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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零二三年,九月十二日。”

      顾络尤贴心附上年月日后,看到眼前的少年脸上崎岖不平、有着几乎癫狂的怪异表情,说不上具体的情绪,想笑笑不出来,又或者说是他根本就不会笑,但是他想笑,就导致出现了五官重组的一幕。是嘴巴去找眼睛的笑,像是个不会做表情的疯子,彰显着自己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

      二零二三年,九月十二日!

      这是过去!他死后竟然来到了过去?

      顾相以的情绪太满、太乱了,全聚在一起敲打着这副身躯,呐喊着想要出来,他不知道该放出什么情绪合适,就只能先冷静、先镇压,但冷静不了。他来到了过去,那么!未来所发生的一切,是能够重组的!

      爸爸和父亲可以不在一起,自己也可以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上,光想想,顾相以就已经要疯了。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要付出行动。”顾络尤开口打断他的情绪,没功夫在这里当他表演情绪的观众。

      “不交!这是我的!”这是二十五年后的,现在的顾家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何况,他是从二十五年后身穿到现在的时空,所佩戴的是二十五年后的顾家传家宝,现在的时空应该还有一串项链。

      “你这小贼倒是有意思,你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就成了你的,那你现在在我的房间里面,难道你就是我的?”

      “顾!络!尤!”顾相以咬牙,气的想要牙齿从口腔里面飞奔而出,“咂”“咂”“咂”咬断周围的氧气输送带,让他窒息!

      “嗯咳。”房间里面传来咳嗽的一声。

      “嗯咳咳!”房间里面又传来咳嗽的一声。

      顾络尤礼貌解答疑惑:“不必在意,我的两位贴身保镖感冒了,继续进行我们的事情。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叫了顾络尤?”

      “是。”

      认识顾络尤不奇怪,新闻报纸上处处有他,但……认识顾络尤又偷了顾家的项链就很奇怪了。

      顾相以从刚才顾络尤的那句话里面,听到了不少的消息,小贼?偷?有问题直接发问:“顾家的项链被偷走了?”身为顾家唯一的继承人,他早已经在潜行默化中,把顾家看得比自己更加重要。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顾家的人阻止自己自杀,便是为了顾家。

      “在你脖子上,哪能叫偷,看你的长相与我有八分相似的份上,跟在我的身边,我将项链送给你。”

      “嗯咳!”

      “嗯咳咳咳!!”

      房间里面又传来咳嗽的声音。

      顾络尤的表情不变,静待眼前人的回答。

      本来就是自己的,还需要别人送?

      顾相以从出生起,爷爷就将家传之宝给了他,家传的宝物戴在身上,是顾家谁都没有的福气,其余人平常只有看看的份儿,可见其宠爱程度。

      但现在顾家的项链被偷走了,暂且就当它是被偷走了,这个结果目前最能直接影响到顾相以的安危,毕竟,在没有找到贼之前,自己戴着项链招摇过市难免解除不了怀疑。

      “好,我答应跟在你的身边。”顾相以想了想,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站在爸爸的身边和父亲的身边都能阻止两个人的相遇,还能详细地问问顾家项链被窃的事情。

      时机怎么会如此的恰好?

      又是海德堡又是今天?

      谁有这个能力能从固若金汤的顾家偷东西?

      顾相以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没转过身前,以为是爸爸担心……应该是……应该会关心自己的安危上来看看,转过身后,不到一秒转身。

      “请问你是?”顾络尤隔着一层玻璃问后来的陌生人,万幸开着窗户,不然的话可就有些糟糕了。

      “秦绯说。”

      顾络尤认识他在于照片里面,不认识在于形象。

      照片和现实差距这么大的吗?

      “我知道你来海德堡是为了调查顾家家传项链被窃的案子,秦家会给予帮助,但这个人,你不能带走。”秦绯说就差指名道姓了。

      “怕是不行。”

      “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跑不了,也住在这里,你随时都能见他,直到调查清楚,若真的是他,随你处置。”秦绯说说清楚立场,不实行包庇。

      这和顾络尤接下来的计划是一致的,他点头:“一言为定。”随后看向顾相以,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相以转身就走,不愿意和父亲多待,下了楼梯,走到覃响的身边,深深地看着他,想开心、想开口,不知为何,让覃响先说了话。

      “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就先回家了。”覃响掏出手机,边打开手机边说,“加个微信,你把包扎好的伤口给我发过来,很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了。”

      “我送你回家。”顾相以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可现在没有什么身份陪伴他,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安全,虽然……虽然自己现在不够资格,但会努力的!

      “有人接我。”

      “谁?”顾相以觉得这个话题可能会拉长,用胳膊支着覃响拿手机的手腕,怕他累着,话想一句一句回复,眼睛想看一眼是一眼,心里想多多多多待一会儿。

      “是我爸武馆里的一名弟子,也是送我乐队门票的师兄,今天他的表演结束了,明天就去其他城市,在此之前,今天晚上在我们家里聚餐。”

      覃响说完,拿手机的手腕轻敲了一下顾相以的手腕,听他说没有手机,心下有了主意,先扭头跟秦绯说说:“那就麻烦会长给我发过来了。”见秦绯说答应了,跟他们告别。

      “我送你一程。”

      顾相以一秒钟都不想错过,跟在爸爸的身边很安逸,即使不说话,也有从未拥有的幸福感,靠他近了一些,又靠他近了一些、再再再次感受着他的体温。

      直到覃响停步,顾相以也停下来,转身,看到在覃响的身后是一辆机车,一位头戴头盔的长发青年抬起手,打招呼:“囝囝的朋友们,你们好。”

      顾相以点头,看覃响戴头盔的姿势有些不舒服,刚迈出的一只脚,被他的转身劝了回来。是啊,比起自己,他相处多年的人才重要,这样子也好,爸爸幸福就好。

      顾相以看着他们早已经远去的路面,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凝视着墙边的蚂蚁,一抹白映入眼帘,看清楚上面的字,拿到怀里调查问卷。

      可……说来惭愧,也没有看表演,站起身,走到栏杆处,眼前的大海、风一览无余,把头发都吹散了,像朵花似的漂浮在空中。

      等风停了,沙滩上出现了人,顾相以跑到三个花臂男人的面前,先问愿意填调查问卷吗?他们二话不说接过去,撕下三张填写,迅速非常之快,全倚仗了顾相以身上的血迹,是可怜还是恐怖……反正是够吓人的。

      顾相以数了数,共填写了二十三张,连一半的一半都没有,现在的时间不算晚,沙滩上就只有零散的几个人,是被今晚提刀的男人吓着了吧。

      顾相以坐到海边,想递给正在看海的女子一份问卷,听到了她哭泣的声音,止住了动作,身上也没有纸巾,将问卷揉烂了、弄软了递给她,沉默着离开,刚起身,又被一只手按回沙滩上。

      顾相以仰头,看到了秦绯说的喉结,“撕拉”,怀中的调查问卷被撕下一张,直起脑袋,扭头看到秦绯说迷惑的行为,他直接将问卷和笔给了女子。

      “呆子。”

      顾相以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头,看向刚刚绕过自己坐到自己左边的人,重新说了一声:“呆子。”

      “啊!”

      顾相以又转了相同弧度的头,看坐在右边的女子眼睛盯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迹,见着她眼泪“哇”“哇”“哇”地流,不知所措,没见过这般阵仗的他选择寡言。

      “谢谢你,你救了我。”女子正是危险来临的时候被男朋友推出去挡刀的伤心人,前男友不仅贪生怕死,还见到有人相救后想要挽回她的心,伸出罪恶的手,推了救命恩人,想到此,连忙关心,“你没事吧?”

      “没事。”

      “我,我和他恋爱了五年,都没有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真得好傻呜呜呜。”

      “不该存世的,是骗了你的人,无需埋怨自己未曾擦亮过眼睛,眼睛……”顾相以的眼前重新浮现了下午在海里玩耍的覃响的笑容,缓慢道,“最好的表达方式是笑着。”

      “是的!活该他被警察带走!”女子埋头填完问卷,递给左边的人时,看到了最边处的人,也同他道了一声谢,其中他的功劳最大。

      “嗯。”顾相以站起身,跟她道别后,把问卷和一百块钱交给身后的秦绯说,“我没帮忙不该收,等有了钱,还你五十。问卷的事情结束了,你别再跟着我了,也别与顾络尤打交道。”

      “游客受到了惊吓,今晚酒店的费用全免,你见义勇为,获得终身居住权。”

      “我只是不想让在乎的人受伤,才当出头鸟。”顾相以倒着走路,眼睛望的是前方,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回忆里的前方,有一段路程后,不愉快,轻骂,“跟踪狂。”

      他用脚踢起了肉眼可见三层沙子,半数落到了沙滩上,半数落到了秦绯说的身上,没有半分力道,砸的人脏兮兮的。

      许是此刻无风,沙子没有了风的助力不敢嚣张地乱刮,被他那大且笨重的眼镜隔绝在外,才会让眼睛得了空、还卖乖地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抓住有风的时候,顾相以又踢了七、八层,没想到,人比沙子猖狂,迷了眼,眼睛都不怎么闭,反倒是飞扬的沙子被月光照得如丝绸般,将一声“呆子”丝滑地运输到秦绯说的耳朵里。

      “呆子。”

      顾相以又叫了一声,转过身,不是善心大发停止了一场驱赶尾随者的行动,只是简单的脚下的地板砖掀不起来。不想让人跟着,脚下自然也不会背叛了心思前去酒店。

      他在顾家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总有一种只要父亲出现的地方,就是第二个顾家的感觉,可是,自己还能去哪里?

      “覃响,我答应了他,要拍你包扎好的伤口给他发过去。”秦绯说没有看出他的茫然,这句话在心里很久了,不到达门口,不敲门前,是不会开口的。

      顾相以抿起双唇,嘴唇表面不见一点肉色,口腔里面倒是被牙齿隔着肉微咬了一下唇瓣,放出来成为了粉色:“带路。”

      爸爸对自己……应该是对自己有的一点点担心……吧?想到此,顾相以配合医生的疗伤,甚至把衣服、裤子都脱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是否不妥,在顾家每日检查身体的步骤必须要□□,这样子能看清楚身上可能隐藏的细小的伤口,总的来说,是怕他自杀。

      但他毕竟在顾家占有绝对的话语权,纵使身上有了伤口,谁敢说什么?包括亲人,也只能当看不到,他们能说什么?

      大片的烫伤、一块儿又一块儿的淤青、深得只需轻微一动就流出血液的咬痕……还有,右手腕见骨的伤口,在他的身上,血液永远都不会停止。

      秦绯说给他的每个伤口拍完照片,找到覃响的微信,察觉到身旁凑上来一个脑袋,坐到床上,与他同一个视角看手机。

      顾相以阻止秦绯说退出聊天界面的动作,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覃响的头像,是七彩的光芒,想见……爸爸了……

      “你知道他的家在哪儿吗?”

      “嗯。”

      顾相以激动:“你能带我去吗?不需要打扰到他,我想悄悄地看他一夜。”

      “嗯。”

      顾相以回收视线,不再看他,不算小声地说了一声:“呆子。”

      秦绯说迟疑了三秒后,保持队形不变:“嗯……”

      顾相以原本的衣服不能穿了,换上秦绯说准备的衣服,出了门,走在前方。

      他对酒店的路是陌生的,秦绯说一个适合当引路人的人偏生爱当小尾巴,跟在人身后,走错了路也不说,呆呆地跟着,等前方的人自己发现是条死路,另选一条。

      绕错了三次路,终于找到正确方位的顾相以在酒店外的一处草坪的道沿上站着,等了大约十分钟,车还没有来。

      又过了二十分钟,顾相以说出口:“车。”

      “你面前。”

      顾相以低头,看到了一辆酷炫的银色自行车,微眨眨眼,允许了:“走吧。”看秦绯说简单的操作,准备就绪了就凝视着自己。

      顾相以上前,左腿跨立过后座,背对着秦绯说坐,探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屁股往后移了一下,手拥挤地抓着两腿中心的位置,从后座杆空隙里垂落的手指悠闲地划着宏图,双脚踩上脚踏,固定好自己,一声令下:“走。”

      自行车蹬开,走得尽是直线,没有平地地弯曲,一个刚刚坐上自行车的人,好奇地望着使用自行车的方法,貌似学会了。

      顾相以有心学、也想骑,说句忘恩负义的话,他不想带——秦绯说。

      晚间的风把街道、人类当成了舞台和调情的帘子,璀璨的让标点符号都成为观众,在无处不在的目光聚焦池里尽情地热舞。

      这是顾相以第一看人间、看城市,原来城市里面的人好多好多,房子之外也并非是花海、山头和直升机等,有一片又一片七彩色、形状不一的平房和高楼大厦。

      顾家的古堡比这些都要高,站在里面眺望世界,是不会有人间的存在,进到人间里来,才发现,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世界。

      他住在古堡里面,以为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栋又一栋的古堡,幸运了,能看到还有孤独的人与自己相望,不幸了,就成为古堡的肥料,让顾家屹立不倒,或者是成为颜料,让顾家闪闪发光。

      路面是崎岖的、商贩和客人在讨价还价、街边卧着的动物们眼巴巴地盯着矮脚桌上面那一碗很少、从未见过的食物。耳边响起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顾相以的身子倾斜,感受到车子也歪了一下,只一下,不入心,朝前探着脑袋,过了闹市是一段寂静的路程。

      顾相以的腿踩酸了,不怎么随意地放在车两旁休息,坐得好累,他找最舒服的姿势已经成为了本能,身子往后靠,靠在了秦绯说的背上。

      “叮铃”一声。

      秦绯说松了力,让车子从前方的坡溜下去,风给他梳了一个大背头,像是无数根天线在连接着天空的信号,下了坡,想停下看看背后的人有事没事,感到他动了、从自己的身上离开了,松了一口气,还以为……

      “狗。”

      顾相以弯腰,胸膛贴在后座上,看着一只眼睛亮亮、叫声稚嫩,围在自行车旁边晃着尾巴的小黄狗。

      “坐好。”秦绯说说。

      顾相以直起胸膛,脚站在地面,问:“怎么停下来了?”

      “坐好。”秦绯说重复。

      顾相以没动,要怎么坐好?这已经是完美的坐姿了,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这更好的坐姿了,毕竟是——顾家教的。

      顾家的规矩一向是严苛、一丝不苟、必须执行的,凡是顾家的人,第一课一定是礼仪课,还没有走路就是礼仪、礼仪、学到死去。没曾想摊上了自己,这个顾家有史以来的“耻辱”。

      顾相以的礼仪极其地差劲,爷爷奶奶见他不喜欢,直接废了他的礼仪课。

      “欸?”

      顾相以的身子往右边一栽,慌乱抬手想自救只抓到空气的手被秦绯说握住,被他牵下车,安稳地送到路边后,顾相以反省自己,怎么就重心不稳了?坐得挺端正的。

      手里面被塞进了一副眼镜,顾相以抬头,站在台阶上堪堪……也没有秦绯说高,这个呆子和爸爸的身高差不多,个子高也唬不住人,依旧是个呆子,还是个主动扣上名称的呆子。

      活都已经送到手边了,顾相以顺他的意,掰断眼镜,塞到他亲手撑开的衬衣口袋里面,不担心这呆子看不见,他的备用眼镜挺多的……

      你看,从超市出来鼻梁上就有一副眼镜,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火腿肠。”

      顾相以大抵是明白了,没见过这种圆圆的、长长的火腿肠?好像就没有看过,下一秒问出口的话,直接推翻了前面的言论:“干什么的?”可见是真的不知道。

      “吃的。”

      “吃的……”怪不得,顾相以都不爱吃,更别说记吃的了,接过塑料袋,疑惑,“你给我干什么?”

      “喂狗。”秦绯说坐上自行车,从自动跟着自己转的顾相以怀中拿出一根火腿肠,包装皮在超市里面已经让老板娘切开一道裂了,直接撕开,递给顾相以,“坐上自行车。”

      顾相以坐到后座上,坐好了跟他传递消息,人骑车走了,小黄狗见到食物走了,垂涎欲滴地追上去“汪汪汪”叫着。

      顾相以弯腰喂它,无奈差距太大,够不到,就弓着身子减短距离,掰下一截火腿肠扔到它的头上,它直接张口找准了位置,吃进口中。

      顾相以惊讶出声,好厉害!

      接下来,他尝试了多种角度和距离,都可以接到,既然小黄狗不需要自己帮忙,顾相以坐正了,正打算抛,已经抛起了一个弧度,看到小黄狗跑走了,跟在火腿肠上栓了一根线一般,又把小半截火腿肠拽回来。

      望着手里面没被吃完的火腿肠,过于认真,没听到停车的声音,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把火腿肠拿了,放进袋子里面。

      “还想喂吗?”秦绯说问。

      “它吃饱了。”顾相以四周望望,“这里估计没有第二只小狗了。”

      “我可以当。”秦绯说说完,不给他多说话的时间,雷厉风行直接给人打电话,报了位置,挂断电话,陷入久久地沉默。

      等到一个中年男子拿着一袋火腿肠和眼镜盒走过来,顾相以才眨了一下眼,缓缓地说出一声:“啊?”

      “嗯。”秦绯说坚定他的想法,下了自行车,提前扶好怕摔了他,等中年男人走过来,把自行车交给了他,嘱咐他,“骑稳点。”

      “好的小秦总!”

      秦绯说从顾相以的手里拿走宠物专吃的火腿肠,放进车筐里,撕开人吃的火腿肠,给他拆开,递给他。

      “自行车要走着。”顾相以想要场景重现,不然呆子提起毫无作用。

      “嗯,会走。”

      “火腿肠我会抛。”

      “嗯,我接。”

      顾相以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这已经非人际交往关系中的一种了,别说没和陌生人接触过的顾相以,不像是固执般有感同身受的以往经历支撑着,不懂,但世间的事情哪能做到桩桩件件都懂?不懂,满足就好了。

      人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唯一能满足所有的,仅此顾家一家,这是爷爷说的顾家所拥有的能力。

      秦绯说慢慢地拉开与自行车的距离。

      顾相以的眼睛里面跑过来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人,比起秦绯说,自己才像是一个近视的,摘过秦绯说三次眼镜,一次比一次模糊他的脸。

      现在他佩戴上独属于自己的银丝边眼镜,视力才恢复正常。哪怕是顾相以见了多年自家人的样貌,都被他迷了一瞬。

      他的容貌就是一副无坚不摧的铠甲,又在腰间自备着能够溶解铠甲的溶液,出现在人前,每分每秒磨练着人的意志力。

      佩戴黑框眼镜的他颜值在百分之五十,摘下眼镜的颜值在百分之九十九,戴上定制的眼镜时在百分之百,后两者虽相差只有一分,却是个遥远的、不敢认的一分。

      顾相以拿火腿肠扔他,被他拿手接住,吃进嘴里,又抛了一次……

      奔跑的人准头高,还挺适合做这些的,原始的、未经过琢磨的动作随意帅气,每一个角度都被空气中隐藏的小人儿“咔嚓”“咔嚓”拍出照片,出图的时候掉落了一地。

      人儿面无表情,半点羞耻感都没有,刚开始做这件事情只是为了不想让他露出不好的表情,渐渐的眼中只有火腿肠,甚至觉得太简单自己增加难度,像是一场顾相以看过的,没怎么记忆的杂技表演。

      顾相以的情绪是顾家至关重要的事情,人们绞尽脑汁想尽了办法讨他欢心,其中就有杂技表演,秦绯说……也是在讨自己欢心?

      “到了。”骑自行车的男人自觉停下,麻利说再见。

      顾相以下了车,转头朝向照着自己半边脸的灯光方向,看到了——爸爸,很自觉地软化了心灵。

      怕人发现,站在他家对面黑着灯的别墅前方,在黑暗中找个不易察觉到的位置,眼睛不吃亏的,望的是——光芒。

      爸爸的家是独栋三层小别墅,左边是车库,接下来从外观、站在房间外,能看清楚的只有亮着灯的厨房,透明的玻璃里面是流光溢彩的热闹,每个人都在发着光。

      厨房的水池里面摆放的是未清洗的碗筷,饭桌上是一个四层蛋糕,最顶层插着晚上所看乐队的玩偶小人和乐器,他们都在发自内心地欢呼、快乐、祝福头戴皇冠的男子‘海德堡演出圆满结束!’

      轮到了单人祝福,爸爸站起来说着话,虽听不见、看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表情生动形象,每一层情绪的变化都被建立了一个水晶屋,是非卖的仅供收藏的展览品,如果情绪可以售卖,爸爸一定是销量最好的卖家。

      顾相以和他们相隔很远,一条马路、一面玻璃,实际上,并非只有眼前的差距,还有,在心里,看了好久好久的自己,那看到了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好远好远、无法叫回头的自己。

      幸福的话全部落进了蛋糕里,乐队的男子从顶部切开蛋糕,分成四块,一块儿被爸爸拿到手里,转头,递给了一个大约有三四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笑着说‘最喜欢囝囝哥哥啦~’

      顾相以的眼前模糊,他总觉得眼泪该歇一歇了,再这么出场下去,身体怕是要伺候不住了,总想着不落、不落,不流、不流,可风一吹,竟像面照妖镜似的,明明照镜子的是圆珠子般的眼泪,怎么……怎么浮现的却是破碎的心脏?

      明明……

      明明不是这样子。

      风骗人。

      顾相以该怎么投诉这阵儿风?该怎么投诉……善于揭发真实的风?又是如何……如何才不会败诉?

      请求上苍,来个怪兽吧,吃掉这些自私的心声,它骗人、害人、怨人……它不是好人,他不是好人。

      顾相以蹲下身子,忍不住哭泣、憋不住哭声,哭腔四溢,如化成了碎珠子撒向路面,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真的真的好羡慕那个小孩,能够让爸爸这般快乐。他一点都不好,顾相以一点都不好,他不会笑,没本事、没能耐逗爸爸笑,什么都做不到还想什么都得到。

      哭声每传到秦绯说的耳朵里,就会变换一次形状,一次一次一次是生蛋,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又是鸡蛋,有无生命力的区别。

      秦绯说在学习、做生意、管理产业等各个方面判断从未出现过偏差,可偏偏不愿意与人接触,能接触、有热心是性格、面子、父亲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压力导致,把这些抛下,他就是一台只能在特定的场所才能工作的机器,其余时间说是死人也不为过。

      现在的场景对秦绯说是一个新的考验,以上两点都不包括,他原本平静、熟练掌握的两个世界在遇到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后,开辟了第三个世界,似一片未曾开垦过的土壤,无从下手,没法借鉴前两个世界,怕行将踏错让世界关闭。

      所以,他现在脑海里面两个鸡蛋不停地交替出现,少年能够自行破壳而出停止这一切,还是就是个鸡蛋的模样,必须借助外力?

      变了近一百次,秦绯说的双手死死地按住脑海里变动的屏幕,停留在鸡蛋上,一点一点拖磨着衣服和身体靠近少年。两个人相靠着不算近,远到他一耸一耸的肩膀只能入秦绯说的眼,其余位置爱莫能助。

      秦绯说摘下眼镜,用眼镜腿端端点了顾相以的脑袋一下,下一秒,吹过来的微风“啪啪啪”“啪”把顾相以的头发吹动,在嘲笑秦绯说的力道,也在教学。

      人平常是个聪明的,现在化身成了名为笨的蛋,执拗地点了两点相同的位置……

      等了一分钟,人儿响应了自己的号召,从身体里抬起脑袋,双手握拳,一左一右托着脸颊,用力也陷不进去一点肉,脸颊上五六七八道交叉的泪痕,顶着清透的含泪眼,跟跑到秦绯说身边下雨的云朵似的。

      把眼镜递给他,换来的是“霹雳”一道闪电,“嗯?”“吓”的秦绯说收回眼镜。

      顾相以的目光继续望向爸爸家,从来到这里亮到现在的厨房里面是……爷爷……奶奶在说说笑笑地洗碗,爷爷、奶奶?叫了十七年的称呼,一下子变得陌生了。爷爷、奶奶,爸爸的爸爸和妈妈,虽未见过,却因身份的关系而变得亲切起来。

      爸爸的家人让顾相以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但他心里收着劲,坚决不去打扰爸爸的幸福,不管是儿子对于爸爸,还是顾相以对于覃响,都在为他的幸福而动容。

      顾相以的目光停留在人身上的长短,代表着亲疏远近,对爷爷奶奶在短暂的时间内显得有情,对在客厅玩乐的爸爸的师兄和小孩子,看一眼只是找寻着爸爸身影的无情。

      视线上移到二层,看到了爸爸,眸子一下子找到了光芒的来源,这束光芒随之也点亮了他灰沉的瞳孔,一如反射了太阳光的月球,柔和又炽烈,太阳岂能察觉不到。

      覃响拧好包装,把消过毒刻过东西的雕刻刀擦干净放好,站起身子,打开窗户,冲着自以为躲得很好的顾相以招手。

      他们融于黑暗中完全不想让人发现,本来是没有看到的,但房间里面的灯亮得多了,就会暴露他的身体,覃响是个记忆好的,凭借着身形认了出来。

      一招手,人就跟着迷了似地走过来。

      覃响的胳膊放在窗台上,探着身子,笑意和声音一砸一砸的,把顾相以敲得越来越矮小。

      “顾相以,你在演男主角吗?不然,怎么在女主角的家门口徘徊,都不敢见她一面。”

      覃响笑得无奈,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顾相以,也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感觉他认识自己好久了。比方说现在,一双眼睛跟自己养的花一样,永远在对着自己开花。

      “好像是的。”顾相以承认,他想见爸爸,又怕打扰到他,这个举例没错,但敏感的强调,“你不是女主角,也不是男主角,你是覃响。”你不是顾夫人、也不是顾相以的爸爸,更不是外界传的“母亲”,你姓覃名响,是自己的国王。

      “我本来想邀请你们进家,可是今天周五了,我要写作业,那就……”覃响扔到顾相以怀中一颗糖,见他看也不看就接住了,给自己瞳孔里面的他无声鼓掌,知道他看得见,所以是无声。

      “会长。”覃响雨露均沾,这一次的掌声是有声的,秦绯说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是有声。

      顾相以低头,爸爸给的东西同等的重要,双手捏着糖块的包装小翅膀,是彩虹色的糖纸拧啊拧,拧出了扁扁的形状,糖果有拆开的痕迹,他跟随着旧痕迹打开,一块儿晶莹剔透的水色糖躺在【明天见】的字迹上。

      明天见?

      顾相以抬头,见他朝自己挥手:“吃了糖就别再哭了。”把糖塞嘴里,口感是白水味,没什么味道,但却是他这十年来,唯一吃完不舍得吐的食物。

      “吃了我的明天见,就要还我一个明天见。”

      覃响站在二楼的亮灯房间里,风把他吹成什么模样都显而易见,吹落了一地【明天见】的糖果,顾相以本能从地上找糖果,想全部捡起来,可移不开对爸爸的眼睛,这双眼睛只有当望向覃响时,才会生机勃勃,如同满园的春色,没有人舍得让其枯萎。

      “明早七点在金鸟峡渡口集合,顾相以,我邀请你去玩吧。”

      “海德堡是海洋给予人类生存的城市,最大的岛称为海德堡,在海面的中心,是相邻十八个大小不等的岛屿的骨架。明天要去的是彩虹岛,彩虹岛上的人热情奔放、不拘一格,酷爱多姿多彩的生活,凡是自己的所有物都是亲手打造。每一份心血的种下,让彩虹岛慢慢地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岛屿,是知名的旅游景点,也是现代影视剧和综艺必选的取景地。在岛屿和影视界合作共赢的局面下,联合推出了季度活动——试镜城。彩虹岛上每个季度都会开放一次试镜城,仅供周末试镜。”

      秦绯说介绍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到家了。

      由于爸爸也邀请了这个呆子,顾相以跟着他回家,走进胡同,里面有些年代了,只有路灯和望不到头的黑灯瞎火,没有一家点灯。他跟着随意的方向感走。走累了,在一家院子前站定,推开红木门,走进去院子,穿过两旁河面上栽种的荷花,过了垂花门,直奔东厢房的门。

      入眼是书桌、学习区,背后是卧室,没有一点生活过的痕迹,顾相以不想走了,开口:“你要学习的话,就把书搬过来。”一个住在古堡里面的人,自然会认为胡同这片都是秦绯说的家,不出所料,果真如此。

      “嗯。想吃什么?”

      这话落在顾相以的耳朵里自动识别了陌生,听过的次数细微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你这个人好奇怪,怎么会问我吃什么?”

      “我准备。”

      “嗯。”这才对。

      顾相以每天的饭都是当天规定的食谱,从记事起就没有听到过刚才那句奇怪的话,十七年的习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当不同的饭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时,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顾相以没动筷子,等秦绯说反应过来,拿起公筷夹到碗里食物、又又反应过来站起身,满足条件后,他拿起筷子,夹起果冻糕,一口一口地吃完,吃完一样吃一样,平静地全部吃完后,习惯了的姿态:“吐的地方在哪里?”

      “院子里有水池。”

      顾相以站起身子,走到水池旁边“哇哇哇”吐,不是作秀、非要保留这副鬼样子,而是十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么些年下来,习以为常了,哪还能露出什么表情。

      洗了手,接过秦绯说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手后顺手还给他,麻木地走进卧室里,躺到床上。

      秦绯说跟着他,盘腿坐在地板上,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放到他的手边:“覃响给你的见面礼。”

      爸爸?

      顾相以“噌”地坐起,回过神来,对哦,自己现在不在顾家了,来到了喜欢的世界。

      他拿起手机,一想到这是爸爸送的见面礼,哪管新旧,爱不释手。实则手机是新的,只不过是被安装上了电话卡、下载了微信,现在有两个好友。

      顾相以看了手机半天,眼睛播下的种子,视线长久停留地灌溉,都能让手机每一条缝隙开出比人还高的花儿来。开心之余不忘记回礼……没有钱的自己,也提不起爸爸喜爱什么这个话题。

      定制衣服遭到了损害与弃品无异,被他看都不看一眼地扔在了酒店,顾家的传家宝目前也不能变卖、抵押,若说他之前还有这种想法,现在看到了父亲,不仅荡然无存,还要贴身保护。

      思来想去只有第三条路,赚钱。

      “哪里能找到工作?”顾相以虚心求问。

      “你让我跟着,跟你一小时给你一万。”

      不让跟,就不跟了吗?

      顾相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面了,就极难甩掉,也尝试过甩掉,现在身处的位置在哪儿?以为这是他与人的相处方式,便不问缘由的同意了。

      “什么时间开始?”

      “零点。”

      顾相以按亮手机屏幕,为的不是看时间,他对富贵不感兴趣,纵使在眼前开出漫山遍野的金花,他会像个假盲人一样走过去,真正让眼睛真复明的只有——通讯录里爸爸的微信,眼睛跟金豆子似的,卸下的金粉末“啪啦”“啪啦”给覃响的头像镶上了前所未有的金框。

      这个呆子总愿意盯着自己看,明明有话要说、有动作要做,却在相望的时候风止噤声,静得连灯光都喧闹了起来。

      等到自己偏过头、不相望时,才开口:“对面是浴室,洗漱睡觉吧。”

      “好。”顾相以放到床上手机,走到对面的浴室里,站立着不动,等秦绯说一步一步给出教程后,点头,见他没有离开,什么示意都没有。

      在顾家的十七年时间,所有人的眼睛不管何时都在望着自己,亲身的经历教给他的都是正确的,哪怕是错误的,只要他经历过、有了认知,就是正确的。所以,没觉得洗澡的时候身旁有人盯着看不礼貌,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简陋地洗完澡,清香的沐浴露味道掩盖不了十七年的月松香,说是香气,实则是专门为他虚弱的身体调制的药浴残留的味道。顾相以本人像个没有嗅觉的,心也不在身体的味道上,倒是每每经过佣人的身边,嗅到味道的他/她们总会放松身体。

      在顾家受到的,在这里也受了一遍,秦绯说从里至外的衣物准备的齐全,和量身定制的一样,就连在浴室里等头发自然干的自己,和在院子里等待的医生都如出一撤。

      爷爷和奶奶不信佣人,不愿意让佣人碰自己,也担心那些高科技机器稍有一点差池就伤到自己,亿分之零点零零零零壹的概率都不会让其发生。

      顾相以向来不顾及身体如何,有时候顶着没干的头发去其他层,想生一场重病?破坏身体的根基?都是无用功,在刚踏出那一层,古堡被人控制的成为了一个密不透风、高温似的房间,他自知行不通便不做了。

      等头发彻底干了走出去,坐在院子的摇椅上,让医生给自己的伤口换药。

      在医生走后进到卧室,躺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身边的手机。顾相以过往没有睹物思过“鬼”,只愿是人。视线慢慢地下移,床边是坐在地上、在床上写作业的秦绯说,挑灯夜读,十分用功。

      也就是这时,不像个呆子。

      秦绯说全部写完作业已经是四个小时后,把作业暂时收起来,腾出床的位置才会想着看床上的人儿一眼,这可不是工作、学习的一眼,是奔着不移开而去的,看他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想要睡觉的欲望。

      互相对视的两双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海域。

      覃响今日穿着浅蓝底色各种和谐图案加身的衬衫,眸光聚集了一波又一波的飞翔翅膀,轻轻一吹,好似就能变出一只白鸥盘旋在帆船的上空。

      “顾相以,别看我了,跟海豚打个招呼。”覃响跟刚好跳跃顶到了自己手掌的海豚友好地打招呼,他的眼前目测有三十多只海豚一起跳跃海洋,身体砸出来的水珠里面蕴藏着太阳花,一点一点的在海面漂浮起光芒。

      覃响直起身子,扭头想把喜悦分享跟顾相以,谁料这个人眼中只有自己,自从见面过后,他的喜怒哀乐似乎除了怒,都和自己有关。

      覃响伸手,将海水蹭在他的脸上:“跟我说,早上好。”

      “早上好。”

      “跟海豚说。”

      顾相以的眼睛看着覃响,嘴巴乖巧地跟海豚说,两个器官各执一词,谁也劝服不了谁。

      “看来某人不喜欢小动物啊。顾相以啊顾相以,出来玩,光看我算怎么回事?”

      “我只喜欢你……”顾相以顿了一下,眼睛中没有半分笑意,认真便是自带笑意的保护罩,罩住了两个人,也只罩住了两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想爱的人,除了你,不想再看旁人、风景、动植物。”

      这些他看了十七年了,每每所望,煎熬将身体侵蚀,只觉得流失的时间就是刀子,一片一片刮着他的皮肤。

      现在不知道多少年难得一遇的时空变更出现,他只想望向所爱,享受着流失的时间产生出的一点点愧疚的心理,拜托了清风吹拂,让其在碰到自己时,撕开包装,给自己的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覃响脸上的笑容没有随风起,现如今却随风落了,刚给风吹乱的头发横竖撇捺地落在额头,一如不会抒写文字的脑海,在文字没有成型前,还以眼前人同等的认真。

      成形的文字原话直出,没有经过整形、润化变得更加美丽,郑重的面对这份心意:“顾相以,你对我是什么喜欢?友情?家人?还是爱情?”

      “家人。”有血脉关系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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