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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从前有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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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年,那年邙山下的雪很大,温苡纾吃力地登上台阶,这是她第二次上邙山。
她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山上积雪厚重,仿佛银装素裹,一座明黄的庙宇默默地站在山顶,俯视着山峦。
山脚下则是薄薄的一层雪,轻轻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飘落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缓缓地落在树枝上、草丛里,点缀了整个邙山,令人心旷神怡。
来到庙门口,老僧人放下扫帚,双手合十。
温苡纾予以还礼。
温苡纾蹲在庙墙旁,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同心锁,她回忆着,寻找着。
突然,她眼睛一亮,伸手擦掉其中一个锁上的雪。
字迹显露。
当年,有一个少年蹲在她身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刻上愿望——
祝我喜欢的温苡纾,长命百岁。
二○一三年,两年前,九月,他们第一次相遇在邙山小镇里。
小镇西枕邙山,北临黄河,景色宜人。
九月开头,依然热得蝉叫苦不迭,温苡纾也没想到,生平第一天来到邙山小镇,就遇到了如此犀利的暴雨。
当时大雨滂沱,棚下卖枣的大婶很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嘴里还边嗑着瓜子:“还好昨天嫌太阳大,刚搭的棚子。”
温苡纾站在她身旁,手里还提着刚买的一兜大枣,此情此景,她竟无言以对。
大婶道:“要不姑娘你等雨小些再走?”
温苡纾点点头,心里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还有她自己,国外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
沉思间,耳旁传来一道急促而清冽的男声:“快让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辆自行车从面前驶过,清凉的泥水溅了她满身。
好好好,刚买的普拉达,新款,现在上面沾满了新鲜的雨水和来自这个小镇的亲切的泥土。
温苡纾怒吼:“死妈了吧?刚买的衣服!”
罪魁祸首急急停下车子,跑来道歉:“实在对不起,不好意思。””
温苡纾抬头,这小伙子年龄与她相仿,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皙白,五官立挺,即使身在此山中,也没有半点乡土气,甚至比一些大少爷还有气质。
算了,估计他连什么是普拉达都不清楚,温苡纾叹口气,缓缓开口:“没事儿,你下次——,唉?”
话都没说完,那个少年就骑上自行车跑了,连招呼都不打。
只留下温苡纾站在原地,欲口吐鲜血。
乡下人,果然不可理喻!
雨势渐渐小了,山里烟雾弥漫,被打湿的树叶青翠欲滴。
邙山依旧美丽。
这里是温苡纾父亲的故乡,后来做生意发达了,就一直留在国外,温苡纾出生在英国,小时候听着父亲讲对故乡的怀念,她便对这素未谋面的小镇充满好奇。
想到这里,她眼眶有些湿润,往后余生,也许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没事,挺好的,第一天就与故乡的土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转学第一天,温苡纾踏进邙山一中的第一步,就后悔了。
想象中洁净的操场,整齐明亮的教学楼,缤纷争艳的花圃……一概没有。
呈现在眼前的,是退了好几层墙皮的平顶小楼,和跑几步灰土就飞扬上天的没有赛道的操场。
班主任姓李,戴眼镜,长得有些严厉,温苡纾站在班门等她发言。
“同学们,欢迎一下咱班的新同学。”
温苡纾吸了一口气,缓缓走进教室,看见了满班的男杀马特和女铁刘海,突然有些心肌梗塞,不过她浅浅一笑:“同学们好,我叫温苡纾,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照。”
温苡纾瘦瘦的却很有气场,柔韧的长发被她扎成高马尾,洁白而秀气的脸带着镇定,散发着恬静的气质,使人想到江中的白莲,无不被她吸引。
她刚说完,台下就响起轰隆隆的掌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
更有甚者:“同学你好,交个朋友吧,我叫马小虎。”
“人家凭什么跟你交朋友?只有我这样的才配跟她交朋友。”
“得了吧你,马东亮,你瞅你那满脸痘。”
“……”
温苡纾保持着尴尬而礼貌的微笑,讲台遮住的地方,她的手抠着书包带子,手指都要磨掉一层皮了 。
“都闭嘴!”李老师发话,顺便推了一下眼镜:“小温同学刚从国外回来,你们多带她了解了解邙山镇。”
说完,她转向温苡纾,指指后排:“你先坐那里吧。”
在同学们的喧闹声中,温苡纾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去,看见了空位旁的一个少年。
她愣住,很少有人,能够让她有一种给对方做泥土SPA的冲动。
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此时那位昨天骑自行车狂飙的少年也怔怔地看着她。
温苡纾走过去。
窗户开着,破了个洞的窗帘随风飘扬,窗外有几棵香樟树,树影婆娑摇曳,阳光照在少年洁白的脸上,让他有了与世隔绝的美感。
少年睫毛很长,几根发丝顺着额头垂下来,乖乖的,应该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吧。
温苡纾移开视线,向座位轻轻看去,嗯,还好凳子不脏。
温苡纾轻轻的坐上去,嗯,不太好,有个椅子腿少一截。
眼看着要摔地上,旁边的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提上来。
温苡纾无语,这小破学校。
这时,少年开口:“额,你小心些。”
温苡纾欲哭无泪,只得向他投去感激一督,暂时忘记了泥土SPA的事情。
上课了,李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字,温苡纾托着下巴,她还有些不适应这里无聊刻板的讲课方式,这时,右边递来一张纸条,字体清隽。
——你好,我叫张煜书
她回:哦
——昨天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当时急着给我姥爷买药,实在不好意思
温苡纾有些动容,原来这人还蛮孝顺的。
——没事,原谅你了
斜着的椅子坐着很难受,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时间,温苡纾背都有些发酸。
她刚掏出湿巾想把写满小字的桌子擦一擦,结果热情的小镇同学们一下子蜂拥而至,围了她个水泄不通。
“同学认识一下吧。”
“同学,你真的刚从国外回来?国外啥样?”
“同学,你……”
就在温苡纾纠结的时候,张煜书站起来拍拍手,示意同学们让开后,他又戳戳温苡纾:“麻烦你站起来。”
在一片嘈杂声中,温苡纾问他:“干吗?”
“我帮你去总务处把椅子换了。”
“额,谢谢。”
张煜书把椅子扛在背上,刚出班门,温苡纾就紧跟其后:“我跟你一起去吧,咱班同学太热情了。”
张煜书笑笑:“他们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远千里从国外回到邙山上学吧。”
温苡纾却沉默了。
张煜书没接着聊下去,而是换了一边扛着椅子,让椅子离温苡纾的头远远的,以免碰着。
温苡纾心里有些暖,该说不说,这里的确很好。
或许在这里生活,不会有太多麻烦,至少她起初这样想。
放学路上,香樟夹裹成荫,光斑点点,树上喜鹊叽叽喳喳的。
温苡纾背着包,无聊地踢着石子儿,时不时避开昨天留下的泥坑。
“喂,同学。”
不知何方冒出一个声音,温苡纾吓得一激灵,一脚踩在大石块上,差点崴住。
还好没踩进泥坑。
温苡纾回头看,是张煜书,她不由得有些气愤:“你干嘛跟着我?”
张煜书有些无奈,说:“其实咱俩,顺路。”
温苡纾说:“那你离我远点儿,别再弄我一脸泥。”
张煜书:“……”
过了一会儿,他往前凑:“其实我有个问题。”
又又又是问题,她今天被问烦了:“不知道,不清楚。”
张煜书沉默了一下,又开口:“市里举办了个绘画创新大赛,镇里的学校也能参与,你愿意参加吗?”
一下子换话题,温苡纾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你刚从国外回来,在绘画方面一定有不同的见解和经验,这次比赛要小组合作,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小组。”
温苡纾在国外时,也常因为精湛的绘画技艺包揽各种学院奖项,绘画大赛肯定没问题,只是——
“我不想参加,没空儿。”
呵,只是她不屑。
张煜书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真的不耗时间,你考虑一下嘛。”
温苡纾瞪大眼,干吗?这是美男计?
“不行,大哥,真不想参加。”
“这样,如果我们赢了,我就请你吃烤鱼。”
美食诱惑?山珍海味她吃多了。
“不行。”
张煜书继续劝:“纯天然邙山烤鱼,可香了。”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奖品很丰厚吗?”
出乎意料的,少年诚恳地点点头:“我急需这笔奖金,我姥爷快没钱治病了。”
温苡纾愣住。
治病……治病……
即使来到邙山镇,她还会听到这两个字,她苦笑一声。
她想起了,那天医生交给她父母她的病危通知书。
那天阳光也很好,却静谧无声。
夕阳西下,云朵染上暖橘色,远处山峰默默屹立,俯视着小镇里的一切。
温苡纾停下脚步。
“好,我参加。”
“谢谢你。”
“别谢,我是为了你的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