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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诏狱丧易牙(一) ...

  •   和谢无救闹得不欢而散以后,沈知寒第二天仍和往常一样很早便去了北镇抚司。

      她一点也不担心得罪了谢无救。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根本没打算和谢无救处好关系。

      她是天子的爪牙,卖个乖递台阶给自己的主人是被驯养的野兽流露于表面的自觉。但她可不认为一纸婚书能将两路人捆绑得愿意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沈知寒刚一走进主事堂就发现温阅洲更早便等在那里了。

      纵然是坐在轮椅上,温阅洲也永远保持着挺拔的姿仪,端得一把潇潇而立的君子骨。无端让人想到落满雪的密林里,冬日初煦的阳光洒下的片片辉光里最清劲的那株翠竹。

      温阅洲见到沈知寒将斗篷脱掉,抖落下一身得白雾。摇着轮椅到桌边,刚想替她斟一杯茶驱寒暖身,就被沈知寒拦下:“阅洲,你腿脚不好,不用做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温阅洲笑了笑:“你既都说了我腿脚不好,若在这些小事上我再做不得什么贡献,那可真是不能再居于此位了。”

      沈知寒蹲下身,使自己的视线得以与温阅洲齐平,面带愧色地说:“阅洲,别这么讲,毕竟当初也是因为我….”

      温阅洲含着笑摇摇头,眸光如落羽般轻柔地将沈知寒裹起,他静静地注视着沈知寒的眼睛,无比珍重地回道:“能以残缺之身,在大人左右分忧,是阅洲此生之幸。”

      “阅洲…..”

      眼见沈知寒的情绪似乎是要陷入些过往的漩涡,温阅洲赶忙说笑道:“大人不必这般为属下的话感动,毕竟属下这么早就来见大人,可是给您带来了个大麻烦。”

      沈知寒站起了身:“什么?”

      温阅洲:“大人回京的路上应该收到的不少信吧。”

      沈知寒点点头:“是不假,大抵都是些为了圣上赐婚之事来给我透口风的。”

      “其实还有一些是金吾卫给大人您发的信,只是我让萧陵拦着,不要拿去扰您视听罢了。”

      沈知寒来了兴致:“金吾卫?这般火急火燎地要寻我,倒也是稀奇。”

      “毕竟那群人,恨我恨得只愿在弹劾我的奏章里提起我的名字。”

      温阅洲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金吾卫的中郎将陆庭杰在青楼里玩得太过火,失手杀了位女子。”

      “金吾卫缠着我们要了许久的人,见我不松口,便生了直接找您的心思。”

      沈知寒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陆庭杰与他的夫人伉俪情深,同僚皆知。这事换在谁身上我都相信,唯独陆庭杰我不信。”

      “我同他打过的交道不多,这人虽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倒不是个□□暴虐之人。”

      温阅洲点头,继续补充道:“这个死掉的舞姬叫子絮,是红袖招近来很红一位花魁,经仵作验尸,确认她是死于窒息,身上也确实有不少与人风流后留下的痕迹。”

      “原本陆庭杰作为金吾卫的中郎将,此事该由金吾卫上报,大概是会被送往刑部,然后等待三法司会审。”

      “但是恰好那日——裴夜也在红袖招,子絮之死引起了不少姑娘恩客围观,他便直接将人带回了诏狱,我也是事后才惊觉不对,开始着手调查。”

      沈知寒仔细地听着温阅洲向她将案情经过娓娓道来,他的声音温润柔和,像极了涓涓春水从落满了一地的花瓣上涉过,听起来只让人觉得放佛置身于水底,却丝毫不觉水流。比起密密麻麻,枯燥晦涩的卷宗,要舒服多了。

      但是在听到裴夜名字的时候,沈知寒却猛地回过头,向来毫无波澜的面上,生起了一丝涟漪。

      “裴夜???你说的是裴木头吗?”

      温阅洲倒是喜于看到沈知寒露出这般的表情,笑着应道:“嗯。”

      与沈知寒的冷淡疏离不同,裴夜的不近人情更偏向于极度的正直,对于自身至高的苛求与近乎残忍的自律,使他更像一株千年都不会开花的铁树。一板一眼而且扎人。

      所以在得知他去红袖招的时候,沈知寒觉得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受到过最震撼的冲击。

      但沈知寒还是很快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恢复了冷静。因为在她心里根深蒂固般地认为裴夜是根木头,纵然是挂在城门口二十年也是学不会说话的,肯定是温阅洲在刻意逗她。

      “裴夜去红袖招所为何事。”

      温阅洲从未觉得,说三分藏七分会唬住沈知寒多久,能偶尔见到她那张脸露出些许的错愕,还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其实是崔喜乐与人打赌输了,硬着头皮说自己敢戏弄裴夜,便将裴夜的香囊解了放在红袖招一位花魁处,说是让他自己去取回来。”

      “崔喜乐胆子也是大,裴夜不扒他层皮?”

      “裴夜回来的时候,脸色确实黑得可以。那几日送到崔喜乐处的文件案宗比此前多了数十倍。”

      沈知寒其实很喜欢听到属下间打闹逗趣的事情,她在无人之处站得太久了,久到她都会忘记,自己原来还是个活人。有时候这些离自己很近却又很远的事情,会让她觉得开心,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嘴角是上扬的。

      见沈知寒心情还算不错,温阅洲一时间倒也没有接着往下讲案情,心想着这样的时刻能多一会,便是一会吧。

      可是没过多久,沈知寒方才飞走的理性又飞了回来。

      “那你后来查出些什么了?”

      温阅洲将手摊开,指尖落在另一只手的虎口处:“派去的人在子絮妆台一个极为隐秘的暗格里,发现了不少金创药,我再次对尸体进行了查验,子絮确有习剑之人常年握剑才会留下的老茧。”

      “而那些所谓风流之事留下的痕迹,有些看着倒有些是互相搏打所留下的。”

      “后来我验了陆庭杰,确有相同的痕迹,可见他也受了不少伤。只是他一口咬定这是闺房乐趣,让我不要多问。”

      沈知寒扶额,低头看向自己虎口处的老茧,向温阅洲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将剩下的说完。

      温阅洲清了清嗓子:“听阁里的妈妈说,子絮是她从东市捡回来的一个可怜孤女,我要了她的画像,去东市问了许久,方才从一位卖豆腐的妇人处得知,她是数月前才来到东市的。”

      “子絮素来行迹成谜,那位卖豆腐的妇人因为是东市出名的豆腐西施,东市的生熟面孔,她一看便知。”

      沈知寒回过神:“瑛娘?”

      温阅洲奇道:“大人认识她?”

      沈知寒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否认了:“算不上熟,只是前日碰巧去吃过一次豆花罢了。”

      温阅洲看了沈知寒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要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那便从不多问,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陆庭杰此刻人就在诏狱,大人不妨去见见?”

      “好。”

      诏狱是锦衣卫内专司刑罚审讯的监狱,狱内疫疠之气,充斥囹圄。刑罚更是不丽于法,花样百出。

      不要说活着走出这里,连选择自己的死法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陆庭杰正被绑在架上,他耷拉着头,四肢臃肿,头脚生脓,浑身上下血肉模糊。

      沈知寒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陆庭杰这几日在诏狱受了多少的苦。她带上一旁的手套,揪起陆庭杰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陆大人,这弹琵琶的滋味如何,可还好受吗。”

      见来人是沈知寒,陆庭杰先是一愣,旋即又突然大笑起来:“沈知寒啊沈知寒,我也有落到你手里的一天!”

      “怎么?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我了?”

      “不就是当初金吾卫抢过锦衣卫的差事吗,如今便揪着我这点错处不放,你想借此打压金吾卫的心思,可真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啊。”

      他那渗出血的眼睛,此刻死死瞪着沈知寒,因为连日来的受酷刑折磨,堆积的怨恨和怒火,以几欲自焚之态,透过双眼向沈知寒排山倒海般涌来。

      “我会好好看着,总有一天,我的今日就是会你的明日。”

      沈知寒见陆庭杰四处扯皮,面上虽未有半分不悦,手里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陆大人在这什么地方就说什么话。”

      “这些话留着去弹劾我的折子里慢慢说。”

      “先说说你和武艺高强的花魁那点良宵美事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个舞女,千人枕,万人骑,杀便杀了。”

      “这话我不爱听。”

      沈知寒松开抓着陆庭杰头发的手,举到眼前,看着皮质的手套上,除了血还粘着不少其他的液体。她就这么细细端详着手套,幽幽地开口:“既然陆大人不知道,那我也只好麻烦一些去问问陆大人的妻儿了。”

      她黑色手套下骨节动了动:“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知道,一向与自己琴瑟和鸣的丈夫,一向对自己爱惜疼爱的父亲,为何会去秦楼楚馆与人大行非人之事呢。”

      听到沈知寒谈及自己的家人,陆庭杰突然嘶吼起来,几欲癫狂地将铁链扯出巨响,不顾一切地想向沈知寒扑去。

      “沈知寒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便是化为修罗厉鬼,也会日日缠着你,让你此生都不得安宁!!!!”

      沈知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陆大人你觉得我还会怕鬼吗。”

      “我不过就是想找令夫人喝个茶叙叙话罢了,感谢一下她相公多年来在官场上对我的照拂。”

      沈知寒故意把照拂二字咬得极重,又在陆庭杰沉默不言的时候,开始摆弄起手边样式各异的刑刀,故意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这些刀看起来这般小巧轻薄,剜肉刮骨可还真是一把好手。”

      说着说着还将话梗抛向了陆庭杰:“陆大人你说对吧?”

      叮当、叮当、叮当,在偌大的刑房里回荡,像是寂寂深处在骨血里呼啸的夜风般,催促着人的灵魂不得安宁。

      她的皮靴在地板上一声声踏着,每一声都像是踩在陆庭杰的经脉五脏之上。

      陆庭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良久以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可以告诉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诏狱丧易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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