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行合意》宋山栀

1、chapter01

　　银装素裹，雪白色在路上轻轻铺了一层。
　　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不算大，但持续了很久。

　　周知意讨厌冬天，因为是穿很多也依然挡不住的寒风，是习惯性的手冷脚冷，但她很爱雪。
　　她从小生活在南方，看见雪的次数少之又少，倒是在外读书见雪的次数却是不少。

　　她格外喜欢窝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隔着落地窗，注视着雪静静落下，而后城市一点一点被白色渲染，带着别样的寂静。

　　她脸埋在宽大的围巾里等着末班的公交。
　　早上出门忘带耳罩，耳朵被冻的有点红，她哈了一口冷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app，还有十几分钟才到站。
　　她原地蹦了蹦，试图驱赶着那一丝冷气。

　　不是没想过打车，可上周打车被劫持历历在目，她有些后怕。
　　本是不想那么晚回公寓，可教授催着她交论文，无奈只能在实验室加班加点弄完。

　　一辆看着有点古董的911压着白雪经过，车内的男人本是不经意抬头，却没想到余光里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怎么这个点在这，脑子还在思绪，唇瓣已分。

　　“方叔，停车。”

　　周知意对这种古董车早已见怪不怪，来英国这两年也算是见识不少，但刚刚那辆车的颜色倒是少见的符合她的审美。
　　暗色系的银调灰，让人感觉沉稳又低调。

　　只是没想到这辆透露着old money气息的车在前方停下，而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向她走来。
　　影子长短变换，他的眉眼逐渐变得清晰，待她看清面容，周知意一愣，“柏学长。”

　　似乎是从正式场合里刚脱身，他的西装三件套穿得颇为板正，领带结甚至都没来得及松一节。
　　胸前别着一个银色的领带夹——是她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

　　柏言行比她高上一个头，又是迎面而来，不可避免地遮住了一节路灯。
　　他戴了眼镜和黑色的口罩。
　　她抬眼望向他，视线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捎一会，柏言行发丝染上白雪。
　　周知意戴了帽子，想着雪不大便没有打伞，可让他这般淋雪……
　　纵然是小雪，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从包里翻出一把折叠伞，递给他。

　　他默着接过，撑在二人上方，保持着适当距离，伞沿在她看不到地方，偏向她。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柏言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带着微微的质问，“而且穿这么少？”

　　伦敦的晚上并不比国内安全，零下的温度，她还爱美的穿了裙子。

　　周知意看了看自己腿上的光腿神器，腹诽他可真是直男，刚想说自己不冷，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柏言行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在她手里，转身就走。
　　周知意：？

　　他步子大，三两步走回车旁，从车里拿了一件大衣，又几步走回她跟前。
　　周知意还没搞清他的意图，便肩上一沉——这下知道了。

　　他的黑色大衣笼罩住她，将近她小腿肚。
　　尼古丁和酒气闯入她的鼻腔。
　　不是很难闻的味道，甚至夹杂着留香珠的味道。
　　她的视线刚好和他的喉结平行，微微凸起在他的脖颈间，只见突起的小山峰动了下，他说：“刚应酬完，上面有点味道，先披着，我送你回去。”

　　声音有些沙哑，他偏头，掩唇轻咳了一下。

　　周知意听出他似乎是感冒了，抬手就想把衣服还给他，“我贴了暖宝宝，不……”
　　“披着，等会没照顾好你，我要被许姨骂了。”
　　“可你…”周知意听见他把母上大人搬出来，拒绝的话咽了下去，嘟囔道：“又说我妈……”
　　“不然你会听话？”柏言行睨她一眼。
　　明明就是客套话，他还真放心上了。
　　“先上车。”他朝车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周知意自知理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让你送。”

　　她跟着柏言行上车，方叔笑呵呵的，“周小姐。”
　　周知意惊讶，“方叔，你怎么也来了。”
　　方叔是柏言行家的管家，虽然是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但是柏言行在英国读书这么多年，方叔一直都在深城，并没有跟过来。
　　此刻见到方叔，她甚是诧异，方叔解释道：“阿言生病了，柏总让我过来照顾他两周。”

　　果然，她就听出他嗓音不太对劲，带着一点点鼻音，刚刚被“训斥”了，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言行哥，你还说你照顾我呢，你自己都不照顾好自己。”
　　车上有暖气，她披着大衣此时倒是热了起来，周知意想脱了大衣。

　　柏言行靠在椅背上，目光下视，就这样看着她，一声不吭的。
　　周知意心里发毛，空气中散发着一阵寒气，偷偷瞄他一眼，停下了要脱衣的动作。
　　反正坐车回去没多久，热一会儿总比惹面前这尊大佛生气的要好。
　　要是他告诉她妈，不知道得被念叨多久。

　　他似乎是在生气……
　　她向来对视不过他，甚至有些怵他，周知意低下头，在他注视下，扯了扯自己腿上的丝袜。
　　声音被围巾掩盖，她轻声说：“我这穿了保暖的丝袜，加绒的，不冷。”
　　“我教授临时叫我今天要把论文赶出来，所以才从学校出来，而且这离公寓也挺近的……”
　　“上周教训没让你长记性？”柏言行瞥她一眼，语气凉嗖嗖的。
　　周知意岔开话题想转移他的注意，“这车第一次见诶。”
　　“阿泽的，下次如果还需要在学校待到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你知道上周徐姨没打通你电话有多着急吗？”
　　“……”

　　镜片上刚沾的雪花融了，水渍糊了视线。
　　柏言行取下眼镜，想用手帕擦一下，才想起手帕在大衣的内口袋。
　　而大衣在她身上。
　　他无所谓的用西裤擦了擦，闭眼捏了捏鼻骨后又戴上。

　　周知意又瞧他两眼，知道他又要开始念经了，再次试图转移话题，“你啥时候换的新眼镜，在哪配的？”
　　“前天，原来的不小心压坏了，就在商场随便配的。”
　　他换了一副无框的眼镜，镜片比原本的要宽大许多，是黑灰色的细边。
　　“早就让你换眼镜了，你原来都不知道有多丑，土里土气的黑方框，你看听我的准没错吧，这种感觉的多好看。”周知意笑嘻嘻地说。
　　“要我说，你眉眼好看，就不该戴眼镜，你去激光飞秒得了。”
　　“不要想转移话题。我和你说的你记住了吗？”柏言行看穿她的小把戏，语气仍然严肃。
　　周知意没招了，她怕他生气，只好拿出杀手锏——
　　“你凶我！”
　　柏言行:“……”

　　他叹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无奈道：“我没有。”
　　“方叔，先送她回公寓再去阿泽那。”
　　周知意眼睛一亮，“你要去泽一哥那吗，我也想去。”

　　她声音愉悦，说的却是其他男人的名字。

　　落寞的情绪浮起又被他压下，柏言行轻呵一声，应酬一晚上的疲惫感突然袭来，他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一盏盏路灯在他眼眸里一下又一下经过，柏言行透过玻璃看她，“我是去和他谈联姻的事情。”
　　他顿了两下，又补充：“他下个月要结婚了。”
　　周知意扬起的嘴角僵住，“怎么…这么突然。”
　　“不是突然，陆叔催很久了。”
　　“这样…”
　　失落感涌上心头，周知意鼻腔里被酸涩感一瞬间堵住。

　　公寓离学校并不远，两个公交车站的距离，十分钟不到就到了。
　　柏言行先推开他这一侧门，下车去给周知意开门。
　　刚打开门，便看到她低着头，眼眶红通通的。
　　柏言行心尖发疼，垂在一侧的手，无力地握了握。
　　周知意声音带着哭腔，问道，“是……和他女朋友吗？”
　　柏言行一手撑着伞，一手扶在车沿，担心她下车时碰到头，“不是，听说是邱家二千金。”

　　不是和他交往二年多的女朋友吗……
　　周知意嗤笑一声，门不当户不对终究没有结果啊。

　　自从三年前，他再找女朋友起，她就已经学会开始让自己放下。
　　算算日子，她居然喜欢了他有将近九年多了。
　　初三一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研究生一年。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
　　她这么努力……
　　还是追不上他的步伐吗？
　　他居然就要结婚了。

　　周知意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在外面，她强撑着笑容，“不好意思啊学长，见笑了。”
　　又换回学长了，柏言行内心苦笑，面色却不显现丝毫，依旧是表情淡淡的。

　　他摘下口罩，认真对她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等会回去洗完澡泡下脚再睡觉。”
　　柏言行看着她上了楼，他才上车，“方叔，走吧。”

　　-

　　她和闺蜜是合租的，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很大，100来平，但是对于她们两个来说也够用了。
　　周知意按门铃时，陈思涵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游戏，陈思涵边走边打，开了门还没注意到周知意的不对劲。
　　“打野你在干什么，逛花园呢！！上啊！！诶诶诶，哎呀又死了。”
　　直到她发现周知意几分钟都没说话，朝周知意看去，愣了两秒，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也不管还在进行中的游戏了。

　　“知意这是咋了，谁欺负你的跟姐说，别怕，姐帮你揍他。”陈思涵慌忙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周知意。
　　周知意擦了擦眼泪，抽噎说：“陆泽一。”
　　“陆泽一是吧，我现在就找人收拾他。”陈思涵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就要打电话，翻了没两页，突然意识到小姐妹说的是谁，“额……不是…你说谁？陆泽一啊——”
　　陈思涵尬笑两声，这我也惹不起啊……

　　事已至此，周知意终于把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思涵，我从初三开始喜欢他，可是刚刚言行哥告诉我，他下个月要结婚了。”

　　陈思涵思考片刻，陆泽一结婚？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情。
　　和邱家联姻。
　　她前段时间和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无意听到父母提到过一嘴。

　　圈子内对陆泽一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虽身世坎坷，但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年纪轻轻已闯出一番事业。
　　也有人说他心狠手辣，从不仁慈，对待自己的叔父能毫无犹豫的送他去监狱。
　　还有人说他重情重义，在他苦难时帮过他的，后来都收到了不菲的回报。

　　可于周知意来说，都不是这样的。

　　世人总爱对道听途说的话添油加醋，调成他们喜欢的味道，有人嫉妒，便加几分醋，有人羡慕，便加大火力再翻炒几下。
　　不同人的味蕾不同，对菜的评价也不同，但评价的前提是，尝了才知道合不合自己的胃口。
　　人亦是如此。

　　她跟随在他脚步后面那么多年，自然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回忆如倒带般在她脑海里播放，周知意压抑了多年的情愫在听到结婚这个消息时如决堤的大坝一般奔涌而出。

　　“诶！！不是！你说你喜欢谁？？？陆泽一？？？！！！”一旁的陈思涵终于反应，发出尖叫。
　　陈思涵从冰箱里拿了两听啤酒放在茶几上，“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现在才知道这个事情。”
　　陈思涵把电视遥控器握在手里当作话筒，举到她身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呲啦”一声，周知意开了一听啤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初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当时太小了，以为只是情窦初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喜欢很久了。

　　“有谁知道？”
　　——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喜欢他？”
　　这次的回答是一阵沉默。

　　是啊，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明知遥不可及的人呢？
　　是因为刚好那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还是因为他的名字常年霸榜第一，又或者是他的颜值加成？

　　周知意给不出一个标准答案，只是一口又一口闷着啤酒，很快两听啤酒就见底。
　　周知意觉得不够，又从柜子里挑了一瓶度数高的洋酒，本来是打算留着送人的。
　　这瓶酒的牌子是陆泽一的钟爱。
　　她花费了不少精力和人脉才搞来的这个年份的酒。

　　可她突然就不想送了，突然就想喝了。
　　有什么理由呢？
　　有的。
　　为画上多年暗恋的句号再添一点笔墨。
　　让句号更饱满，更漂亮。

　　洋酒见底，好友的话逐渐模糊，她沉睡过去。
　　和多啦A梦一般，拉开了时光机的抽屉，找找喜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