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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天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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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这天,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货郎商贩,站在氤氲的吃食摊后面,被掩了神情,天冷的连笑都笑不动了。
而一旁的酒楼上 ,烘着炭盆 ,咕噜着羊肉火锅 ,又煨着人气儿 ,和外面的冰窖可是两个天地。
进的人总要在门口,吐出肺管子里存的一口寒气,再将撒花烟罗大氅掸上几飞,才算把魂儿解冻了。
这天气在街上露面的 ,只得是些手停口停的可怜人讨生活 。
可这楼里的郎君小姐却不知天寒之苦,脚边烘着银丝炭,身上的羽缎斗篷内衬缝着狐皮,貂绒,银鼠皮的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屋里暖的人只冒细汗。
就在这酒楼东阁里,一对年轻女子婷婷对坐,衣着轻盈,看着仿佛还是春夏单薄的样式,
隔着一桌桌的云雾 ,她们的对话听的并不真切,却能心领到轻柔的音色一阵阵地飘来。
那位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小姐,膝上还窝着一只白色小兔 ,只自己卷成一团,眯着眼睛舒服地在小姐怀里睡下了。
她捧起面前的湘云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帝君掌管天界千年,却不想是个护犊子的主。二皇子犯下通敌之罪,却只罚了他下凡历经人间三世,这算个什么苦痛?要我说,那天雷挨上七七四十九下 ,方才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另一位小小姐,身上穿了时兴的盈天水青的锦缎裙,头上扎着两三根整齐的小辫儿,又精巧地编上了彩绳,柳叶弯眉下一双笑眼,咪了一口煨热的黄酒,听了对面的话,睁大了本就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好姐姐,你可真心狠呀。这天雷他已经受了十几道,仙根想来是已经受损 ,若是再受,怕是撑不过几日就要灰飞烟灭了!”
又想了想说道:“亦兰姐姐,你生来便是月宫的神仙兔族,饮仙露食蟠桃,自然是不懂人间之苦。凡是从人间自己修道成仙的,哪个不说人间苦难。一说去人间历劫,他们可宁愿在天牢受罚呢。”
说罢了,又将碗里烫好的羊肉沾裹了浓浓的酱汁,塞圆了嘴吃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后座上一靠,好不享受。
这位小仙子,年纪轻轻得了上仙提拔,便飞升得道 ,成天钻进说书棚里眯着眼睛听故事 ,好听的她便鼓掌大和 ,在司命簿上洋洋洒洒记下几笔当灵感,难听的便摇摇头砸吧嘴,像个老头子似得背着手走开。
神仙也总想着升官升阶,可她就乐意做个人间的快活自在小神仙。
名人凡人,司命簿上她都要自己来添上一笔,不仅不觉劳累 ,还要乐呵呵的跑去当场看戏。明明起承转合都是她自己写的,可真看了真人在那里生离死别,也要鞠一把泪,哭道:“太感人了,您瞅这事儿办的。”
若是您发生了什么极其巧合离谱的事情,大约就是这位小左辅写的命数,她还常暗自为自己的文采折服呢。
叫亦兰的女子,自是如名字一般美丽动人,一双黑棋般的丹凤眼轻微皱着眉,天生的好颜色,好像是最美的牡丹胭脂氤氲在眼和唇上,但她根本不着粉黛,挺拔的鼻子像群山峻岭,眼睛时常在峭壁的遮掩下冷冷地瞧着别人,嘴如佛像檀口般微厚,身上是绛紫色的敞口纱衣,纱衣随着动作竟有流光溢彩的彩光,腰间只用绳系着一块乳白色玉佩,那玉奇怪的很,毫无水头可言,可她戴着总觉得像是什么名贵的,头上几乎没任何宝石珠子点缀,不过一只木簪随意固定了头发,却透出十足的贵气。像是野外的劲梅,若是攀折下来放进细口青釉瓶中,反倒不如在严冬里动人的美。
窗外的寒风一阵阵袭来,她似感受不到这寒气一样,更吹的她发丝飘动,衣裙袅袅 :“哦?云左辅,那你倒是说说 ,这第一世,是什么苦?”
那小仙娥被连着姓叫着官职,有些开心地摇摇晃晃着脑袋说:“ 第一世嘛,是穷困之苦。”
还没说完 ,亦兰便道:“这人间 ,做官读书,为奴为婢 ,总有自己安身立命之处,不过是吃的苦些 ,住的苦些,须臾几十年便过去了 。没了酒肉穿肠 ,高屋避雨 ,这便能赦了他通敌之罪 ?还得是帝君之子。”说罢只哼笑一声,那几分嘲弄在她美丽的脸上显得更加无情 。“我看等二皇子这三世一过,你这左辅便叫不得了,我还是现在便唤你一句云司命罢了!”
“好姐姐,可别取笑我了。”
云悠悠讪笑道:“这众位仙家都在上面看着,我可不敢放水,这三世好了 ,我便是托了姐姐的福气 ,位列北斗司命。若是不好 ,那二皇子回了天庭,他那个脾气 ,不得把我的仙根拔了!”
云悠悠想起那二皇子放肆地没了边,曾强迫某位倒霉的司命动用禁术改命,害的那位司命被天规处罚,就不禁感到有些害怕,不过倒是也给她空出一个北斗司命的仙位,她这才有资格从人间左辅升迁,来办皇子这桩事儿。
也是,二皇子的凡人母亲无力管教皇子,整个天界都知道他关宴是个蛮横无能的蠢货。
原以为他只是修为浅,蠢钝无知,却不知竟做出勾结魔族,背叛天界的勾当,所有大小仙官都为他不齿。
“亦兰姐姐,我只听说,玄斗之中你曾与关宴互为对手,你还将他打个落花流水 ,怎么不知你们除这,还有其他恩怨过节?”
亦兰给自己找补:“我与他能有什么恩怨 ,不过是辛辛苦苦将他擒来,却只看他受了些不痛不痒的处罚,困惑不解罢了。”
“哈哈,那你就不知了,二皇子受的穷困之苦,可不是普通的藤屋草鞋 ,野菜地瓜 。”
“我给他排的,是父母愚钝无知 ,贪婪大恶 ,恶极而穷凶。遇强则媚 ,遇弱而奸 。而他此世的命格,则是靠山山倒 ,靠水水干。手里无半两余钱 ,多了便从指缝如流沙逝去 。稍有好转 ,却又被拉回原地兜兜转转辛苦一世。每每时来运转 ,命运又拽着脚踝,将他拽回原地,致死不得脱身。 ” 那女孩十分夸张地摇着头,像背书一样在原地说了好长一段,说完仍打量着对面姐姐的脸色。
话至此 ,那叫亦兰的女子便不再多说,脸上还是一贯的漠然神情 ,远远地望着远处冒着白烟香火的寺庙凝神。
这些锦衣体面的达官贵人把叙州的寺庙烧的香火极旺,袅袅的白烟和高山的水雾练成一片,菩萨佛祖谁都没有见过,人只自恋自爱的给他们画上了慈悲相 ,求着神仙的庇佑 。
可大多数神仙看人 ,不过是看尘埃浮游一般 ,叹亿万之数 ,细听着成亲求子高中的心愿,在宇宙洪荒里又是多么渺小和可笑的愿力 。只不过是一笑作罢 。一人之得必是另人之失,如今天上的神仙 ,人间修为成的 ,大多还有几分普渡之心 ,可如亦兰一般,仙骨仙成的神族们,却只觉人间吵闹泥泞 。
帝君不让神仙下凡?根本没这规矩,是仙人们实在不想下界,天界自有快活自在处,何苦来人间看肮脏众生,人气熏天。
突然,云悠悠俏生生地一笑,指着窗下那一抹人影:“姐姐,你瞧!”
亦兰眼风一扫,在灰暗泥泞的路上,勉强能看到一些肉色,从快和泥地混成一体的破衣里探出,混沌着拖地行走,那小人儿像一个坟冢,慢慢移动到一个风口小的拐角 ,不动了。
正以为那人被冻死了,才慢吞吞地漏了一个脸,灰扑扑 ,脏兮兮,油土混着灰尘的一张脸,两边的耳朵冻出了一边一个晶莹琥珀色的大泡:正是在天界嚣张跋扈的关宴。
不过此时的关宴,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孩童,瘦地只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量,虚弱地仿佛随时要塌陷。
他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只破碗,哆哆嗦嗦地放在了身前,眼中并无焦点,每动一下又会有新的地方挨冷风,保持静止才是正经事。
想到这是前世嚣张跋扈的二皇子,亦兰便觉得有一些解气,却又想到自己有错处在此人手上,才答应了要护他三世周全,可惜彼时,他们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周全。
亦兰给自己之前忍不住流露的愤恨找补道:“看他也是可怜,我去施舍他些银钱,这不算是扰乱命理吧 。”
“不算 ,不算,” 悠悠笑嘻嘻:“我知道姐姐心善,想来他在天界的仇敌也不少,若是想要帮他渡劫倒可守着这凡人一世。与姐姐不过是天上几月而已,但有一个事儿可千万记着,切不可,让他犯了恶中恶。”
“恶中恶?”
“不错,自杀是人界的恶中之恶,他若是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便不可投胎转世,更无法再转世回天界,一具幽魂便只能四处游荡,若是被人外力引诱,只能堕入魔道了。”
“恶中之恶,,,,好,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