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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余生 ...

  •   也许是杜琴语早前给古月莹提了醒,乃至新婚那晚的章昌钰没有与之同房,她也没有过分失落。

      既已落得如此田地,那总要给自己寻些乐子,古月莹把目光落在了屋子里的雪花白银上。

      “大奶奶,您当真要到街上去嚒?”

      屋里的丫鬟婆子很想拦住她,可章大人在上朝前吩咐过,凡是大奶奶之命,无有不从。

      古月莹迈着小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在家时便听闻应天府的歌姬天下闻名,我倒也想去听听金陵城的曲子。”

      门房的管家婆子见古月莹带着几个丫鬟就要出府去,心下惴惴不安,很怕这章公府的新妇到大街上闲逛被邻里认出来,要说三道四的。

      又见这大奶奶虽未缠足,却也走得不快,大抵是足上有疾,行走时多有不便,也像小脚女人一般缓慢踱步。

      门房婆子贴着笑脸迎了上来,道:“奶奶起得好早,这是要往哪里去呀?您只管告诉老身,我去叫我儿子忠保套了马车送您去。”

      古月莹初来乍到,对这府上的人员很不清楚,还是一旁那曾服侍过章老夫人的,如今叫章昌钰请来给古月莹当掌院婆子的凛姨婆说:“奶奶,这位是管家张大家的媳妇,府上管她叫张妈妈。她儿子是府上管马的,叫张忠保。您往后出门用马,吩咐他便是。”

      “哦。”

      古月莹虽厌弃章昌钰,但到底是富户出身,大宅子里的人情世故还是贯通的。

      她微微偏头,向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小翠使了个眼色,轻笑着说:“我瞧张妈妈是心疼我的,又是府上有资历的老人儿,合该我先来问候,今儿先发您些吃酒的赏钱,来日我再来讨教府上的管家之事。”

      话罢,那小翠就含笑着往张妈妈手里塞了一锭银元宝,张妈妈受宠若惊,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一番,到底是收下了。

      她在袖里摸着那银元宝,暗自颠颠分量,这元宝捏着是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十两,比她小半年的月钱还多,见这新来的大奶奶出手如此阔绰,张妈妈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免得罪了这新财主。

      “只是,老身仍是担心奶奶您行走受累,不若还是乘车去吧?”

      由时,古月莹收了笑脸,目光稍冷了些,语气颇有厌烦地说:“怎么,张妈妈是看我腿脚不便,认定我是个瘸的拐的,连出门走走的本事也没有了,竟要把我当个废人供起来?”

      “唷!”

      张妈妈被她那陡然转变的神态吓了一吓,连声说着岂敢岂敢,因上一刻就收了她的银钱,又因她是主人奶奶,张妈妈顾不得什么虚伪体面,只得陪着笑脸将她放了行。

      一旁的凛姨婆看得真切,心知这古家小姐是有治家手段的,先礼后兵,恩威并施,她来日会是钰郎儿的贤内助。

      不过这凛姨婆虽然心中肯定了古月莹,但面上仍是拿着姨婆的款儿,语重心长地对古月莹道:“奶奶,张妈妈只不过是一个看门的,您实在无须那么给她脸面,那一锭元宝抵得上她小半年的月钱,若叫旁人知道了,不都要向您献媚讨银子来?可见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既您已嫁入我们家,那自然是要为府上的银钱做打算,这内宅安定,我们钰郎儿在前朝才能安心报效朝廷。”

      谁知,凛姨婆话刚说完,那头的古月莹便冷不丁地寒笑一声。

      小翠扶着她走在前头,发髻上明晃晃的金缕步摇好不显眼,那古月莹轻笑道:“姨婆无须担忧,我打发下人用的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银子,我这娘家虽不及章府门庭深厚,却也不差这几分几厘,我平日吃穿用度,打赏下人,还用不上您家钰郎儿的钱。”

      古月莹尤其将“钰郎儿”几字咬得重些,凛姨婆一听便知,她是嫌自己僭越了。这昌钰已是成婚有家的人,哪里还能再叫小时候的乳名?被古月莹点播了一番,这凛姨婆赛了脸,羞得不敢再言语。

      可古月莹哪是好惹的,本就不满章昌钰擅自往她屋里塞一位“姨婆”,虽说得冠冕堂皇,是曾服侍过母亲的老妈子,又沾点亲戚血脉,便尊称一句姨婆。可实际上就是在她身边安插一个耳报神,她这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凛婆子还能不告诉那章昌钰去?

      想来便是生气,古月莹不免又阴阳怪气地说:“若是家中下人打发些银钱便能对我献媚讨好,那往日我接手管家倒是好办了。只怕是那些银子收买不了的下人,又要我的钱,又要他的钱,那才是真真不好办了。何况,我嫁给你家章大人,便是家里唯一的主母奶奶,本府上下,他主外,我主内,内宅里的天是哪位,大家可都分辨得清?”

      这话挑得更是明白,凛姨婆何尝不知那句“又要我的钱,又要他的钱”正正是在打自己的脸,她如今在主母屋里头,拿着主母发的月钱和赏赐,可心却和主君一条绳,怎叫人不发火?

      凛姨婆今日见识到了古月莹的厉害,只得耷拉着脑袋,悻悻地说:“奶奶说得是,这内宅您就是天,我等自然以奶奶马首是瞻。”

      古月莹发了火,气消了很多,见凛姨婆老实了些,便不再明里暗里讽刺她。这晌午逛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

      “小翠,你是不是也觉得,京城比扬州更美?”

      古月莹坐在河边亭台处,吃着小贩上贡给章大奶奶的果子,放眼皇城都,一花一柳,一草一木,皆是美景。

      小翠在一旁给古月莹扇风,自己热得满头大汗,她这一路可没顾得上看什么美景,古月莹进一家商铺就要买几件东西,这一条长街逛下来,没有古月莹不买的,小翠进进出出,掏钱付钱,哪顾得上观赏?

      小翠擦擦鬓边汗滴,说:“小姐,我觉得还是咱们扬州好,古人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没说下南京的。”

      “呵呵呵。”

      古月莹被她逗笑了,这主仆二人自幼情深,小翠虽只是个二等女使,但穿着打扮上,倒像寻常人家的正头小姐。

      因比古月莹小个两三岁,在家成长时,古月莹穿不下的衣裳便会给了小翠,她也因此出落得机灵可爱。

      本来在小翠十五岁那年,外头就有来古家提亲的,小翠说自己一无父母,二无长兄,和小姐情谊最深,愿意服侍终老,不肯外嫁。

      古月莹当真感动,便将她带来了京师,女孩长大总也是要嫁的,只是她也私心想让小翠和自己更近些,再过些日子,她也要为小翠张罗婚事了,不过这都是后话,先表不提。

      “热也解了,再去逛逛。”

      古月莹起身时,一旁的几个小丫鬟无声地叹了口气。

      要问,只因今日出门,大奶奶没带家丁,只带了几个娇养的京城女使,她们服侍过的主人奶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见过古月莹这种看什么都稀罕,又富得流油,什么都买的主母?这一路货物拎下来,她们各个手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了。

      古月莹注意到了丫鬟们的心酸,大发善心地说:“呀,怕是你们几个小妮子也再拎不动什么东西了。罢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到了府上,叫几个结实的家丁来,我午间在醉仙楼用膳,叫他们到那里等我。”

      女使们一听这话,连忙感恩戴德的谢过大奶奶,便都拿着已有的货欢喜地朝家去了。

      适逢秋老虎,日头晒得厉害,虽撑着伞,凛姨婆还是热得频频擦汗,本以为古月莹到那亭子里休息,终于是累了,谁知一炷香的功夫,她又重振旗鼓,要逛街去了,这可把凛姨婆折磨得够狠,她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没有缠足,可这一双脚,倒不如那腿脚不便的大奶奶。

      趁着古月莹在铺子里看货的功夫,凛姨婆将小翠拉到一旁,询问道:“姑娘,你家小姐怎生这么能走?我瞧她虽没缠足,腿脚也是不便的,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缠足没缠好,落下了伤病?”

      小翠大笑着说:“哪是啊!我们小姐六岁那年夫人是要给她缠足的,可小姐怕疼不依,动乱之际一脚踹伤了夫人心窝,此后家里就不叫给小姐缠足了。那小姐的足疾,是她十二岁时,跟家里的堂兄弟出门跑马,她性子急,又遇到匹不好驯的烈马,着急之下,小姐从马背上震了下来,又被发了疯的马蹄子踩了一脚,这才落下了足疾,她此后便怕上了马,若非出远门,平日里在扬州游玩,她都是走着去的。”

      “唷!竟是如此。”凛姨婆想起今早古月莹怎么都不肯坐马车,便又问:“连马车都不行嚒?”

      “不行。”小翠低声说:“按小姐的话说,她一听见那马喘气的声音,就会想起那匹发了怒的烈马。这回我们从扬州上京,一路上小姐都是吃了药房先生开的安睡丸,除了停在驿站的整休功夫,她在马车上都是睡着的。”

      “小翠,进来给钱!”

      二人说话间,古月莹又挑了一盏手工制作的华美宫灯,那店家向她吹嘘了好一番,说皇宫里挂的也是他家的灯笼,古月莹一听此话,当即就要买下。可店家却故作神秘,说凡是要他家的灯,都需先给了定钱,再等上三五日才能赶制出来,是从来没有现成的灯的。

      “那我若是加钱呢?”

      “夫人,即便是皇家来定灯,老舍也是这规矩,望夫人谅解。”

      见店家言辞恳切,古月莹便只得作罢,老老实实地给了二十两银子,流水的白银花出去,她心里的不平才好受些。

      这番叫凛姨婆看得直心疼那银钱,却又不好说什么。

      三人出了灯笼铺,迎面而来一阵邪风,将古月莹手中的红绣伞掀翻,狂风过后,手中的伞不知何处去了。

      那是古月莹刚买到的心仪好伞,一路上都拿在手里不肯放呢,这会儿叫那歪风一吹,不见了踪影,她急得在街前转圈圈。

      小翠也跟着找伞,她一抬眼,便见那红伞被吹在了柳树上,将将卡在了树杈上,她忙唤古月莹,将她拉到树下,指给她看,道:“小姐,伞在树上!”

      “哎呀!我的伞!”

      古月莹急了,这京城哪里都好,只是贵的东西总是限量,那卖伞的掌柜说,这把红绣伞满京城独此一把,再想要也没有了。

      她顾不得体面了,捞起裙摆就要爬上树去摘伞,这可把凛姨婆和小翠吓得不轻,二人连忙抱住她的腰身,三人就在树下拉扯着,惹得路人频频望向此处。

      “姑娘,怎么了?”

      迎头而来一个骑着大马,身披铠甲的青年人,他刚在北疆夺了功名,正要进宫领赏,却在进皇城前见到了几个拉扯的人,以为是谁要寻死,便扬着马头走了过去。

      见有位公子好心问询,那小翠回过头着急地说:“我家小姐的伞卡在树上了,不知怎能拿下来呢!”

      那青年小将抬眼一望,果然看到了卡在树梢上的红纸伞,他爽朗一笑,道:“这有何难?”

      说罢,便见他抽出背上的长枪,一个纵身立在马上,那长枪一扫,便将这树上的伞挑了下来,他一个飞身握住了伞柄,再俯下身将伞递给了受惊的古月莹。

      只见这人剑眉星目,皮肤黝黑,细嗅时,在他身上似乎能闻到铁卷的气味,还有那股来自北疆的寒风,那种气味,那一瞬触目惊心的对视,叫古月莹终身难忘。

      “姑娘,你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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