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十三站”》阁雪

23、抛弃

　　她们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医院，一直跑到街对面漆黑的超市里，才终于停下狂奔的脚步。

　　沈小思探出头看了一眼外面，随后又把郝桑馨的头安上躯体，心有余悸的问道：“老文，现在怎么办？”

　　徐文文立即松开郝桑馨，一骨碌滚坐到地上，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管闲事。

　　“死亡也不能剥夺我们打工人劳动的权利，资本家表示猛鬼工厂造价更实惠！”沈小思不阴不阳的吐槽了一句，随后有些迟疑的扯了扯衣角，磨磨唧唧的蹲到徐文文面前，又商量道，“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比如，报警？比如，我们去……”

　　徐文文不可置信的抬头，她的眼珠都像是被冻住了, 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 仿佛没听清沈小思的话，脸上写满了“你什么斤两，圣母上瘾啊”、“坑队友圣母竟在我身边”的质问。

　　沈小思有点扛不住这种压力，低下头去看光洁的瓷砖。

　　“怎么打？说什么？报案有人要害鬼？还是要回去单挑？”徐文文如梦初醒，抱着胳膊反问，她上下打量了沈小思一眼，态度真诚的发问，“你没事吧？”

　　她是真的觉得不可置信，从来没有想过最好的朋友，居然真的有一颗圣母的心。并不是说做好事是错的，但应该有个力所能及的前提。

　　自己尚且无力自保，就不应该发任何慈善。

　　沈小思当然也知道这点，她用力搓了搓脸清醒，叹息着解释：“我只是想，报警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举手之劳而已，我也并不指望一定有用，如果要我回去单挑，我肯定也不会去的，我只是就有点，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徐文文看着沈小思，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也生硬的道歉解释：“我知道了，我只是太烦了，抱歉。”

　　“我知道，而且连个案子都没有，报警确实没啥大用处。”沈小思抓了抓头发，这一晚上七七八八的事情，她自己也觉得挺烦的。

　　那边郝桑馨坐在地上，正研究如何将头固定在脖子上，插嘴说道：“举报他偷税漏税！最好是实名制举报！”

　　沈小思侧头看向她，狐疑的问道：“你咋知道？”

　　郝桑馨的头跳了跳，从脖子转角180度，满不在乎的说：“我不知道啊，但是这种黑心资本家，肯定会偷税漏税！你想啊，他连鬼都要奴役，还能遵纪守法吗！”

　　徐文文转过头，略思索了一下觉得也行，反正不求结果但求心安，也建议道：“你不就是搞文案的，你想想如何炒热度。”

　　“所以，李总是谁？哪家公司？”沈小思一拍大腿，然后，提出简洁的新问题。

　　“他弟弟在这家医院死的。”郝桑馨立即举手作答，表示可以百度一下，“很年轻，就是大厅搭话那小哥，女朋友还和他一起死了！八卦新闻可能有！”

　　凭借几个星期的住院经历，沈小思对医院环境非常熟悉：“走，去急诊，护士小姐姐上班不带手机，都放在值班室里。”

　　找到手机、用铜刀按键，从本地新闻中提取公司信息，然后登录账号、发送带着身份证号的爆料信息、给消息买热度，再转发给很多八卦大V……

　　行云流水的一整套流程，十几分钟就有了几百条评论。

　　如果真的偷税漏税，必定是要受到重创，而且也会被舆论广泛关注，也就没有什么精力和机会，去搞什么猛鬼工厂了。

　　互联网断案和反复的舆论，向来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但如果没有这个渠道，很多事情连被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现实的阻力大到超乎寻常，无权无势者的哭声，轻微到根本就不可闻。

　　“终于问心无愧了。”沈小思吐出一口不存在的气，然后又傻乐着笑出了声，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以这么科学民主、求实创新的方法解决。

　　徐文文耸了耸肩，反正这边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根据身份证号告诽谤啊？她甚至可以想象网友发现爆料人车祸已死，会有多少乱七八糟的阴谋论解读。

　　“我们准备去投胎，郝桑馨你有什么安排？”沈小思问道。

　　“啊？看看我爸妈？”郝桑馨有点懵逼，随即又想到回不去了，低下头很沮丧的样子，像大雨里仓皇逃窜的野狗，“但我家不在这里，我是出来旅行的，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原来是客死异乡。

　　徐文文看了看这个小姑娘，于心不忍的斟酌了一下词句，试探道：“那什么，反正，我们是要去找找投胎路，你有什么别的打算？”

　　暗示已经很明显，再说的更直白就不礼貌了。

　　郝桑馨眨了眨眼，对面两个人都没有再说别的话，将选择权完全的交给了自己。她有些焦虑和不安，将头从脖子上搬下来，又小心的安放回去，左看看右看看，像一个被打扰了既定步调的机器。

　　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办，也很习惯被家里人安排，骤然让她自己做很重大的决定，就立即有点迷茫失措。

　　但是，沈小思和徐文文并不会出声，因为这是郝桑馨自己的事情，不应该为她作出任何决定。

　　时间过去了十几分钟，超市的挂钟已经指到了6点，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堂。

　　郝桑馨就是无法做下决定，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家，可是千里迢迢又坐不了高铁，总不能一个人两条腿走回去吧？

　　“算了，先到库房里躲太阳吧。”沈小思建议道。

　　超市的库房一片漆黑，是个藏身的绝好地方。郝桑馨坐在地上思考着，她抬头看着对零食跃跃欲试的沈小思、坐在另一边眯觉的徐文文，非常的自娱自乐、自由自在，好像世界并没有任何牵挂。

　　“你们，不回家看看吗？”

　　沈小思歪着头看过去，两条野生眉打了一会架，考虑到这人才十几岁，又耐心解释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原生家庭本来就是我悲剧的源头，活着时也没有多去见，而且人死如灯灭，再见了又能怎么样？我并不那么爱他们。”

　　“同上。”徐文文也是有问必答，“早投胎早超生，赢在起跑线！”

　　不幸的原生家庭，她们活着时就在逃离，死后又怎么会再走回头路？

　　郝桑馨不能理解，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抱着膝盖又开始自己的思考。

　　到夜幕降临时，沈小思和徐文文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先去市政府广场那块看看，既然每个人都要经历投胎，估计也有什么部门组织负责，这就叫供给需求法则——有买家就一定会有卖家。

　　那么，最有可能的地点就是市政府或者卫健局？

　　“不过为什么医院不是医院？”沈小思像是说绕口令一样。

　　徐文文觉得这个问题挺傻，并毫不留情的指出关键点：“所以，你从11楼跳下来，受伤了吗？需要住院吗？”

　　“嘻嘻……”沈小思露出一个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后立即转过头看向一脸紧张的郝桑馨，“那啥，我们要走了。”

　　“我……我想回家……”郝桑馨低着头，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徐文文点了点头，表示尊重这个决定，潇洒的摆了摆手：“行，那你保重。”

　　沈小思倒是有些失望，但是每个人的路都是不能强求的，她只好感喟地说：“有缘，来生再见。”

　　她们并肩开始一步一步离开。

　　郝桑馨慌张的厉害，一想到自己要孤身一人，想到夜里凶残的恶鬼，忍不住追了两步急切问道：“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吗？你们之前那么有办法！一定也可以帮我的吧！”

　　这波纯属道德绑架。徐文文有些警惕的回头，脸上也没有了轻松的笑意。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这世间固然有很多善意，但人性趋利不可猜测，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要翻脸。

　　“我们的信息渠道一模一样，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如果我们想到了办法，白天就给你出主意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沈小思盯着郝桑馨的眼睛，她已经做好了立跑路的准备。

　　办公室日夜相处的同事，也会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暗地里中伤自己，虽然和郝桑馨同生共死过，但毕竟只是路遇的陌生人而已。

　　郝桑馨又低下了头，当然知道这是真实情况，但是真话总是不那么动听。

　　沈小思和徐文文对视一眼，从各自眼里分别读到“不得罪、不亲近”和“赶紧跑路”两个信息，一拍即合的两人一边往后不动声色退，一边开始笑呵呵的打哈哈。

　　“也许，外面可能有一些别的老鬼，肯定比问我们强八百倍。”沈小思立即开始胡说八道，“说不定有什么鬼用高铁、鬼用飞机的！”

　　徐文文也附和道：“没错，祝你早日回家啊！”

　　“我们这边赶着投胎就先走啦！”沈小思笑嘻嘻的点点头，然后手牵手就开跑，把还在纠结的郝桑馨抛在身后。

　　郝桑馨眨了眨眼，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那一句“我……我跟你去啦！”噎在喉咙里都没有说出口。

　　她惊慌的追出库房，可是眼前各类货架众多，还有逛超市的路人，早就找不到她们的身影了。

　　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似乎说的话有点咄咄逼人，因为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所以自己下意识的无理取闹。

　　然后，她就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