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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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引子
这里是一座冰雪之城。
这是一个一年四季都飘着雪花的地方。人们在这雪原之上用坚冰建起了一个属于冰雪的王国。她说，这里是一个寒冷的国度。
她是一个舞姬，是在这座城里生活了十二年的异乡人。我与她相识在去年的一个雪天里，那之后，她经常看着远方对我说，她有一个春花烂漫的故乡，她终有一天会回到那里去。
——“你为什么要回去？”
——风撩起了冰冷的雪花。
一如既往地，今天我也重复着这个问题。
我和她坐在满是雪的城墙上，头上的天空苍白低沉。她听了我的问题后沉默了一下，不看我，嘴角浮起笑容：“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归宿之地啊。”
不知为何，我看着她的微笑，觉得她正在流泪。
她是这个城中最美的人，她的舞也如她的容貌般绚烂。在第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她穿一身如雪般洁白的衣，和着哀婉的琴声跳一曲离虚舞。她的舞步和衣裙翻飞在风雪里有如一朵盛开的白莲，面容似乎都在闪着雪白的光。就那么轻易的，便倾了一座城。
后来她日日跳舞，却只跳离虚舞。并且人们发现，她跳舞的时候从来不笑。
她说那是因为，她在第一次跳舞的时候，便丢失了自己的所有。
所以她现在，想回家了。
“啊，我该走了。”
远处有一个人影向这里走来，我知道那是来接我的人。我站起身来与她道别，终究没有问出那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既然你这么想要离开，当初为什么又要来到这里呢？
我看着她的背影，很沧凉。
我回到了我的家——这冰雪之城的皇城。我是这个国家最小的皇子，也将会是王位的继承人。走入大殿，我看到父亲正站在那里。
“你又去见她了。”
父亲的声音很沉，我回答说是的。
空气阴冷。父亲死死地盯住我，良久的沉默之后，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冰雪之国的王的面容上显现出了不可言喻的疲惫。他蹲下来，握住我的手，紧紧得，紧紧得。
“父亲？”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也不懂得，什么也不明白。
第二日我又见到了她，她穿一身雪白的衣，仍旧对我笑，可我总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喂，要不要陪我去喝酒？”她问我。
看，果然不一样了。平时的她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但我还是答应了她，我觉得我无法拒绝她。
她去了酒馆，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店小二，端着一壶酒，还有两个已经装满酒的酒杯。她带我坐在城墙上，拿起一杯酒递给我。
“给。酒很苦，不过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苦了。”
“嗯。”
然后我们两个举杯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酒的辛辣味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她骗了我，就算一口气喝下去酒还是很苦，一直苦到心底。
她看着我笑出了声，那笑声犹如银铃般清脆。她说笨蛋，你居然相信了，酒一口气喝下去会更苦啊。她说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突然觉得莫名的心酸。看着她的笑脸，觉得她已泪流满面。
“今天就到这吧，我要走了。”
她轻巧的跳下城墙，背对着我向我告别。我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没来由得有些心慌。
“哎，等等…”
“怎么？”她回头。
“啊，呃…没什么…”我有些结结巴巴。
她愣了愣，随即一笑凝成了绝美的画。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风吹起她的衣衫，轻盈且飘渺。
“再见啦。”
直到她走远我还傻傻的站在原地，张张口想说什么话却终是没说出来。微微叹了口气，我起身离开。
——猛烈的疼痛感突然在身体里绽开。
还没来得及反应，无边的黑色就掩埋了我的整个世界。
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父母亲关切的脸。我沉默片刻，张口第一句便是问她在哪里。
父亲脸色一沉：“她在你的酒杯里下了毒，谋害皇族之罪杀无赦，现在正全城搜中。”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的动机还不清楚，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毕竟她与你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父亲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过她的脸。
——简直是晴天霹雳。怎么会是她？
“……不，不可能的，父亲，一定不会是她的！”
父亲皱起眉头：“不是她，又是谁？”
我愣在原地。
不是她，又是谁？
当时，是她说要喝酒的。
是她去酒馆拿酒的。
还有她的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骗了你。
不是她，又会是谁？
“……
“…为什么…”
我俯下身子双手掩面。我不明白。
为什么啊…
——“陛下。”
这时有人报告，说找到她了，她在这座城的顶端。
我听着来人冷锐的话语，茫茫然地，抬起了头。
——
鹅毛般的大雪正不断飘落下来，我看到她一身白衣立于风中。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脚下聚集了无数人。
“父亲…”
我仰头，父亲就站在我身边。然而他没有下达任何指令，他愣住了。
站在风雪中的她是那么美，恍如仙世之人。
有滴液体狠狠地砸落在雪地上，她哭了。
她终于真正地哭了。
那一瞬间，她的记忆犹如漫天飘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婆婆——”
稚嫩的童声响在一片花海之中，一个幼小的身影显现出来，那是年仅三岁的她。婆婆微笑，婆婆总是对她说同一句话：“孩子，你命中的人在一个冰雪的国度，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她深深地点头。终于在婆婆死后，她混入一辆远行的车里，要去寻找那个国度。就这么过了两年，在她五岁那年，她来到了这个冰雪之国。
她在这个国家里生活了十年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十五岁的时候，她已出落得无比美丽，并学会了离虚舞。然而她从来没有跳过，她想跳给自己命中的人看。
后来，她遇到了这个国家的三皇子，暮川。
她和他相遇在城墙上，两人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他们都愣在原地。
再后来，他们相爱。她认为暮川就是她命中的人。
她对他讲起她的故乡，讲那个春花烂漫之地。然后暮川脸上露出憧憬，她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
暮川想看她跳舞，她说再等等吧。她期望着能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可以把最完美的自己展现给他看。
她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可是噩耗却传来——三皇子暮川，要和邻国的公主成亲。
她完全地动摇了。
她想暮川或许根本不是她命中的人。
她觉得他骗了她。在那一刻，她，恨了他。
——记忆一瞬间破碎，我被拉回现实。
三皇子暮川，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我的名字是暮离。
“所以你才会想杀我吗？”我低声喃喃。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话，回过头来。我看到伫立于风雪中的她，那一刻泪流满面。
她的脚轻点，雪花摩擦的声音不知为何变成了哀婉的琴声。她和着琴声，一身白衣，在这个冰雪之城的最高处傲然飞转，跳一曲离虚舞。
她的身侧似乎闪着白光，轮廓似乎勾了一层银边。她的舞步轻盈如飞，她，倾国倾城。
我看到她的嘴角渗出鲜血，染得前襟一片斑驳。我看到她对我展露最后一个笑容，就那样义无反顾得，跳了下去。
——恍如天使折翅而落，美的好似一场幻梦。
没有人说话。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她落下的地方挪不开视线。
没有人说话。
——直到有一队护卫匆忙跑来，慌慌张张地向父亲报告：“陛下，找到真正的凶手了，是，是本国四皇子！”
——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我在一片惊愕的感叹声中缓缓地扭过头来。刹那间，胸口有如万箭穿心。
真正的凶手，是四皇子暮析。
他觊觎于皇位，那日碰巧听到了我和她的谈话，便在酒里下了毒。然而他并没有料到，有毒的那杯我并没有喝，那杯酒是她喝了，我的酒杯里放的，只是伪装成毒药的麻药。
——非常后悔，非常后悔。
面对着她的尸体，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当我碰触上她的手时，剩余的记忆扑面而来——
当她得知暮川要成亲的时候，蒙上面纱，夜闯了皇宫。她想寻求一个结果。
她找到暮川的房间，刚刚进去便愣住了——这个房间的墙壁上，满满的全是她的名字。这桩婚姻是被强迫的，暮川爱的依旧是她。她呆愣在地，然而这时暮川回来了。她看着暮川的脸，一瞬间心酸无比。
暮川怔住了，用一种带着疑惑与欣喜的语气问她，是你么。
她垂下头嘴唇颤抖。她很想说是，可她终是闭上眼：“不是，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成了她一生的悔恨。
“再见。”
“小心！”
暮川突然一把拉开了她。一支长剑在下一秒刺入了暮川的喉咙，烛台翻倒在地，屋内一片火海。
是宫里的护卫发现了她。
——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暮川拉住了她的手，异常得紧。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声音嘶哑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离……虚……”
火势蔓延。在一片火海之中，她站起来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雪白的舞衣。轻点脚尖，裙角飞旋，她在热浪与火红之中，跳一曲离虚舞。
那是她第一次跳。她在跳舞的时候，已然丢失了自己的一切。
雪花落在我的脸上，那么凉。
我这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
她的那句对不起，其实是对哥哥说的吧？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确，是你要找的人啊……
她那么想要回去，其实就是想履行当初的约定吧？那个，但这哥哥回到故乡的约定。
她的所有的笑容，其实都是在眼泪的伪装下展露出来的吧？
我看着她的睡容一点点俯下身子，在她的胸前，嚎啕大哭。
我将王位继承权让了出来，我已无心再去想那些事了。
第二年初春，我带着暮川和她的骨灰离开了这座冰雪之城，我要去寻找她的故乡。
过了很久，我终于到达了她当初所说的地方。当我站在那里，眼前的一切使我瞬间泪流满面。
——春花漫山遍野，使得天空都相映成辉。我用手抹掉滴落的眼泪，拼命地，笑出来。
这里，真的很美……
我想起她当初在满是雪的城墙上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我想起她在冰雪之城的顶端傲然跳一曲离虚舞。
我想起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她的泪眼朦胧。她走近我说你长得和他真像。
然后我睁大眼睛问：“你是谁？”
她忍住眼中的辛酸笑着对我说：
“我叫离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