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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到定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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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越国五十二年,春。
天气渐暖,草长莺飞,定遥城官道旁茶肆内三三两两茶客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城南林老爷最近得了一件稀罕物?”
“你是说那个由建木打造的妆奁……”
“建木?这世上怎么会有建木?那可是上古神木,怕不是哪个狂徒小儿信口雌黄唬人的吧!”
“你还别不信,那林老爷何许人也,定遥城第一富商,再稀罕的物件被他搜罗来都不稀奇。”
“什么稀罕物,要我说这林老爷不知道受哪里来的奸邪之徒蒙蔽,花大价钱买了个邪祟,敝帚自珍罢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这物件由神木所制不假,却是受了诅咒,那可是会夺魂索命,之前京城闫侍郎家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物件,一夜之间一百多口全部丧命,后来这妆奁不知道怎的就到了林老爷手里,起初这林老爷还不信邪,只是不到月余的光景,他家老夫人就暴毙而亡,这才怕了,就将这妆奁同他家老夫人一起葬了……”
“这么邪门……哎可惜了……”
……
临窗一桌的茶客聊得兴起,引得周围的茶客纷纷侧目。
唯有坐在后桌的青衣男子,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埋首品茗,不为所动。直到一盏茶吃尽,才凉凉地讥诮道:“没想到这么荒诞的事,竟也有人相信。”
说完桃花眼轻轻眯起,晲了坐在对面的女子一眼。女子身着月白襦裙,容貌端丽,白皙的肌肤如脂胜玉。闻言淡淡道:“我倒觉着这事未必完全不实,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男子望着女子淡定的神色,忽然莞尔一笑道:“也是,比起你身上经历的事,这些事情确实不足为奇。”
“只可惜,不论真假,这妆奁都无缘得见。”
男子顿了下道:“你对它……有兴趣?”
“那是自然,你是知道的,若当真为建木所制,于我有妙用,不过也不急在一时,还是你拜祭外祖母要紧,此事容后再说。”
“或许……都不耽误。”
女子诧异地望了过去,瞧着男子神色笃定,方才恍然道:“这林老爷莫非就是你舅父?”
她隐约记得,男子曾提到过他舅父是定遥城第一富商。
男子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就在此时,茶肆内飘起了悠扬婉转的清越小调,伴着悠悠琴音,千回百折,撩人心弦。
肆内谈话声渐歇,茶客们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大堂前的酸枝木浮雕屏风,屏风古朴典雅,屏面左侧是一幅髹漆雕画,右侧则刻了一首长诗。
“正月,兰蕙芬。瑞香烈。径陌草绿,百花萌动。
二月,桃夭繁,玉兰解。东风日暖,堂前燕思。
三月,蔷薇蔓,海棠睡。草水同色,圆柳鸣禽。
四月,牡丹王,芍药满。杜鹃归啼,碧波香梦。
五月,榴花盛,合欢浓。浓碧芬芳,彩蝶绕丛。
六月,桐花馥,莲花开。接天莲叶,蛙声蝉鸣。
七月,木槿荣,蓼花红。仲夏夜短,流火灼灼。
八月,槐花黄,白蘋结。暴雨骤倾,落英缱绻。
九月,菊有英,芙蓉冷。露洗玉盘,梧桐初老。
十月,芦始纷,桂花香。木叶潇潇。芳草化薪。
十一月,蕉花红,枇杷芯。花信风至,松柏挺秀。
十二月,梅香绽,山茶灼。天山飘雪,万里寒光。”
有那好信儿的茶客此刻正伸着脖子,透过镂空的缝隙,仔细瞧着屏风后抚琴悠悠弹唱的姑娘。也有兴致不错的茶客觑着屏面上的长诗轻声哼唱。原来这长诗正是姑娘口中的唱词,是闵月国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莳花令,莳花令应节气而作,在民间流传甚广,后来不知是何人为这首小令谱写了调子,莳花小调便在民间风靡传唱,上至白头老翁下至黄头小儿都能哼上几句,而茶肆里这姑娘所弹唱的正是莳花小调。
青衫男子瞧着白衣女子专注的神情,忍不住笑道:“这调子听了这么多年,你也不腻。”
“虽是自打儿时就听过,但是少有唱得这般清越动人,尤其那一句木叶潇潇,芳草化薪,真是荡气回肠,定遥城果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青衣男子意兴阑珊地瞥了眼屏面上的长诗,只停留了一瞬,又收回了眼。
“你说的没错,这定遥城确实是个好地方。”男子说到这顿了下,又接着道:“只不过上一次来此还是为了庆祝外祖母的寿诞,不过两年的光景,重踏故地,却已是天人永隔,而我竟然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男子本就兴致索然的脸上又平添了几分落寞。
女子沉思半晌道:“这世间之事大抵逃不开缘分二字,有缘深缘浅,也有善缘恶缘。纵使缘深,若是结了一段恶缘也是无趣。虽是缘浅,能得善缘,只有同行半路的缘分,也足以慰藉余生。老夫人在世时,你们时常伴她左右,离开了,也是善缘已尽,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况且你此次专程前来祭拜,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能有所安慰”
“话虽如此,终究啊……遗憾难解。”
“故当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要怜取眼前人,多结善缘。”女子狡黠笑道。
男子嘴角牵起,无奈道:“怎么?又想让我付茶钱?明明是你输了赌约。”
“我可是有气节的人,自是愿赌服输,不过……”
话还未完,已被男子打断:“那就好,我自是相信你会守诺的,更何况……”男子睨着女子发鬓上的花钗道:“人都说九月生辰的人,就如九月的芙蓉,最是坚韧不拔守信重义。”
闵越国信奉花神,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只要家中有女娃娃降生,必当为其定制一支花钗,这钗名曰莳花钗。莳花钗应着莳花令,若姑娘是九月的生辰那么她的钗头就是菊花或者芙蓉花,十二月的生辰,就是梅花或者山茶花。待到行及笄礼之日,由颇有德才的女眷为笄者插上,一来是为了请求花神庇佑,二来是希冀笄者如同莳花钗般花容月貌。所以看姑娘头上的莳花钗,就能猜出姑娘的生辰。
女子一时被噎得无语。
青衣男子嘴角含笑,能看出此刻心情已经大好,他望向女子的发鬓又接着道:“你的莳花钗倒是别致的很。”
少女眼中显出得意之色,点头道:“我阿公做的,自是最好的。”她头上插的莳花钗是一支银钗,钗头缀有两朵并蒂芙蓉,下面垂着流苏,说话时,流苏摇摇曳曳。
男子抿了一口茶道:“我以为紫源君他老人家这一双妙手只会行医制药,不曾想就连发钗也能做的这般不俗,真是高人,只可惜……性子冷了些。”
少女冷哼一声:“性子冷,还收留了你一年?”
男子心知说错了话,满脸赔笑道:“那还要感谢小弦妹妹,替我从中周旋,救我于危难,哥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少女明显不领情,幽幽怨怨道:“山上那会还叫我师姐呢,怎的一下了山,就喊上小弦妹妹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师傅都没拜成,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师姐。”
“你当真忘了?”少女悲悲戚戚地望着他道:“荼源洞口,我将死鱼一样的你拖……呃……是扶进屋里,你当时可是拽着我的衣袖说即使阿公他老人家不收你为徒,你也会认我这个师姐。”
“我说慕思弦,咱们可不可以讲讲理,我那会烧得人事都不知了,怎么可能说出这话?”
慕思弦楚楚可怜地道:“昨日誓言犹在耳,今朝却已付之东流水……”
“纵使这话是我说的,也定然是你诱导在先,你这不是趁人之危?”
“戏文里常说男子多薄幸,如今看来竟都是真的,说过的话,翻脸不认,再遇上那无良之徒还倒打一耙,哎!”
袁衡梧终于扶额无奈道:“师姐,小弦师姐,都是师弟的错,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回吧。”
慕思弦抬眼,慢条斯理道:“那,这顿茶钱……”
“好,我付”男子咬牙道。
“那就有劳师弟了”说完女子拾起凳子上的包袱,扬长而去。
男子叹息一声道:“等等我。”他掏出碎银子放到了茶桌上,赶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