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妖踪》流萤舜华

36、洞箫

　　陆珺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房里，被子齐齐整整盖在身上，窗外夕阳照进房中，房里房外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怔怔躺了片刻，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突然恍惚起来，不知遇到那粉衣女子是梦，还是此刻身处梦中。
　　这时，黄岩推门进来，将沉浸在思绪中的陆珺唤回。黄岩见陆珺一脸迷茫，伸手狠弹了下陆珺脑袋，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珺摇摇头，他满脑子的疑惑问不出，只好眼巴巴地瞅着黄岩，期盼黄岩能读懂他的眼神。
　　黄岩自是没有看懂，不过他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这回啊多亏老板之前在你身上设下法术，她才能第一时间追上妖狼族救你回来。我们都大意了，还以为你在禁制里万无一失，谁知着了那妖狼族公主的道。其实妖狼族那帮子妖都还不错，就是这个小公主有些顽劣，没吓着你吧？”
　　陆珺又缓缓摇头，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他在想这些都是真的，他又累得他们为他操心奔劳，又劳烦岳菱救了自己一次。他来这里，本是为了报恩，但现在自己能做的微乎其微，却总是给他们添麻烦。
　　黄岩不知陆珺心中所想，他提醒陆珺厨房给他留了饭菜，让他赶紧下楼吃饭。
　　黄岩走后，陆珺又静静坐了一阵，然后他起身出了房门，却没有去吃饭，而是直奔三楼而去。顿了顿，他轻轻敲响了房门。
　　如往常般，岳菱很快开了门，她抱臂靠着门框站着，静等着他说话。
　　陆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岳菱挑眉道：“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说不了话吧？我下午早已解了你的噤声咒，你现在可以正常说话，说吧，想说什么？”
　　陆珺惊讶地瞪大了眼，他试着清了清嗓子，果然已经恢复了声音。默然片刻，陆珺低声道：“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岳菱有些意外，她以为他是来道谢，没想到是来道歉。
　　她认真想了想，内心里好像也没觉得他是个麻烦，她看着陆珺，问道：“怎么？后悔留在这里了？想离开了？”
　　陆珺听闻一愣，忙抬头道：“不，我会努力做得更好，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绝不离开这里。”
　　岳菱默然没有说话，少顷，她垂下眼帘，道：“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说罢，她就要关门，陆珺瞥见岳菱房内那管洞箫，便问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洞箫？”
　　岳菱眼神一冷，凉凉道：“不能。”
　　“这支箫是不是已经坏了？”
　　“你如何知晓？！”岳菱讶然，下一瞬转为愤怒，“你偷看过？”
　　陆珺连忙说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偷看过，这只是我的直觉。”他觉得奇异，没想到这箫真是坏了。
　　岳菱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他的鬼话，立时又要阖上房门。
　　陆珺急道：“我学过箫，也懂一些箫的制作方法，说不定我能帮你修好它！”
　　门扇半途停住，岳菱脸上神色微动，思虑半晌，她回身拿来洞箫，将裂口的地方指给陆珺，问道：“能修好吗？”
　　陆珺没有接过箫，他低头仔细看了看那条狭长的裂缝，认真道：“可以修好，只是我需要回家取些工具。”
　　岳菱：“你只能在我房里修，不可以把它带走。”
　　陆珺犹豫一瞬，而后点了点头。
　　那日定亲宴后，妖狼族又付了三颗与之前同等大小的原石。当晚，岳菱将五颗原石分发给除陆珺外其他五个伙计，助他们修炼，把用给陆珺那颗算在了自己头上。此事陆珺一无所知，而其他伙计这才知晓陆珺重伤一夜恢复的原故。
　　由于筹备宴席采买东西太多，当日钱没带够，赊欠了肉铺十两银子。第二日，黄岩以还欠款为由，陪着陆珺回了趟花都，两人去得快来得也快，回来时正好赶上吃午饭。
　　午饭后，陆珺已经直僵僵坐在了岳菱房中，他目不斜视，专心修补洞箫，而岳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喝茶。
　　岳菱看着他用砂纸轻磨裂缝附近竹皮，又将胶体点在裂缝处，用刀背将胶体轻压入缝隙，再细细刮去表面多余胶体。就这样点胶-压入-刮除反复进行几次，最后用细细透明的鱼线扎紧裂口处，如此便是修补好了。
　　陆珺将修补好的箫交还岳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无法将它完全复原，不过它现在应该能正常吹奏了。”
　　岳菱接过箫，她轻轻抚过箫身，原本的裂缝已经几乎看不到了，鱼线很细而且透明，所以并不影响整体美观。
　　然而，箫可以修复完好，箫的主人又何时能归，岳菱心中一片怅然。
　　其实若动用妖力，瞬间即可恢复如初，只是如此，箫上残存的一点白潇的气息便会顷刻荡然无存。所以这么多年，她放任它的裂口逐渐变大，直到今日方被修复。
　　岳菱低声道：“谢谢。”
　　陆珺连连摆手，忙说“不必客气”，他敏锐察觉到岳菱情绪低落下去，心知她多半是睹物思人，便明白此时他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了。
　　于是，陆珺告辞离开，怀着满腔纷乱心绪。
　　这一时刻，他的眼中，岳菱不再仅仅是那个妖力强大的岳老板，她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悲喜忧欢，困在这人间，不得解脱。
　　又过了数日，陆珺的枇杷酒初步完成，他清出缸中的原浆酒液，分作几坛放在角落继续静置。这之后，他又制作了桃子酒，随着应季水果大片成熟，他每隔一段时间制一种果酒，这样往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果酒饮用。
　　平常，陆珺偶尔会用新鲜水果泡酒，短日内即可饮用，供店里伙计闲暇时小酌几杯。饮用前冰在井水中，清凉解暑，味道也很不错，就连平常不爱饮酒的黄岩，也愿意多喝几杯。
　　时间转眼到了盛夏，陆珺来到店里已有一个多月。因天气炎热，大多数妖类都躲在洞中避暑，店里生意冷清了不少，好在有陆珺带来的五十两黄金撑着，日子过得也不算太紧巴。
　　陆珺有任何闪失，岳菱都会很快察觉，葛大娘心知动不了陆珺，便也不再执着，他俩又回到了把对方当空气的日子。只是过去发生的血腥事，即便假装若无其事，也早在记忆里深深扎根，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把对方看顺眼。
　　一日，黄岩拿着狐三列好的清单，照例去花都进货，清晨出门，到了下午晚饭时间还未回来。大家都觉得不对劲，黄岩绝不会错过饭点，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他平常来回一趟的时间。
　　直等到傍晚，依然不见黄岩身影，大家都有些坐不住，最后岳菱决定独自去花都寻找黄岩。但岳菱其实很少去花都，对那里不甚熟悉，这就需要一个熟悉花都的伙计一同前去。
　　黄岩在花都混迹日久，对那里最是熟悉，所以平常采买跑腿的活几乎都是他去，狐三和豹二偶尔也会跟着去。花都城很大，每次都是黄岩领着他们走街串巷，就连那个隐秘的当铺，都是黄岩从花都流浪狗中打听到的，只有他知晓地点，其他人一概不知。
　　豹二脑袋不灵光，早忘了城中细节，狐三倒还大概记得一些，因此狐三打算同岳菱一同前往。
　　就在这时，一直默然不语心下早已焦急难耐的陆珺开口道：“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花都城我熟悉，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岳菱思索片刻，同意陆珺一同前去，于是三人再不耽搁，立即动身赶往花都。
　　一路上，他们留心观察四周，然而直到到达花都东门也未发现黄岩任何踪迹，就连一丝气息都寻不到。
　　岳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黄岩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他肯定是遇到了麻烦。
　　三人进城，此时已近半夜，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凭着狐三模糊的记忆，以及陆珺的推测，三人兜兜转转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那几个经常光顾的店铺。店铺都已打烊，街道上也是空无人烟，花香浓郁甜腻，根本无法从中分辨出黄岩的气息。
　　无计可施，他们又如无头苍蝇般沿着各个街道寻找，就这样摸黑找了将近一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
　　夜空中明亮电光一闪而过，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眼看就要下雨，陆珺提议今晚先去他家休息，明日一早再来店铺询问。
　　岳菱也明白他们这样乱走乱撞无异于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便不再坚持，随陆珺回了他家。
　　陆府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已就寝，陆珺不欲扰人，带着岳菱和狐三翻墙进入，悄悄回了自己院子。他不在的时候，仆人只在清晨过来打扫一次，其余时间房内都无人。
　　他们进屋后不久，哗哗的大雨就急惶惶地泼了下来，伴着电闪雷鸣，风声呼啸。
　　大雨阻隔了一切气息，同在府内相距不远的红姑并未发觉府内潜入了其他妖类。
　　陆珺自己住处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有一间正房和左右两侧偏房，他一向睡在正房，左右两侧偏房都空着。他让岳菱留在正房，自己与狐三分别去偏房睡。
　　岳菱看了眼屋外的大雨，道：“不必去了，我们三个住一间足够，你俩一个睡床一个睡榻，我去房梁上睡。”
　　陆珺和狐三都不同意，然而不容他们置喙，岳菱已经闪身上了房梁。她身材娇小，躺在宽大的房梁上倒也稳稳当当。
　　陆珺不愿岳菱睡房梁，还想再说，只听岳菱又道：“还睡不睡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狐三悄悄拉扯陆珺衣袖，附耳对陆珺低声道：“老板说一不二，反抗没用，走吧，我们睡吧。”
　　陆珺犹豫站了半晌，无奈只好在旁边空着的榻上躺下。
　　岳菱在梁上一字不落听在了耳朵里，她内心十分疑惑，自己平常有这么霸道吗？
　　如此想着，她顺手熄了唯一一盏昏暗的烛火。
　　这一晚，三人都没怎么睡着，心里悬着黄岩的事，听着屋外风雨声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