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个毛球

1、十二岁之前

　　2001年，有个小女孩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弟弟比女孩小两岁，女孩也不记得弟弟是怎么来这个世界上的，是后面听姑姑说：村里的人在背后说女孩妈妈只能生不了儿子，女孩妈妈受不了，非要生一个儿子，这样弟弟才出生的。
　　但是那时候一对父母只能生一个孩子，弟弟的户口只能在没有孩子的二伯名下，爸爸经常对女孩和弟弟说，二伯也是弟弟的一个爸爸。
　　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自己和爷爷奶奶弟弟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不怎么管女孩，小时候的女孩很自由。
　　女孩生活在老房子里，老房子有一部分是用砖砌的，有一部分是用竹条糊泥巴搭起来的。屋顶是统一的木头梁和灰瓦片。老房子里没有煤气，没有自来水，煮饭用的是柴火灶，喝水是水井。
　　爷爷奶奶生了五个孩子，五个孩子长大之后都在不同的地方。除了逢年过节会回来之外，还有一个时间他们也会聚在一起，就是奶奶生病的时候。
　　在女孩的记忆里，奶奶是个很勤劳的人，也是一个经常生病的人。奶奶不是在田里就是去了医院，还有就是在暑假带着女孩、弟弟和表姐去找爸爸妈妈。奶奶和爷爷会经常去田里地里找一种叫癞蛤蟆草的药，拿回来熬着喝。女孩唯一认识的草药就是癞蛤蟆草。奶奶的那边亲戚是养鸽子的，偶尔会送鸽子给奶奶吃，奶奶煮的鸽子甜甜的，女孩和弟弟都特别喜欢吃，奶奶会一边责怪一边给姐弟俩分鸽子吃。奶奶的头发一直是花白的，但是在一次从医院回来之后，奶奶坐在屋檐下，招呼女孩过去，让女孩帮忙找头上的虱子时，女孩发现奶奶的头发全白了。
　　其实你们都被骗了，女孩的记性很差，关于奶奶的记忆就这些了，也很冷漠根本不爱奶奶。对奶奶生病也没有多关心。每次奶奶生病都被姑姑接到城里的医院去了，照顾奶奶的更多是表姐。
　　女孩有两个表姐，大人们都夸大的表姐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会洗衣服会做饭，知道自己不能读书，早早就去技校学了一门技术。也会夸小一点的表姐，长得高，知道把东西往自己家里拿。
　　而女孩呢？女孩从小就是一个大人嘴巴里不爱干净，不听话、调皮，不服管教的坏孩子。
　　女孩发现弟弟偷了爷爷的五块钱，那个时候，五块钱挺多的了，但是女孩和弟弟一起把钱用了，买了什么女孩已经不记得了。被发现之后，女孩和弟弟都跪在堂屋里，爷爷奶奶只打了弟弟，奶奶只是端了一盆土豆给女孩，让女孩去洗了。女孩当时还很庆幸，觉得没打自己。
　　但是后面家里的亲戚全部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所有人都在指责女孩和弟弟偷钱的事情，每一次聚在一起都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当然他们不止是说这些事，还会说女孩很不爱干净，不洗澡，不会洗衣服和做饭。大人们都说他们那个时候，人没有灶台高，已经会踩在板凳上煮一家人都饭来，不做饭会被爷爷奶奶打。哪像女孩这样，天天等着别人煮好。可是女孩只是觉得，每次洗澡都要烧好久的水啊，夏天的厕所里好多蚊子啊，从厕所可以直接看到上面别人的眼睛诶，冬天洗澡真的好冷好冷......而且没有人告诉女孩，人要洗澡啊。
　　大人们不厌其烦的说着，可是渐渐的，他们都只说女孩一个人了，当时偷钱也变成了女孩指使弟弟去做的了。女孩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女孩的错。
　　女孩的爷爷很喜欢喝酒，会带着女孩和弟弟一起喝酒。女孩也很喜欢在夏天喝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冰啤酒和怀念爷爷自己酿的甜葡萄酒。这在爸爸和亲戚眼里是不对的，但是没人敢说爷爷，只能说女孩。多年后女孩在亲戚家吃饭，还会有人问女孩喝不喝酒，小时候不是挺爱喝的吗？争着抢着要去喝酒。
　　弟弟的成绩很不好，爸爸和二伯很烦恼，怎么都教不会。但是女孩很不理解，为什么爸爸会说弟弟成绩不好是因为女孩作为姐姐没有教。
　　在一个清晨，奶奶说想要吃包子，爷爷去买了包子回来。吃完包子，奶奶说自己很不舒服，爷爷打电话给姑姑他们。很快，姑姑一家来了，爷爷妹妹一家也来了。
　　女孩帮不上忙，也不太明白奶奶到底怎么了，就和邻居家的女孩蹲在自己家的银杏树下玩，突然爷爷的妹妹走出来，对着蹲在地上的女孩说:你玩玩玩，一天就知道玩，你奶奶被你气死了，你知不知道？！
　　女孩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就只记得姑婆那一句，你奶奶是你和你弟弟气死的。
　　奶奶的葬礼来了很多人，很多亲戚都聚在一起，他们聊了很多事情，但是都逃不过说奶奶是被女孩和弟弟气死的。
　　奶奶葬在了后山很早就规划好的土里，爷爷床旁边的一口棺材消失了。
　　女孩并没有多悲伤，不能理解奶奶永远离开了是什么意思，也没见谁哭，只是之后听邻居家的小孩说，她偷偷看到爷爷在奶奶的坟前哭了。
　　只是接下来，在老房子里只有女孩、爷爷和弟弟了。爷爷对女孩很好，女孩的哥哥姐姐也经常对女孩说，爷爷奶奶对你真好，还给你买自行车，真幸福。
　　家里堂屋顶上有一个被木板隔出的拿来放东西的地方里是放着一辆四脚自行车，只是女孩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女孩想爷爷真的很爱她，毕竟爷爷只给她买了自行车，哥哥姐姐和弟弟都没有。
　　爷爷很少对女孩发脾气，好像所有的溺爱都给了女孩，女孩也很爱爷爷。
　　羡慕别人打耳洞，爷爷会带女孩去打耳洞。女孩发育了，也是爷爷带女孩去买小背心，女孩过十岁生日，在农历生日爷爷会邀请所有亲戚到家里给女孩过生日。在阳历生日，爷爷会给钱让女孩去买蛋糕和同学一起过生日。女孩想买自行车，也会跑到城里给女孩买自行车，虽然女孩爸爸和姑姑们都不同意……
　　只不过女孩依旧是大人嘴巴里不听话的小孩。而且那个时候的小女孩还不知道会在很多年之后发现自己也很爱爷爷。
　　不过爷爷也不是完全溺爱女孩，也打过女孩。女孩班上有个男孩，被叫娘娘腔，经常被班上的其他女生和高年级的女生欺负。女孩很有正义感，但是在尝试帮助男孩但是被高年级的警告之后，女孩选择了沉默。那次放学，女孩走在男孩后面，男孩被一群女生围着，书包里的书全被拿出来扔了。男孩后面到女孩家里找女孩问有没有见过他的书，女孩说没有看见。男孩就离开了。
　　爷爷看见了，拿起了藤条打女孩，把女孩打到墙角，问刚才的男孩是谁。女孩说是朋友。爷爷却说，你哪儿来的朋友，女娃儿和男娃儿怎么可能是朋友。
　　在奶奶去世之后，虽然过年亲戚还是会聚在一起，其实大人们在很早之前就分好了赡养的问题。两个姑姑和二伯照顾奶奶，女孩爸爸照顾爷爷。所以在奶奶去世之后，姑姑们都觉得自己义务完成了。对爷爷就没那么热络了，很少回来看爷爷了。
　　只不过女孩爸爸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在外面很多年，也没有往回寄什么钱，还是姑姑们给爷爷生活费。女孩也在私下听过姑姑们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爷爷依然每天都要喝酒，只不过第一杯酒都要给奶奶喝。堂屋的地是泥巴地，久而久之，地上被酒浇出一个凹陷。
　　姑姑们每次来都要说爷爷，说爷爷这样有什么用。弄得那一块都是臭的。
　　爷爷每一天都要去后山看奶奶，后山的路很陡，但是爷爷还是会去，给奶奶坟上种上了一种叶子很长的草，在奶奶旁边预留了自己的地方。还种了两棵柏树。
　　在奶奶去世的第五年还是第六年，老房子后面的一棵树倒下来，砸在了房子上，砸在了用竹条和泥巴糊起来的那一部分。而爷爷就住在那边。
　　墙被压的弯了起来，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女孩被吓到了，给爸爸打电话，爸爸那边却没有什么反应，冷冷淡淡的。
　　最后来的还是姑姑，姑父把那棵倒在房子上的树弄走了，但是却没有人要来修这房子。姑姑们都让女孩爸爸回来修。但是女孩爸爸过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
　　女孩爸爸很少回家，上一次回来，是女孩爸爸带着后妈和一个小女孩一起回来的。
　　女孩都不太记得自己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听说两个人其实婚都没有结。关于妈妈的记忆女孩也很少，只记得妈妈坐在灶台前烧火。
　　女孩爸爸很少打电话回来，有一次打电话，爷爷接了电话之后对女孩说你爸爸带着新妈要回来了。
　　女孩爸爸终于回来了，大伯和二伯都回来了，那时候爷爷搬到老房子的另一边住了很久。他们开始修坏掉的老房子，还准备在老房子前面新建一个棚子。
　　爷爷似乎很开心，他很久没有见到他的小儿子了，他站在奶奶的遗像前，很开心的说：老幺回来了，可以过好日子了……
　　可是说完之后，爷爷的身体开始变得很不好，爷爷开始吃不下饭，床都下不了了。家里的亲戚又开始多了起来，他们都来看爷爷了。
　　晚上，爷爷突然喘不过气，女孩感觉这很像是那个时候的奶奶，爷爷被人抱着坐到堂屋的椅子上。
　　大人们都很忙很忙，忙着给爷爷顺气，女孩不知所措的站在堂屋里，看着爷爷。
　　爷爷艰难的喘着气，也看着女孩，对着女孩说，“你是不是等着老子死，老子偏不如你的意。”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会说这样的话。
　　后面爷爷缓过来了，气顺了，被扶着回到了房间休息。大人们也散了，让女孩去休息。
　　之后爷爷就一直躺在床上，刚开始还能吃一点东西，后面就什么都吃不下了，水也喝不了了，长时间昏迷不醒。
　　中午，女孩爸爸他们吃了饭，女孩把碗洗了之后就去上学了。从学校回来之后，家里就变布满了白色。
　　听大人说，女孩前脚走，后脚爷爷就去世了。说是女孩带走了爷爷。
　　家里又来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女孩并不喜欢这些不认识的亲戚，因为喊不出名字就会被爸爸指责，说养女孩有什么用，白眼狼，人都不会喊。
　　女孩看到爷爷的妹妹在哭，她还是不能理解爷爷的离去，只是姑婆哭着说爷爷是被女孩和弟弟气死的。
　　家里聚在一起的亲戚也都说爷爷是被女孩和弟弟气死的。
　　爷爷在一个清晨被抬到后山和奶奶埋在了一起，老房子里另一个棺材也消失了。爷爷是衣服和东西全部都被烧了，变成了墙上挂着的一张遗像。
　　女孩觉得爷爷和奶奶的遗像都是她陪爷爷一起去选的。
　　姑姑们一点也不悲伤，她们都说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女孩爸爸也不悲伤，那个后妈全程没有出现过，只是打电话问女孩爸爸什么时候过去。
　　老房子里的房间不多，女孩和姑姑挤在一张床上，姑姑和女孩说她读书的时候遇上了□□，没能读书。那时候女孩上初一，在历史书上看到了这个，就和姑姑说了书上的内容。
　　第二天弟弟的一个同学来找弟弟，让弟弟把借的游戏机还给他。女孩爸爸问弟弟游戏机在哪儿，弟弟把游戏机给了女孩玩，女孩就把游戏机还给了那个人。女孩爸爸很生气，女孩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借游戏机又不是不还给人家。
　　但是女孩爸爸却觉得女孩和弟弟做错了，让女孩和弟弟跪下，女孩不理解为什么要跪下，顶了回去，女孩爸爸直接拿着棍子打女孩，把女孩打的跪下去了。嘴上还说，你是老子生的，老子让你跪，你还敢不跪。
　　女孩很委屈，但是周围的大人们都觉得是女孩错了。最晚上和女孩一起睡的姑姑也说，她昨晚上还问我聊那个时候，我以为她长大了，懂事了。
　　女孩还是不能理解，她说书本上的东西和她长大了有什么关系。
　　葬礼结束了，亲戚们又散了。
　　女孩爸爸也离开了。
　　女孩和弟弟被留在了老房子里，女孩爸爸还是担心女孩和弟弟的，找了一对没有房子的老爷爷老奶奶住进了房子。让老爷爷老奶奶帮忙照看女孩和弟弟。
　　女孩和弟弟又继续在老房子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女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老爷爷和老奶奶有个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儿子也搬进房子里住了，整天躺在床上玩手机，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出现。
　　女孩并没有觉得他出现影响了生活，但是姑姑觉得这样不好。说女孩和这样一个三十多还没结婚的男的住在一起不好。
　　姑姑和女孩爸爸打电话，最后是女孩的干爹干来把女孩和弟弟接走了。
　　女孩和弟弟就住进了干爹干妈家。干爹干妈家的日子并没有比在老房子里好很多。
　　女孩并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虽然干爹干妈对女孩很好。
　　女孩爸爸又回来了，这次他终于要把女孩和弟弟接走了。
　　因为女孩犯错了，干爹干妈不要女孩住在他们家了。
　　女孩和干爹干妈的孙子说：“如果有人骂你杂种，你不要生气……”
　　女孩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他们都在指责女孩，说女孩骂他们孙子杂种。
　　女孩也很委屈生气，说自己没有说，但是干爹干妈说你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敢这么说。
　　然后女孩爸爸就回来接女孩了。亲戚们都说女孩是真的很不懂事，不会在干爹干妈回家之前就把饭菜做好，住在别人家还这么说别人孙子。
　　干爹干妈好像只不让女孩住在他家，他们好像很喜欢弟弟，新买的摩托车也只会带弟弟出去兜风，女孩连说想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他们都觉得女孩不应该坐摩托车。
　　那时候女孩也有一点不理解，弟弟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不会被说啊……
　　女孩爸爸给女孩买了去外地的车票，买的是当天晚上的车票，女孩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老家的朋友们告别，就一个人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车。
　　这就是女孩是十二岁之前的人生，在老房子里的十二年。其实十二年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女孩记得的就只有这一些。女孩回忆起这十二年，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甚至已经很难记起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一些时间顺序好像都是模糊混乱的。
　　这十二年是女孩人生转折的一个节点，女孩和弟弟离开了，去了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但是爷爷奶奶和老房子永远的留在了那十二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