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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咯 ...

  •   这个废弃仓库坐落在一条干涸的河边,里面落满了灰尘,堆的大多是一些过期落霉的菌菇。

      临城边缘的县城有一个沟里镇,一条大河从南到北贯穿汇入临城的夜河,多山多雨,一直以来靠当地的菌菇赚钱。自从响应经济号召,修好通向临城的公路后,当地的菌菇厂如春笋一样冒了起来,经济来源被垄断后,当地的青壮年除了正在菌菇厂打工,就只能去临城另谋出路。后来,去临城的人越来越多,沟里镇的人逐渐只剩下一些老人,大多菌菇厂都荒废了,和那条公路一样逐渐被人遗忘。

      吱呀——仓库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拿着盒饭的中年男人,带着口罩,头发乱糟糟的,羽绒服裹在身上,走到仓库的一个角落,踢了踢躺在地上,脚上烤着锁链的人:“喂,死了没?起来吃饭。”

      被踢的人没动静,中年男人蹲下来推了推,有些不着急,怕他死了,连忙把外面的人叫进来:“虎哥,快过来,这小孩好像死了,没动静。”

      被叫虎哥的人叼着烟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现金。

      虎哥:“三子,拿桶水来。”

      贺停远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两个男人围着自己。中间那个穿着叼着烟是虎哥,穿着黑羽绒服的叫三子,拿着一桶水。

      仓库的窗户全是烂的,风一过,浑身跟着发冷,一股难闻的味道席卷了全部注意,脑袋像锈了的刀,不紧不慢地砍向脆弱的神经。晕过去前,贺停远只来及想:

      我怎么活了?

      也许是下地狱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已经下午,多雨的沟里镇终于出太阳,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在贺停远身上。醒来时浑身都泛着疼,脑袋像是火山,下一秒钟就能爆炸。

      三子见他又醒了,把盒饭踢给他。盒饭虽然算不上多好,全是一些菌菇青菜,但好算让贺停远不至于饿死。

      虎哥怕贺停远死了拿不到钱,让三子和另一个叫于林的人轮替守着他。

      贺停远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自己叫贺停远,是临城贺家的少爷,因为一些商业纠纷被绑架了,现在急需倒霉的爹妈速速来救,否则再过两天就要被杀人灭口。

      “等会儿给我好好哭,听见了吗?”虎哥扯着贺停远的头发,水从发梢落进衣领,沁在贺停远的胸口像贴了一块冰。

      见贺停远不说话,虎哥没了耐心,把人扔到地上,狠狠往贺停远的肚子上踢了一脚。

      “哑巴吗,啊?”

      “妈的,烦死了。”虎哥又抽了口烟,打开录像,示意了三子和于林把人抓起来,脸朝手机摄像头。贺停远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睛像墨一样,冷得让人心惊。

      “姓贺的,两天之后再不拿钱,你们父子就别想见了。”随后一把将贺停远的头按进旁边的水桶。

      这种威胁持续了两天,那边一点信儿没有。

      “虎哥,老板怎么说?”三子搓着手,看着病怏怏的贺停远。

      “说个屁。明天晚上杀了。”

      “真杀了?那钱咋办,贺家真不要他?”于林接话。

      “你问我?我问谁?”虎哥不耐烦地推于林的头,将人推到地上滚了一圈,“他妈的再问给我滚。”

      三子打着圆场:“不问了,别生气虎哥,自家兄弟。”

      “滚,”虎哥坐在塑料凳上,心里知道这单怕是黄了,就赚了三万的定金,这贺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少爷被绑的事情没一点动静,老板也联系不上,这地方待了三天已经太久了,过了明天就只能把人杀了,越想越觉得亏得慌,走出门前对贺停远又是一顿踢。

      “咳咳……”贺停远躺在地上,脸颊贴着地板,耳朵像是被棉花堵了,一阵一阵耳鸣。

      看现在的情况,除非自己逃出去,否则只能等死了。贺停远……和我一样也是个倒霉鬼。

      重活的这几天,贺停远一闭眼就想到自己上辈子的赌鬼爸,喝了贺停远专门为他挑的农药,就死在客厅那张褪色的沙发上。13岁的贺停远刚上初中,整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裤子要挽好几圈才不至于绊倒自己,老师让交的校服费从开学一直拖到期中考试结束,夏季两套,春秋两套,冬季两套,说是避免让学生产生攀比心理。

      贺停远第一学期一直在学校附近的馄饨店打工,李婶看他可怜,又不敢让一个未成年在前面,只能让他在后厨洗盘子。期中考试的后一天,李婶给他结算了10月的钱,贺停远算了算之前的钱加这个月刚好够校服费。

      贺停远家在巷子的最深处那栋三楼,两室一厅,不大不小,楼下是一个瞎子,常常因为贺停远家的声音睡不好半夜爬起来敲门。

      走到一楼贺停远刚就听见一阵声音从楼上传来,立马往上跑。

      刚到二楼,一户人家推开门,是一个中年妇女:“小遇,你爸回来了,你自己小心点啊。”

      “嗯,谢谢柳姨。”

      “……”柳姨面露难色,“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都是要休息的……”

      “知道了柳姨,我会告诉爸爸的。”

      年幼的贺停远只能点了点头,便接着往楼上走。

      自己家门敞开着,像一只吃人的怪物,贺停远循着声音走进较大的卧室,扑到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身上,想把他从妈妈身上推开,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先落下来了。

      他恨自己没用,像个拖油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拳头落在妈妈身上。

      孟其耀把他推开,拎起贺停远的领子,手里拿着一把现金,混杂着几张显眼百元大钞,“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小子学会偷钱了。”

      “那是我自己的钱……”贺停远叫喊着,“你放开我,那是我的钱。”

      “你的就是老子的。”孟其耀将人丢在地上,拖进贺停远的房间。

      贺停远的房间很小,但是很干净,所有的柜子被翻得一团乱,书本堆在地上和床上。

      “来,告诉老子你还有钱没有……”孟其耀蹲在贺停远面前,拍拍他的脸。

      为什么他是我的爸爸,为什么?

      贺停远的眼泪顺着脸颊留到地板上,他看着眼前的孟其耀像一座自己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大山,突然猛地扑上去,孟其耀没想到他的动作一个不察被推翻在地,头撞了床上。

      “那是我的校服钱,你还我……”

      “他妈的造反了你。”孟其耀站起来,一个巴掌把贺停远扇在地上,“滚滚滚,没用的废物,还校服钱,让你上学就上出这副德行……和你妈一个德行,废物。”

      贺停远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拳,醒过来已经是凌晨了,他爬到妈妈的卧室,看见妈妈还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想把妈妈移到床上。

      妈妈的身体好凉,没事,盖上被子就好了,没事的,等天亮就好了,老师说,黎明前的夜最黑,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我长大了,一定带妈妈离开这里,离那个烂人远远的……

      可是我没有妈妈了,怎么会没事呢,怎么会没事呢。

      贺停远坐在妈妈身边,小小的人就这样坐了一夜,他抬头望着月亮,脸色苍白,小脸上只有泪痕。他还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没有人会在他哭的时候抱着自己了。

      他把自己缩进妈妈的怀里,感受着最后一点温度。

      太阳缓缓升起,雾气散开。

      贺停远想:

      老师说的不对。

      没有黎明了,他的黎明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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