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芷》少女那吒

60、向死

　　一年一度的阅川文学奖如期举行。
　　一年比一年隆重了，尤其是战争爆发的今年，反而更加盛大。
　　一是为了欢送霍风和霍芷作为战地作者和战地医生的角色奔赴前线，为战事作出贡献；二也是为了在这多事之秋、战火纷飞的大环境下，广泛地鼓舞人心。
　　今年的获奖者，可以选择直接保送入学，也可以选择直接担任战地作者的身份，奔赴前线。
　　所以，今年的颁奖典礼，除了文艺界的明星们自发来助阵，更有许多军政要员前来赏光。
　　这么多年了，凭借着扎根广袤欠发达地区的优势，阅川文学奖早已被誉为“除了高考以外，第二次改变人生的机会”。
　　它曾是无数贫苦学子通向高阶人生的门槛，也是无数文学爱好者不被埋没的转折点。
　　而现在，它甚至可以满足热血青年们一腔赤诚的报国心。
　　数年前，霍风凭借着创立这个奖，硬生生在资本林立的文艺界杀出一条血路，扎下了自己的根。
　　这是霍风的起点，也是霍氏腾飞的地基。
　　霍风的出场，将晚宴推向了高潮。
　　“过去这一年，是需要我们所有活着的人默哀的一年。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人，都在过去的一年里体验过生死别离，也冷眼瞧了许多人间冷暖。虽然人间之事，大多逃不过悲欢离合……但在这里，我希望大家明白，人与人之间，其实是命运共同体。阅川文学每年都见证着‘江山代有才人出’，而我也期望以后这些新人可以‘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一向少发感慨，今晚也是一样。现在，回归文学创作者的身份，我想将自己这一生一直践行的一句话分享给在座的诸君——‘奋笔写尽人间事，不窥天道窥苍生’。共勉，谢谢！”
　　简短，有力。符合霍风的讲话规则。
　　台下掌声雷动，大家的目光闪烁着崇拜和感动。
　　不过半小时后，仰头饮尽杯中酒的霍风，却已经感受到了她体力支撑的极限。
　　好在，一回头就是霍芷有力的臂弯——那是她唯一的退路。
　　霍芷察觉到霍风的异样，紧紧楼主霍风，装作和她一起往后厅走的样子。
　　从背影，外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而在背对宾客们的那一面，霍风的额头早就已经冷汗涔涔，此刻的她，正极力地忍耐着胃里的翻江倒海。
　　“把车开过来！”霍芷给了身边保镖一个眼色。
　　在后厅的私人休息室里，霍风已经吐了两回了。
　　上车的时候，整个人又因为焦虑症恐慌发作，整个身体都在间歇性抽搐着。
　　霍芷把一切都安排得密不透风，没有人知道车里的霍风此刻正一遍遍地体验着心率过速的濒死感。
　　霍芷紧紧抱着霍风，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
　　“霍风，我在……霍风，我们回家……”
　　这样安抚的字眼，霍芷这一路上重复了不下三十遍。
　　霍风的间歇抽搐，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到最后一次停下来时，她的浑身已经如同从水里被捞上来一般，湿透了。
　　空气中那些蒸发的汗液，又带走了不知几魂几魄……
　　无声地躺在霍芷的怀里，霍风知道，自己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 ……
　　家，温暖的家。
　　可霍芷感觉这份温暖现在就像是手里面握着的沙，渐渐地抓不住了……
　　作为一名医生，一名药学家，霍芷再次陷入无尽的自责当中。
　　她可以凭借“癌克”拿下诺奖，却不能用“癌克”拯救霍风。
　　霍风瞒得她好久、好绝，被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迟到“癌克”已经对霍风的病情无效了。
　　不是霍风不愿意早点告诉霍芷，而是，霍风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霍风，我恨你……你瞒得我好苦。”这是霍芷发现霍风真正病情的那一日，说出的第一句话。
　　放任焦虑症的复发，是霍风为了掩盖更致命的癌症的手段。
　　只要有一个幌子挡在前面，霍芷就率先怀疑不到深藏在精心布局的谎言下的一切。
　　可是，霍芷太聪明，也太敏感了。
　　高于霍风的智商，加上这些年的磨练，使得霍风的算计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好使了。
　　但霍风还是尽己所能，安排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领完诺奖回来，霍风才卸下伪装，任由霍芷揭穿了自己的算盘。
　　“我的病，到死都必须得是个秘密。”这是霍风的原话。
　　“霍风，你看看自己都什么样儿了？！你还在为我盘算！不公开治疗，别人才不会诟病我倾尽毕生心血造出来的‘癌克’是吗？！”
　　“对！你的一生，必须完美无瑕，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抓住一丁点儿能诟病你的弱点！霍芷，你想想，如果世人知道我因癌症而死，你的‘癌克’会遭受多少质疑和流言蜚语？！甚至要你拿后半生去澄清，为什么你研究的‘癌克’救不了你最爱的姐姐！可是我已经不可能陪你走后半生了……你要我在闭眼的那一刻还要活在拖累你后半生的自责里吗？……”
　　“霍风，你这个疯子……”
　　“我宁愿你后半辈子活在对我这个疯子的恨意里……”
　　“可我宁愿承受后半辈子的流言蜚语……”
　　“可你明明知道，即便你愿意承受，我也已经回天无力了，何必要再搭上你呢？”
　　“霍风，从前读书的时候，你说你最喜欢《红楼梦》里的王熙凤，现在好了，‘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现在你人之将死了，却还要远赴前线直接寻死……霍风，相处了半生，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
　　“你讨厌不讨厌，我必须得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体面死法’。只有死在战场上，你才能在不被任何人猜忌谋害的状态下顺利接掌霍氏——一个因为我的死而市值翻倍的霍氏。”
　　“用一个将死之人，造一个能余荫万代的英雄，对吗？霍风……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霍芷满嘴都是憎恶，可是心底，在她惯性的理性思维的驱动下，她又不得不承认霍风这项堪称“歹毒”的计划，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
　　“承认吧霍芷，按照我计划的死亡方式，你将得到一个屹立百年的霍氏，不是吗？”
　　“霍风，不要再对我使用理性的炮弹了。尽管如果我们的处境互换，我也会选择和你一模一样的死法……可是霍风，我也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我这辈子，几乎所有的情绪都给了你一个人，现在你要用自己□□的湮灭带走我所有的情感，霍风，你何其残忍……”
　　“你以为我想吗？霍芷，我不想活下去吗？已经无可挽回了，你就不要再纠结‘沉没成本’了。而且，我是在告知你我要去战场，而非是和你商量！”
　　“行，你有种，霍风，我跟你一起去！你最好死在我怀里！”

　　上卷，完。下章开始为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