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私语时》南来无渡

48、梦还卷· 10

　　如果说宋之舟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那就是没把这个披着小孩儿皮的“老阿姨”扔出去，以至于有了后面的事。

　　手上用力，便见这小孩儿一整个僵在床上，额上冷汗连连。

　　“咔嚓——”一声，脚踝那处瞬间被掰回原位。
　　宋雨涵甚至都没来得及嚎两嗓子。

　　“你倒是挺能忍的。”
　　宋之舟这唯一赞许的眼神落在了宋雨涵身上，换来宋雨涵那目光炯炯的眼神。
　　有病，宋之舟心想。

　　晃悠着小腿，宋雨涵悄咪咪打量四周。

　　屋里没有亮灯，但宋雨涵觉得自己的眼神竟出奇的好，或许是这具傀儡躯壳的缘故，比她之前的近视眼好用多了。

　　修真之人自是耳聪目明，宋雨涵自以为的“悄咪咪”在宋之舟这里可以算得上是“明目张胆”。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没羞没躁！”

　　宋雨涵也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再抬头，对上宋之舟毫不掩饰的嫌弃。
　　“嗯。”

　　宋雨涵觉得自己有好好表示态度的，但看宋之舟恍若未闻的样子。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嗯！”

　　外面的风是丝毫没有吹进屋内，甚至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那点暖黄燃起的时候，宋雨涵甚至跑过去玩火苗。

　　小手在上边拂一下，这小火苗“弯”一下腰，发现不烫手的宋雨涵继续观察桌上的小火苗。
　　是有灯芯，但似乎烧的是灵力。

　　屋里呼吸可闻，一扒着桌沿的小姑娘踮着脚去够那盏灯。
　　恍然不在意身后的人。

　　小姑娘自己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可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宋之舟眼里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毕竟这副模样可真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人，可以感觉出这小东西是真的很开心。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对什么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这也是为什么宋之舟最先没有怀疑她的原因。

　　原先的傀儡木讷，但能听得懂命令，甚至说得上是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看品质至少是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中的天品傀儡。
　　这种傀儡最易生出意识，初生意识懵懂，宛若婴孩，就连先前的宋家家主都没有发现宋雨涵的灵魂有异……

　　或许是发现了，但没有管。
　　宋家主家颓势，倒是早些年宋陌尘出生后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大能转世，伴生傀儡，倒也让旁家的忌惮，忧心轻易覆灭主家会引大能恼怒……

　　想到宋雨涵平时如何遛那所谓的“大能”，宋之舟不予置评。
　　再看这玩火的小女孩……一言难尽。

　　族中多有知晓这件事的，但……

　　“哥哥，哥哥，饿了。”

　　胳膊一沉，宋之舟瞬间抽离思绪，眸光一沉，是地上这小东西在扒拉他的手。
　　目光缓缓向下移动，只能看见这小东西的发顶。

　　宋雨涵觉得好饿，真的好饿，她平时都不会主动来找宋之舟的，一方面是觉得他很忙，小小年纪就当家；另一方面……好吧，她怕自己的身份暴露，这样的生活其实还不错。

　　还有一个原因，她觉得自己……好吧，她是老渣姨。

　　这次，要不是上边断了她的粮食，她也不会来找宋之舟……宋雨涵潜意识里知道，这乱七八糟的心意还是胎死腹中的好。

　　不过，现在弄成这样，来都来了，她问一句也行吧？

　　“傀儡不用吃东西。”

　　乍然听到这一句，宋雨涵：“？！”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人生五大乐事，吃喝玩乐睡，就这么给她断两条？

　　“可……好饿。”
　　这是真的，宋雨涵真的觉得饿。

　　“傀儡不会饿，这些天你吃习惯了，饿两天就好了。”
　　宋之舟看着小东西那杏眸圆睁的模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像是在说：你还是人吗？

　　宋雨涵差点急得蹦起来，但头上的手直接摁了下来，按住了活蹦乱跳的自己。
　　试图抗议失败。

　　烛火明灭，宋雨涵急得差点咬着舌头，手舞足蹈地比划。
　　“你忍心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饿肚子吗？”

　　宋之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心中微哂。
　　这般厚颜，实属少见。
　　“这年头，养头猪都比你有用。”

　　宋雨涵突然像个哑巴，光着急，手脚并用，一起比划。
　　最后索性放弃，垂头丧气，干巴巴道：“我其实还是有点用的，我帮你遛陌尘。”

　　“……”
　　你听听，到底是谁不说人话？
　　还有，陌尘同意了吗？

　　“……”

　　-
　　此般种种，尽在心头。
　　庙会上，灯火阑珊，那些过往，像是浮动的光晕，眼前人也模糊。
　　“舟舟，你说，我们还有可能吗？”

　　宋雨涵拉着宋之舟的衣袖，目光落在周边的小摊子上，一如记忆中。

　　宋家所在地繁华，修仙界与人界不同，但于宋雨涵来说，新奇的事物比比皆是。

　　“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么？”
　　这声落在耳中，宋雨涵下意识想扬起一抹笑，像之前无数个被她试图糊弄过的时候。

　　“……”

　　-
　　人有时候会突然一下地迷茫，迷茫自己该何去何从，宋雨涵也是这样的。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即使可以回去……但她还有勇气回去吗？

　　宋之舟没有惯着她，甚至可以说，单方面回绝了她的逃避。

　　宛若困在一方小院中，守着四四方方的一处天空。
　　饿了几天，没饿死，反倒不觉得饿了。
　　麻木的似乎不止是这具躯壳，还有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

　　迈了小腿到院门，门没关，却出不去。
　　伸了手，缓缓向前探去，某一瞬间，指尖像是碰到实处，随即，触电般。

　　瞳孔一缩，连带着整只手，迅速缩了回去。
　　指尖一阵刺痛，隐约可见烫红烧焦的地方化作飞灰，而后又慢慢恢复。

　　宋雨涵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好如初。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觉醒来，她被开除人籍了。

　　非是被关在此处，或许，是她自己不想再出去了。
　　那树上的绿叶缓缓飘落，落在屏障那处，骤停片刻，随即又缓缓落下，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很多时候，宋雨涵会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想不出来，但是，很累很累。

　　“凭你这具躯壳，出去，绰绰有余，问题是……你真的想出去吗？”
　　宋之舟把她扔到这里后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喘气都觉得累。
　　某一瞬间，宋雨涵似乎又看到了……幻境。

　　这处小院，有一个问心阵，宋雨涵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熟悉的人影，无数人影重叠着，汇成一团团的黑影。

　　不用任何攻击，知晓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足以击溃她的心里防线。
　　刚开始，只要笑一下，装作毫不在意，这些人影就会消失。

　　“姐姐，放风筝。”
　　院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是宋陌尘，传说中的转世大能。
　　看着这四五岁的小孩儿抓着个比他还大一点的风筝，宋雨涵不禁感叹，修真界的小孩身体素质真好。

　　为什么这么想呢？此放风筝非彼放风筝。
　　院子里的阵法只针对宋雨涵，对宋陌尘没一点用，倒是让这小毛孩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宋雨涵看着这小毛孩举着风筝，看起来格外天真稚嫩的一张脸，心想自己也太不是人了。
　　但，来都来了，那就开始吧。

　　她先是找了根绳子把人绑在风筝上，随即又把飞行符贴在宋陌尘身上，这样，人带着风筝就这样缓缓向上浮着，一股拉力沿着绳子传到宋雨涵这里。
　　宋雨涵抓着绳子的另一端，优哉游哉地坐在石凳上吃小毛孩带来的点心。

　　及时行乐，她就是这么窝囊，活着没有意义，那她就创造意义，吃喝玩乐不好吗？
　　可恶的宋之舟，剥夺她的人生意义。
　　她决定了！她要支棱起来，夺回自己生活的意义。

　　边想边吃，越想越觉得可以，宋雨涵美滋滋地坐在院子里，瞬间不内耗了。
　　而正在处理事情的宋之舟感觉到院子里的波动，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今日天晴，宜放风筝，吃点心。

　　“……”

　　吹着小风，翘着二郎腿，放着风筝，宋雨涵觉得人生美满。

　　宋雨涵觉得美满，刚想着夸这小东西的宋之舟心情就很复杂。
　　“……”

　　咽下口中的点心，宋雨涵拍了拍小手，然后扬手打了声招呼。
　　“嘿！宋之舟，你弟在天上飞！”

　　宋之舟无语凝噎，他看着面前笑得合不拢嘴的小东西，又看了看在天上晚的不亦乐乎的宋陌尘。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也不知道那什么大能知道后有什么感想。

　　“那也是你弟。”

　　恍然听见这一句，宋雨涵有点愣神，随后手上的绳子就被拿走了。
　　紧接着，就听见宋之舟对着天上的小毛孩说了一句。

　　“陌尘下来，你姐也要玩。”

　　宋雨涵转身就要跑，但被宋之舟这家伙眼疾手快地捉了回去。
　　她输在了起跑线上。

　　“……”

　　没过多久，这处小院上方飞着一只绿色的纸鸢，比先前那只大一点，也好看一点。

　　宋之舟指着天上的纸鸢，对身边的小毛孩说：“看，陌尘，你姐在天上飞。”
　　小毛孩适时捧场：“姐姐好厉害！”

　　被捆在风筝上的宋雨涵吃着点心，继续优哉游哉。
　　同时在心里问候宋之舟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