的也不希望小家伙被送到孤儿院,但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得到……”
“这个您放心,我们为孩子申请了贫困儿童补助,每个月会有一笔钱直接打到您卡上。”
“啊呀去年讲要把表侄子个到家里养你们不给,现个又要硬塞个丫头,丫头不好养的……”
烟顺着呼吸涌进鼻腔,沈楠呛得咳嗽,郭静大力推开门问:“爸,不是都答应把堂妹留在我们家了吗?”
“乖女儿回来啦!”郭静爸爸抬手抖掉香烟燃尽的灰,“大人讲话,小孩到房里去。”
郭春燕跟在郭静身后跨进堂屋,门槛几乎和她膝盖齐平,即使她万分小心,漂亮的长裙也不可避免的蹭到门槛上的灰尘。
“叔叔好。”郭春燕甜甜的喊道。
“诶,好!跟大姐到她房里玩去,去吧!”
孩子上楼后郭静爸爸说话放肆许多,“她大大还不晓得哪年能出来,以后她嫁人怎么搞?还要我们贴嫁妆呐?”
郭春燕爸爸的刑期必然不会短,她爷爷年龄大还有慢性病,已经满足申请孤儿的条件,如果没有亲戚愿意担任监护人,郭春燕将被送往福利院。
离开郭春燕家前,张老师特地撑着老腰说道:“我这趟恐怕去不了,你到时候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千万别让孩子被送到福利院。”
并不是福利院多差,而是这样的农村女孩一旦被送到福利院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她的爸爸、爷爷、身边的亲戚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她,这些人无所谓郭春燕,郭春燕却是切实的依恋着爷爷和父亲。
一句话颠过来倒过去的说,烟一根接一根的抽。沈楠大抵是听明白了,来说去,无非是想多拿些钱。
“学校也可以联系爱心企业,申请助学金。”
“那就好,那就好,”郭静爸爸掐灭烟头,“我是怕丫头跟我们吃苦,毕竟是我的侄女嘛。”
事情谈妥,郭春燕已经睡下,妇联大姐是村里人,郭静不放心她的沈老师一个人走夜路,啪嗒啪嗒从楼上追下来给沈楠带路。
金村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助学金名额,困难的学生不在少数,父母双方靠低保度日的家庭月收入未必有孤儿补助多,但是沈楠也不是说空话,她有钱,具体细节还要和潘校长商量。
沈楠突然转身回头,果然看见跟屁虫大跨步躲到一科手臂粗的树干后面,她揽住郭静肩头问:“还在生王强的气?”
“没有!”郭静鼓了鼓腮帮说:“沈老师你不会也要劝我跟他和好吧?”
“你不是不讲道理的女孩,我尊重你的选择。”沈楠平时接触最多的还是一年级的小萝卜头,习惯性想摸摸郭静的头,可十岁出头的郭静接近一米六,她只好尴尬的放下手。
郭静牵起沈楠的手笑道:“沈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愿意听我讲话,我爸妈和其他老师就从来不听我讲的话。”郭静闷闷道:“王强也不听。”
村民们收到的□□被警察没收,数额不小,引得群情激愤,连带郭春燕也不免被说道几句,那些话被他们的孩子听到、学会,带到校园里扩散。
郭静在学校操场护着郭春燕的一幕他们班上的同学看见了,班上同学说她和骗子是一伙的,她的解释苍白无力。
好在陈老师发现及时,小孩子们也多是纯粹模仿大人,对具体事件并不懂,陈老师批评过那些学生后事情就解决了。
“他根本没拿我当好朋友!他一点都不相信我,我不要跟他当好朋友。”
最令她难过的是王强的态度。那些同学让王强别跟郭静玩,他就真的不睬我!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谁都可以误会她,但是王强不行,郭静以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王强都应该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才对。
“我这样是不是无理取闹?”郭静低垂下头“可是一想到连他都抛弃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来时乘坐的面包车已经停在小路尽头,张老师打开车门朝沈楠招手。
沈楠说:“你先回家吧,明天学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