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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今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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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兰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自知大限将至，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处理完公事的文炎敬坐在一旁，想起如兰年轻时活泼明艳的模样，心头一酸：“如儿，你一定要好起来……”
如儿，多么遥远的称呼，她也好多年没有喊文炎敬一声敬哥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娘子和官人。
她和文炎敬在一起的半生，比起苦尽甘来的大姐华兰，比起被夫君厌弃的四姐墨兰，到底幸运得多。
婚后数年，她就随文炎敬外放泉州，不需要在婆母身边受委屈。
生的两儿两女，大儿子像舅舅长柏一样好学上进，大女儿像姨母华兰一样端庄大方，小儿子聪明勇敢，小女儿天真可爱，没有一个不讨人喜欢。
文炎敬是个拎得清的，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情，虽有两个通房但内宅风平浪静，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
然而这些年，他们也只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不知不觉，她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主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而文炎敬的仕途越走越远，无心儿女情长。
她曾经有很多话想和文炎敬说，可文炎敬总是忙个不停，偶尔闲起来了，聊的总是孩子。
文炎敬出身贫寒，虽有岳家提携，但要在官场上立足，总要比旁人付出更多。更何况这样的男人，往往是又骄傲又脆弱，总想靠着自己，做出一番功绩。功成名就那日，也就无人再说他当年的落魄。
如兰回首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不知足有些不识好歹，可说知足到底是有遗憾。
最小的女儿算是老来女，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看着一动不动的母亲，扑到她的身上，滔滔大哭：“母亲！母亲你醒醒啊！”
大女儿立在一旁，看着油尽灯枯的母亲，强忍眼泪宽慰父亲：“父亲不必忧心，母亲吉人自有天相。”
“你先带弟弟妹妹下去吧，我和你母亲单独待一会。”文炎敬叹息道。
孩子们离开后，屋子里的光线似乎更暗了，药味似乎更浓了，一切都在预示着如兰不可逆转的衰弱。
文炎敬拉着如兰枯槁的手，忍不住落了泪：“如儿，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我真没想过，你居然病成了这样……”
如兰想回应，也没有力气回应，只能安安静静听着文炎敬在说。
“我原想着，过些年我老了辞官了，就在乡下找一处院子，我们就像寻常夫妻一样，白头到老。等我们的孩子都儿孙绕膝，我们也就安心了。”文炎敬为如兰描绘着想象之中的未来，只可惜如兰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兰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哪怕如兰没有任何回应，文炎敬依然握着如兰的手不肯松开，一松开真的就是一辈子的错过了：“如儿，你放心，孩子们有二哥和六妹夫护着，谁也不敢轻视他们。为了孩子，我也不会续弦。等到儿女成家立业，生活美满，我也能给你一个交代了。”
哪有做母亲的，能放心下孩子？
人之将死，最舍不得的就是孩子。
“只是我到底没给你挣来个诰命，让你风风光光……这辈子我们缘分尽了，下辈子你还愿意，当我的大娘子吗？”文炎敬像是问如兰，更像是自问自答，“罢了，罢了，是我不配。真的有下辈子，你最好还是不要遇见我，我对不住你。一开始，我确实是有私心，看出你是盛家嫡女……”
如兰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她只觉得自己坠入无边黑暗，无法自拔，那是要前往另一个世界了吗……
奈河桥是准备投胎的必经之地。
在奈何桥上，孟婆会给予每个鬼魂一碗孟婆汤，遗忘前世记忆，好投胎到下一世。
只是，百密一疏。
总有人带着前世的记忆，度过今生。
比如如兰。
“如儿，你总算醒了！你要再不醒，我都……”不知过了多久，如兰发现自己又能听见声音了。不仅如此，她似乎发现，她的身体也有力气了许多。
难道是她命硬，阎王爷不收她？
趁着这个机会，她要告诉文炎敬，她不怨他。往后两个人把话说开，白头偕老也就是了。
不过如兰睁开眼睛，吓得大声直叫：“啊……你……”
拉着她的手的人，根本不是文炎敬！
而是她的母亲！王若弗！
怎么可能？
更不可思议的是，王若弗满头乌发，面部丰盈，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的模样，比她还要年轻。
“母亲，你怎么……变得这么年轻了？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不可能……”如兰打量着母亲的脸，惊慌失措。
“如儿，你这是什么话？母亲守了你三天三夜，都憔悴成什么样了？”王若弗旁边的年轻女子开口道。虽然指责如兰说话不妥，但语气是掩盖不住惊喜和关心。
王若弗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是笑呵呵道：“华儿，你妹妹醒了就好！快去告诉你父亲，让他过来看看！”
如兰又仔细盯着华兰，发现华兰正是青春少女，衣着打扮也是未出阁的姑娘模样，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喜鹊，你赶紧给我拿来镜子。”
喜鹊美滋滋道：“看来，五姑娘是真的好了啊，都有心思爱美了！谢天谢地！”
“竟然，是这样……”如兰看着镜中孩子气的自己，陷入沉思。
重生这个事情，说来玄妙得很。
不会有人四处宣扬自己是重生的人，她更没有发现，身边有过重生的人。只是，有的话本会讲一些鬼怪故事，隐晦地提到了这一点。
难道，她真的重生了吗？
此刻，如兰百感交集，已经无暇去想文炎敬的事情。
毕竟那只是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能不能和他再见都不一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总不能整天想着文炎敬，白白蹉跎一生。
王若弗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只是跟一旁的刘妈妈抱怨：“我们如儿多漂亮，哪里比林栖阁那个丫头差！可主君他总是偏心得很……如儿病得这么重，也不知道心疼！倒是天天往林栖阁跑。”
如兰听了，说不难过是假的。
父亲可是够偏心的，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最不得父亲宠爱的孩子。若不是嫡出，又有母亲护着，她的处境恐怕不如明兰。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疼明兰，幼年丧母，孤苦无依。如果不是有了祖母，明兰能不能平安顺利长大，都是另一回事情了。
只有做过母亲，她才深刻理解了母亲对于孩子的重要性。一个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死亡，还是被人害死的，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她会好好对待明兰，就像对待亲妹妹一样。什么嫡出庶出，都不重要。只要人品贵重，那就是可以交心的姐妹。
她重生之后，心境开阔了不少。
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想着玩乐，就是想着和墨兰斗，一直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哪怕逞些口舌之快，看着莫兰气鼓鼓的样子，她也能开心一整天。至于其他人其他事，不曾留心。
后来，她和墨兰已经嫁为人妇，几年才能见到一面，倒不至于吵来吵去。不过，只要她哪天听说了墨兰的坏消息，高兴得饭都能多吃一碗。
重来一世，如兰绝对不能让林噙霜和墨兰这对母女欺负到葳蕤轩的头上。她知道王若弗的性子，在斗林噙霜方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上辈子如兰是王若弗的女儿，被王若弗保护。这辈子如兰还是王若弗的女儿，不过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想得更多，看得更远，这次轮到她来保护王若弗了。
当然，如兰还打算做许多的事情。
眼下最需要做的，便是保护卫小娘和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如兰是在劝慰王若弗，也是在给明兰一个机会，提醒王若弗明兰的处境：“母亲，父亲看六妹妹的次数更少。如儿有母亲的疼爱，吃饱穿暖，已经很幸运了。”
王若弗忍不住又抱怨林噙霜：“可不是吗！卫恕意就是个不争不抢的，连带着六姑娘跟着受苦。不知道她这一胎是儿是女，不过就算生了儿子，也比不了林栖阁那位！”
卫小娘正怀着孩子，一切都来得及。
如兰倍感欣慰。
但她现在只是孩子，怎么才能阻止林噙霜的阴谋呢？不过，她现在总可以从小事上帮一帮卫小娘和明兰：“母亲，我听人说卫小娘和六妹妹那边缺少炭火，屋子里冷得很。他们好可怜啊，我把我的炭火分给他们一些吧！”
王若弗摸了一下如兰的头：“你啊，什么时候和你六妹妹关系这么好了？前几天还说什么嫡女庶女的，不愿意和她一起玩。嫡庶什么的，和林栖阁那边必须得算清楚！可也别整天挂在嘴边，不考虑你六妹妹的感受，传出去还显得你没有教养。”
如兰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六妹妹对我很好，遇到好东西还会给我。只是我以前不懂事儿，这才看轻了六妹妹。”
如兰的理由合情合理，王若弗没有怀疑，只是对刘妈妈吩咐下去：“刘妈妈，你再去卫小娘那边看看什么情况，可别冻坏了人。大冷天的，卫小娘还有着身子。”
“大娘子心善。”刘妈妈道。
“主君一直偏心林栖阁那边的，还给了她管家权！哪家管家权在妾室手里，说出去真让人笑话！”王若弗愤愤不平，“卫小娘炭火不足，告诉主君也没什么用，主君肯定替林氏辩解，说什么都是下人的疏忽。”
重生之后，如兰更能理解母亲的不易。
她下嫁文炎敬，至少一生顺遂，不用和妾室斗智斗勇；而母亲下嫁父亲，半生为林噙霜所困，活成怨妇。如果父亲没有宠妾灭妻，母亲就不会和康姨妈这种人越走越近，最后受了挑拨给祖母下药，只好回宥阳老家思过十年。
盛紘姗姗来迟，王若弗看着华兰不算好的脸色，便知道盛紘是从林栖阁过来的。
如兰得了大病，昏迷数日，刚刚醒来。盛紘不赶紧过来看看，却和林噙霜郎情妾意，说不过去，只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墨儿刚刚说她肚子疼，我去瞧了瞧，还好没有什么大碍。”
王若弗立刻阴阳怪气，反问盛紘：“官人，我倒要问问你，林栖阁的是女儿，葳蕤轩的就不是女儿了吗？”
“大娘子说的是什么话。”盛紘皱了眉头。
王若弗没有退让的意思，和盛紘针锋相对：“我的如儿昏了三天三夜，你人在哪儿？天下哪家父亲这般狠心？若是你的墨兰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怕是会一直守着不合眼吧！”
“够了！墨儿怎么会有三长两短！你这个当嫡母的，毫无容人之量！”盛紘瞪了一眼王若弗，恶狠狠道。
华兰赶紧劝道：“父亲，母亲不是那个意思。五妹妹昏了三天三夜，母亲一直守着，眼都没合。想来现在已经乏得很了，说错了什么，也请父亲多多包涵。”
盛紘这才想起，华兰刚刚请他过来，是因为如兰醒了。
可他一直不喜欢如兰，再加上王若弗刚刚的话让人不舒服，他都懒得打量刚刚醒来的如兰，只是敷衍了几句：“如儿，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以后可要注意身体。”
盛紘的冷漠令如兰心寒。
好在重生之后的如兰，稍微摸清了盛紘的脾气，不至于和盛紘硬碰硬，假装乖巧，回应盛紘：“如儿谢过父亲关心，一切都好。父亲公务繁忙，劳烦父亲惦记了。”
虽然盛紘不喜欢如兰这个女儿，可如兰的乖巧仿佛一阵清风，平息了他心中的怨气。
他对王若弗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听听，孩子都比你懂事。”
如兰继续一副乖巧模样，在盛紘面前说王若弗的好话：“如儿不才，都是父亲和母亲教导的好。母亲经常告诉如儿，父亲公务繁忙，让如儿多多体谅父亲。”
华兰看着如兰，渐生疑惑，一向没心没肺的妹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忍住自己的疑惑，接着如兰的话继续说：“父亲，母亲一直都是这样教导我和五妹妹。只是五妹妹年幼无知，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过去经常冲撞父亲。可她这一病，确实懂事了不少。”
盛紘自然是希望家庭和睦，子女懂事。见王若弗教导有方，不得不夸几句：“大娘子有心了。一会叫上长柏，咱们几个在葳蕤轩一起吃顿饭。今天是个好日子，如儿总算醒了，一家人总是要庆祝的。”
如兰听着一家人，只是觉得讽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候，他们是一家人。可是论及情分的时候，盛紘似乎只和林栖阁那边是一家人。
重生一场，她看穿了。
也不会对盛紘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