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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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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当空。
许知意慢慢走在路上,地下的身影随着脚步声,变得越来越长。
思绪也如影子般,渐渐拉远,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她遗漏。
风声又起,海岸边上的树木仍然带着绿意,树叶在寒风中摇曳,沙沙的响声一阵又一阵,飘进许知意的耳中。
“没有风。”
许知意忽然停下脚步。
“树丛响的时候,没有风。”
风势骤然变大,许知意握紧锄头,迎风向麦田奔去。
寒风中,乌云渐渐遮住明月。
黑暗里隐约可见一高大身影在麦田里鬼鬼祟祟。
那人身姿修长,身上还穿着她亲手缝制的熊皮大衣。
不是卫慎,还能是谁!
“卫慎!”
许知意的暴呵似翻江倒海般闯入卫慎耳中。
卫慎的手一抖,竟不小心掐断了手上的麦苗。
他迅疾站起身来,还心虚地将麦苗往身后藏了藏。
“我没想到。”
许知意愤怒的将锄头对准卫慎。
“竟然是你!”
卫慎慌忙举起手来,焦急道:“不是……”
“是野兔子!”
许知意顺着卫慎手指方向望去,七零八落的麦苗里,哪有野兔的半根毫毛。
反倒是月光下,他手中的麦苗还稀落落地抖着泥土,身后几个土坑好似张着嘴的小兽,发出无声的嘲弄。
许知意气极反笑,再回过头来,眼神之中却唯余失望。
“卫慎,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们的想法却有分歧。”
“可是,你为什么要将愤怒发泄在麦田里,你明明知道,我对这麦田倾注了多少心血!”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
报复?
卫慎眸色陡然一深。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音色里竟微微带有一丝哽咽。
寒风呼啸,抽打着林间枯枝,呜咽着席卷而来。
漫天雪花随风飘落,初雪悄然而至。
晶莹的雪花落在卫慎的睫羽,更映衬出他泛红的眼眸。
许知意心神一颤,手上的锄头也不自觉垂了半分。
“你曾说过,我在你眼中,是孝子、忠臣、栋梁……”
“可如今,我分明看到,你眼中的我,是鹰犬、走狗、佞臣……”
说着,他痴笑道:“还有……懦夫……”
卫慎嗓子发梗,双唇微微颤抖着,强忍着眼中泪水,可冰冷的雪打在脸上,哪里分得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今日之事,并非我所为,信与不信,皆在你。”
说罢,卫慎径直往石山方向走去。
可在与许知意擦肩而过时,他仍旧放慢了脚步,怕走急了,害她风雪沾身,低声道:“今日风寒雪冷……”
他自嘲一声:“你也抓到了毁你麦田之人,快些回去吧。”
许知意缓缓放下手中锄头,转过身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唯卫慎一人独行。
他的肩头落满白雪,背影中似有无穷尽的落寞。
许知意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她自觉自己好像错了,却不知到底错在何处。
她在麦田一连蹲守几日,只在今日看到了卫慎,看到了被毁害的麦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这几月的相处中,卫慎真的是能做出毁坏田泄愤此举之人吗?
窗外风雪交加,屋内烛火摇曳。
许知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心乱如麻。
卫慎亲手所写的游记围着许知意摆了一圈,
她蓦然想起卫慎那沾着雪泛红的眼睛,似一把钝刀子般,割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叹了口气,将游记收好,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边的木箱子里。
恰时,寒风呜咽着破开床边木窗,纸页翻动间哗哗作响。
雪花吹进屋中,须臾间化作雪水,寒气袭来,许知意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立刻关进木窗,慌忙检查着箱中游记。
最上边《西域记》的封面边缘裂开几道缝隙,许知意心疼地翻阅检查着,生怕哪里再有损坏。
可她的手一顿,苍劲有力的字迹像是一片片雪花般涌入她的视线。
赡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
池北面颇胝师子口,流出徙多河,绕池一匝,入东北海。或曰潜流地下,出积石山,即徙多河之流,为中国之河源云。
许是原书作者偷懒,这小说世界套用现实诸多,这段话便出自唐代高僧玄奘的《大唐西域记》。
徙多河是塔里木河的古称,此书说徙多河潜流于地下,经过积石山重新涌出,徙多河的下游便是黄河的源头。
可塔里木河是内流河,怎么可能是黄河的源头,玄奘眼见河水消失,便认为河水流于地下,又在下游形成黄河。
许知意喃喃道:“眼见为实,可眼见就一定为实吗?”
她只见卫慎在麦田形迹可疑,便一心以为他是“凶手”。
细细想来,这段时日的相处,说卫慎幼稚,她举双手双脚赞同。
但若说他会因泄愤而毁害麦田,压下愤怒的许知意是万不能信的。
许知意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疑惑自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还是被冷风吹傻了了脑子。
“冲动是魔鬼!”
她抱着游记,靠坐在床边。
温暖的炭盆“嘶嘶”响着,渐渐淹没在屋外呼啸的寒风之中。
许知意裹紧身上的兽皮袄子,推开了房门。
漆黑的天幕一望无际,洋洋洒洒落下无穷无尽的白雪。
风雪袭来,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冰冷的寒意从掌心蔓延。
“卫慎……”
许知意不自觉呢喃着。
“你……还好吗……”
又是一阵猛烈的寒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她身上的雪花,也带走了缱绻的思念。
寒风凛冽,绵延的石山似都抵挡不住,一片一片雪花似飞蛾扑火般闯入山洞,落在地上化为雪水。
一片消融,一片又落。
卫慎靠坐在床边,身边仅一支微弱的灯烛长燃。
身上的熊皮大衣依旧柔软温暖,可丝丝寒意仍钻透厚实的皮毛往心口涌去。
掌心里,那“一人一半,互不相欠”的字条,已然被钻出密密麻麻的褶皱。
明暗的灯火映入眼底,无边无尽的落寞似那前赴后继的雪花,在心里汇成一汪深潭。
“报复……”
许知意失望的眼神似一把钝刀,一下下深深剜着他的心间。
卫慎嘴角勾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冻得发红的手指缓缓解开胸前的纽扣。
熊皮大衣脱下,黑色的中衣紧贴着身躯,仅存的温热猛然被寒风侵袭。
洞口的雪水已然凝结成冰,雪花一层层累积,逐渐侵入山洞深处。
卫慎手掌抚摸着蓬松的熊皮,轻轻闭上了双眼。
又是寒风吹来,那烛光骤然熄灭。
意识消散前,黑暗之中,他似乎又见到了许知意。
她自雪中而来,身披白雪,皎皎如天边明月,虚幻似梦里寒烟。
“能在梦里见你最后一面……真好……”
许知意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卫慎的冰冷的脸颊。
听着卫慎呢喃的话语,她只觉心中似有万千利刃划过。
冰雪凝结在卫慎的眉眼,映衬得他好似雪中谪仙,青白如玉的脸庞微微泛起潮红,微弱的呼吸似都带寒气。
许知意慌乱着将熊皮大衣裹在卫慎身上,可他的身体仍然冰似寒霜。
“卫慎!”
许知意的焦急的声音染上一丝哭腔,她紧抱着卫慎,两只手拂去他面上的冰雪,暖着他的脸庞,呼唤着他的名字。
“卫慎!”
“我命令你,不许睡!”
卫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才知这原来不是一场梦。
可他早已没了力气,他强撑着睁开眼睛,嘴唇翕动,可连一字都吐不出。
许知意眼睁睁看着卫慎的意识,如手心的温度般消散退却。
莫大的恐慌使她再也压制不住眼中泪水,一滴滴滚烫的泪落在卫慎的脸颊。
空旷的山洞好似一座冰窖,刺骨的寒冷将暴露在外的肌肤刺成鲜艳的紫红。
许知意紧竭力将卫慎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离开了山洞。
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与卫慎紧紧相拥。
风雪扑面,卫慎宽阔的胸膛几乎要将许知意压倒,可她仍旧紧紧拥着卫慎。
白茫茫的大地上,两点微小的身躯拖出一条浅浅的长线,又渐渐被飞雪抚平。
木屋中。
燃烧的炭盆散发出汹涌的热气。
许知意已将卫慎身上被冰雪浸湿的衣衫脱下,用棉被皮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可卫慎的身躯仍冷若寒冰。
她轻柔的抚着卫慎的脸庞,满目都是心疼与怜惜。
“卫慎,你又要寻死吗?”
回答她的,却是卫慎止不住的颤抖。
许知意急忙将炭盆推得更近,炭盆的热浪使得她的额上布满密汗,
她的手如此炙热,可卫慎的脸颊仍然冰冷。
许知意只得紧紧抱住卫慎,用自己的体温来为他驱散寒意。
靠近卫慎身体的一瞬,所有的羞怯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躯恍若一座坚硬的冰雕,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寒气。
即使隔着一层衣物,都能感受到那入骨的寒意。
她缓缓将头埋进卫慎的肩头,轻声道:“卫慎,好像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
“我喜欢你。”
“你不要再寻死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