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芷》少女那吒

58、朱颜辞镜花辞树

　　房间里的打砸声整耳欲聋。
　　面前的镜子、花瓶爆发出尖锐的粉碎声。
　　而伴随着这些破碎声的，是霍风的焦虑症发作。
　　霍风为了刺激这个病的发作，前不久，亲自去了一趟已经开始蔓延到边境线上的战场。
　　从西边战场上归来，她甚至把战争带来的创伤后遗症也带了回来……
　　这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日日夜夜纠缠着她。
　　没有人有办法。
　　私人医生她不让进门，心理医生她一律赶走。
　　就连霍芷，都不敢轻易地接近她。
　　但霍芷对霍风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如此大开大合的情绪外露，不是霍风原本的样子。
　　难道又是谋算？还是……谋算背后藏着什么瞒着自己的事情……？
　　“霍风，开门……求你，开门……我是霍芷，我是霍芷啊……”
　　霍芷如骤雨般疯狂拍打着房间的门，可是里面的发疯动静却依旧没有停止。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不论是里面的霍风，还是外面的霍芷，似乎都已经挨到了极限的边缘。
　　霍芷隔着门颓然坐下，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朝着书房跑去。
　　巨大书桌的暗格里，藏着一把原本只有霍风知道的M9。
　　在去战场之前，霍风才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霍芷。
　　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得来，于是像嘱托后事一般将该交待的一一向着霍芷和盘托出。
　　现在她回来了，可却再也不是那个稳如泰山的霍氏当家人了。
　　PTSD以及焦虑症，势要一举将她击毙一般的，不分白昼黑夜猛烈攻击着她。
　　就像是躯体九死一生逃了回来，可人的魂儿却被扣在了鬼门关一样。
　　霍风大大减少了对外露面的次数，深居简出。
　　人人都道是她历经沧桑看透了人世百态，其实只有霍芷知道，但从心态上论，从前的那个霍风，已经回不来了。
　　但是这些事情，外人是不会知道的，这是霍风神志清醒时候下的死令。
　　因为当家人的任何弱点，都会成为敌人击垮霍氏的着力点。
　　她杜绝医院和心理医生，也是为了避免消息的走漏。
　　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力量的消殆，以及清醒时镜子里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霍风确实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
　　要强了一辈子，从年少时的忍辱负重，到青年时的绝处逢生，她只有这一颗心脏，但心的温度却一次次被世俗消磨殆尽。
　　即便现在，她已经站在了食物链顶端，也无法阻止现在这副作为支撑点的躯体正在迅速崩溃和消亡。
　　霍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
　　除了非常明显外化的心理疾病，癌症使得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逼着她自行了断。
　　“砰！——”M9的声响，打穿了房间的门拴。
　　霍芷一脚踹开房门，面前是形容枯槁的霍风。
　　霍芷的手里，除了那把M9，还有一本霍风的病例。
　　霍风看见了霍芷手里自己的病例，木木地抬起头。
　　哪怕仙子啊，她也依旧不肯放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坚强与高傲，不肯在这个全天下对她来说最安全的人的肩头痛哭一场。
　　霍风以为，上位者的狼狈不能被下位者知晓——就像许多伦理故事中那些一手撑起一个家的长辈，绝不肯在任何外力的折磨下在小辈面前露出自己的疲态。
　　“霍风，我现在恨不得一枪崩了你！”
　　霍芷抬起紧紧攥着那把东西的手，把冰凉的口径对准了霍风的眉心。
　　“霍芷，我把这两样东西一起放在书桌里，就是想让你亲自选择怎么了结我……”
　　“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医院。”霍芷手里的东西依旧抵着霍风的脑袋。
　　“霍芷，你脑子没病吧？这件事情，怎么能叫外人知道？！你这是要置霍氏于死地！”霍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倔强着逼回了滚烫的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这些东西！……霍氏即便会遭受攻击又怎么样？！你有软肋又怎么样？！姐姐！你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不是机器啊！……”
　　霍芷手里的东西坠落在地，她自己也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那张清秀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泣不成声。
　　她知道霍风在怕什么，其实她比霍风更害怕。
　　霍风的身体状况是她始料未及的，甚至于她已经开始恼恨自己没能及时关心霍风健康状况。
　　“霍芷，你知道吗？我现在比死了还难受……”霍风双手薅着头发，整个人蜷缩进了床脚的阴影里。
　　霍芷坐在霍风的对面，两个人硬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说什么呢？自己供奉的神明，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
　　霍芷把手里的那把玩意儿退了膛，弹头一颗颗掉落在地板上。
　　“霍风，现在你要么和我去医院，要么，你自己吞下这些弹子自杀。”
　　话很简单，意思也很明确。
　　霍风想选C，可是，没有C选项。
　　从臂弯里抬起那颗昏重的脑袋，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扑进了霍芷怀里。
　　“霍风，我们本该是一条命，为什么……凭什么你要私自分走一半……”
　　最终，霍芷抱着昏过去的霍风，踏出了房间。
　　那一夜，被守护的人从妹妹变成姐姐。
　　那一夜，守护人的人从姐姐变成妹妹。
　　那一夜之后，霍风虽然名义上还是霍氏的当家人，但集团的各类事务实质上都已经开始逐步向着霍芷转移。
　　虽然早在霍风此前奔赴战场之前，霍氏就暂时移交给了霍芷。
　　而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权力交替。
　　霍芷遵从了霍风的意思，让自己的医疗队进驻了家里。
　　这些人都被霍芷逼着签了保密协议，一旦泄密，即刻丧命。
　　霍风每天会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霍芷也会端着药准时出现。
　　水杯和药粒递到眼前，霍风却靠着椅子，赌气似的别过头：“我不吃。”
　　语气冰冷，不近人情。
　　霍芷知道，霍风这是用假意的威严来维护她那颗破碎的自尊心罢了。
　　“霍风，有时候服个软呢，就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霍芷二话不说，上来捏住霍风的下颌骨，把药塞进了霍风的嘴里，“吞下去，否则晚上要你好看。”
　　有时候，简单粗暴，往往对霍风最有效。
　　看着霍风无可奈何的样子，霍芷又笑着弯下腰：“这才乖嘛～真棒！嘿嘿～亲一个……”
　　“滚开。”霍风使劲儿往后躲，然后举着胳膊推开霍芷。
　　“哎哟，别害羞嘛～”
　　“好好好，我认输，你快哪儿凉快呆哪儿去！”霍风简直无法忍受霍芷现在这个鬼样子。
　　其实霍芷正经起来，比想象中似乎要更稳重一些，自霍氏的权力开始交接，她就收起了那些玩世不恭的样子。
　　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但事实上，她本来就是个大人，只不过从前有霍风在，她乐得躲起来。
　　为了在过渡期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许多重大场合，霍风仍然会靠着药物和霍芷的陪伴短暂出席。
　　虽然每次就是讲两句话，应酬两杯酒。
　　不过这对于稳定霍氏而言，已经足够了。
　　“今晚是阅川文学奖的颁奖礼，这可是你一手创立的奖项，露个面比较好。而且最后一步棋，你总得自己落下……”
　　“好。”霍风点点头，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安排的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