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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青柠檬·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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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了老师,还有一些手续要回来办一下。”男生没有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语气稀松平常,淡淡地陈述事实。
果然,沈知意知道自己不该痴心妄想,一切都只是巧合。碰巧回学校办手续,碰巧看到她遇到麻烦,碰巧出手帮忙。
即便这些“碰巧”不带个人情感色彩,她也应该衷心感谢。
“去医院看看吧,你刚刚都流血了。”沈知意看着他指节处凝固的血痂,身上挨了一棍,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不去,没什么要紧的。”陆川漠不关心地抬起手背,瞥了一眼又放下,恢复了往日慵懒散漫的模样。
“那也要处理好。”沈知意跑向路边的药店,“你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好。”
陆川看着她小跑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目光就总是会停留在她身上。
沈知意拎着一袋消毒和跌打损伤的药出来,路边上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她望着前方,心情像泄了气的皮球,步伐渐渐迟缓。
“买了汤圆和年糕,你想吃哪个?”
沈知意蓦然回首,陆川就站在身后,手里提着两个袋子,眉眼温柔。原来他也知道,今天是小年。
“去我家吗?离这不远。”冬天天黑的早,风吹刺骨,陆川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
侯勇的话,她全都听见了,现在会如何看他。
沈知意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她并不担心陆川会做什么,不然刚刚就不会救她。只是他家里应该还有父母在,她去了会不会不太合适。
可是想起他浑身的伤,于情于理,自己也该上门道个谢。
“好,我给家里说一声。”沈知意掏出手机给唐映秋打了个电话,说和同学吃饭,晚点回去。
到了之后,沈知意才知道,陆川说的“家”只是学校附近的一套公寓,没有别人,就他自己。
“你平时一个人住这吗?”对于陆川的家境,方便上学单独买一套公寓也没什么奇怪的。沈知意其实想问,小年怎么没和家人一起,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偶尔回去。”陆川拿出两副碗筷,把汤圆和年糕倒进里面,“祝你团团圆圆,年年高升。”
沈知意的心跳莫名停了一拍,陆川总能轻而易举地让那颗沉寂的心死灰复燃,宛如溺水的人无限放大偶尔呼吸到空气的快感。她沉迷其中,妄想有朝一日,万流归海,山川知意。
尽管能隐约感受到他和家里关系比较奇怪,但每个人都有隐私,他不说,沈知意也不会问。
吃过东西,她从药袋里取出碘酒,用棉签小心地在伤口均匀蘸上一圈,两只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陆川的掌心温热,手指骨节分明,长得修长好看。处理时,沈知意只觉耳根在烧。好在陆川全程偏向一处,并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
黄毛用铁棍在他背后打的那一下,后颈处一条淤青延伸至衣领下,这个位置,自己不好涂药。
两人同时发现了这点,陆川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尴尬,“我送你回去吧。”
“看起来挺严重的,还是先涂点药,明天你再去医院看看。”沈知意执拗起来也忘了那丁点男女授受不亲,现在一走了之,她良心上过不去。
这回轮到陆川迟疑,客厅里静默一瞬,他缓缓拉起白色T恤的衣角,从头顶脱下。
少年劲瘦的腰身从衣服下展露出来,一道乌紫色的伤痕从脖颈延伸到肩胛骨下方,若不是穿着外套,这一棍大抵是要划破皮肉。
让沈知意再度吃惊的是,少年宽阔白皙的背部,绽放着一朵盛大的荆棘玫瑰。
联想到黄毛说的那些话,沈知意捏着棉签的手微微一顿,谁也想不到这般光芒耀眼的人,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吓到了?”陆川察觉到她的停顿,却不打算为自己解释什么。
“没有。”沈知意换了新的棉签,沾上活血化瘀的药膏,轻轻地涂在他的背上。末了还不忘吹了吹,突如其来的凉意窜上脊背,少年紧张地把腰板挺得笔直。
“你还记得第一次月考的事情吗?”她看着那道肿起的伤痕,似乎回忆起很多。“那时你说,你相信我。”
“所以,我也相信,你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陆川微微一怔,闭着眼睛没说话,他很想回应这份信任,可他自己污秽不堪,又怎能再把别人拖入泥沼。
“我不值得你相信。”陆川把T恤套上,替她拿上书包,“走吧,送你回去。”
敞开心扉需要勇气,她和陆川,恰好都没有。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出租车司机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试图缓和气氛,最后以失败告终。
人在感情里总患得患失,界限模糊的举动极易混淆视听、影响判断,让人误以为关系亲密。等被突然推开,才发现南柯一梦,咫尺天涯。
出租车将她们送到楼下,沈知意看了眼小区亮着的那盏灯,深吸了口气,“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
陆川停在原地,微侧着脸,视线飘向远方,这个轮廓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光影交错的美感。
在即将踏进单元门的一刻,沈知意转过身来,黑暗中笑意从嘴角边的梨涡溢出,如青丝飘落青花烟巷。
陆川,我们以后还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从那天起,沈知意没有再见过他,也听不到关于他任何的消息。
誓师大会上,她的进步有目共睹,无可争议地被选为高三代表发言。
三年里,她曾无数次见过陆川站在国旗下,发表演讲,那时她和其他女生一样,站在台下聆听,不肯漏掉一个字。
如今,她自己站在这个位置,面对底下两千多名师生,她永远不知道陆川是什么心情,但她自己依旧忐忑。
她从来不是最耀眼的,放在人群中,甚至不会有人注意;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个,连学习也只是为了追逐别人的背影。
她漫无目的努力奔跑,不给自己半点空闲,耳边清风徐徐,头顶明月高悬,所有人都觉得她太拼,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想忘记。
百日冲刺,高考倒计时,一环紧扣一环,她把自己置于更紧迫充实的文山题海。
如果变得再优秀一点,是不是可以有勇气,向他告白。
是成是败,都能够给这段旷日持久的暗恋,划上一个到此为止的句号。
高考前一周,学校组织拍毕业照。一中三年,即将成为记忆里的母校。不少人热泪盈眶,拥抱祝福。
沈知意很感谢林艺澄和胡晓月,她们是她在A班最先交到的朋友,帮了她很多。还有方闻洲,做了将近一个学期的同桌,虽然性格大大咧咧的,有时话多还烦人,但也没少照顾她。
当然,还有那个人。
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白齿红唇,蓝白校服,所有人风华正茂,所有人意气风发。
俞姐眼角湿润,拥抱过每一个人。带了三年的学生,倾注心血,即将展翅高飞,说不难过是假的。
然而稚鸟终要离巢,孩子终将长大。相遇和离别的瞬间,都应该好好珍惜。
“万里长征最后一步,这几天千万别浮躁。”俞姐拭了拭眼角,还不忘叮嘱几句。又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也是最期待的一届。”
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蝉鸣不绝的盛夏。
六月的雨,如期而至。高考的几天,各考点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加上雨势不减,道路积水,千千万万家长穿着雨衣焦急地等待。负责疏通路况的交警,在雨中维持秩序,压力着实不小。
唐映秋这几天格外注意,手机闹钟调成振动,提前两个小时起来准备,中午直接不午休。方方面面,都绝对地以沈知意为中心。
十年寒窗,只在一朝。对学生是这样,对父母而言,也同样如此。
前几场考试,沈知意发挥稳定,做题时感觉都在状态,即便最担心的数学,也没有卡壳太久。
到最后一场英语,中途突然肚子一阵抽痛,额头直冒冷汗,读题时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沈知意咬着牙,踩着交卷铃声,才把卷子答完。
三年的青春落幕,值得回忆的很多,能抓住的寥寥。教学楼里,一片片白花花的试卷被撕碎了扬起又落下,像宁城的第一场雪,这是一群人的狂欢。
沈知意收拾完东西,再看一眼A班的教室。俞姐课间若无其事地跑来说“做篇完型放松一下”,林艺澄挠她痒痒问“还敢不敢了”,胡晓月看穿一切的小眼神,方闻洲嘻嘻哈哈地帮她掏桌洞里的废纸,还有最开始的开始,那一句“同学,这是俞姐让我给你拿过来的习题册”。所有的所有,她都记得,却再也无法经历。
彼时,窗台的梧桐抽出新叶,枝桠疯狂生长,骄阳被割裂开一道道碎隙,她的青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