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泪鸦 ...
-
我对小孩并不感冒。
其印象大概是——人类幼崽、四脚吞金兽、双足破坏神。
他们可爱，他们易怒，他们喜怒无常，他们幼稚，他们会因为一件在大人眼中习以为常的无聊细节而欣喜或伤心，蝴蝶落在花上，一束光从破洞的屋檐落下，几颗甜甜的糖果，蚂蚁搬家，折纸船飘进水池，尽是些琐碎平凡的每一瞬间都足以让他们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咿咿呀呀的童言童语描绘出一个波澜壮阔的童话世界。
可是大宗师抱回来的孩子很奇怪。
他也不喜欢说话，总是板着稚嫩白净的小脸，长长的眼睫毛似乌鸦垂下的翅膀，漂亮的齐耳短发差点让我误以为是个小妹妹，又或者是个木偶娃娃，空洞的眼神带着不属于孩童的冰冷和沉静。
难道是个自闭儿童？
“你肚子饿吗？”我没有多少照顾孩子的经验，干巴巴蹲下身问道。
他脸上终于有些表情，疑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摇摇头。
“口渴吗？”我摇了摇水杯。
“~…”
“要上厕所吗？”
“……”
“大姐姐这有拨浪鼓噢~”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变得亲切些，掏出准备好的拨浪鼓。
这小孩眉头皱了一下，又摇摇头。
难办了，感觉好难沟通，难道是因为我和他还不太熟？不太熟是一方面，那平时水萤儿怎么和这小孩交流的？
“萤儿姐姐今天不舒服，所以我来照顾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那小孩也不说话，脸上表情只是更疑惑了。
“噢、知道了！”想了片刻，我恍然大悟拍手：“你一定是想出去玩！”
“……”
“我可以带你偷偷溜出去，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说罢，我直接把这小孩捞起来，哼哧哼哧七转八拐来到一处荒地，再把小孩放下，扒开一堆草丛和石头，露出一个半米左右高的洞口。
“别看它的样子像狗洞，实际上是我一点一点偷偷敲出来的出口。”
这小孩面色古怪，难以言喻的目光瞪向我。
“好了，快出去吧，等下被人发现就遭了。”
我把他塞进狗…、不，我辛辛苦苦敲出来的出口，他似乎一直在犹豫，挣扎又害羞，然后被我一脚踹了屁股硬生生踢了出去。
嘿、这小孩，想出去玩就去，害臊什么？小孩子就该出去玩。
街上的氛围喜庆洋洋，有几个孩子在路边放鞭炮，烟火喧嚣，我牵着这小孩四处逛逛，因为他不说话，我在外面就把他当成小弟。
“你喜欢那个吗？”我指了指买小风车小玩具的摊子。
他疑惑看我，似乎尝试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好吧，玩的兴趣不大，那小零食吃的总会有点兴趣吧。
酥糕饼干、小食豆腐花、香馍馍、鸡公榄……我掏出了些积蓄，买了几袋给他，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喜悦，只是有丝意外。
“你有什么喜欢吗？”我尝试换了一种问法，他这时好像嗅到什么香味，东张西望，然后抱着那些小零食，扯了扯我的袖子，又指着一下前面的云吞店，然后摸了摸自己肚子。
他脸上的模样还有些小心翼翼。
我就牵着他一起进了店里吃两碗热乎乎的云吞。
这小孩子似乎很喜欢吃云吞，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丝生动的表情，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安静斯文。
“要把这些都吃完才能回去。”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根据记忆中为数不多带孩子的经验，摸小孩的头应该会给予对方安全感。
——不要调皮了，我下次就带你出去玩。
一个莫名的瞬间画面忽然一阵风似的吹进脑海，我摸着一个白发小男孩的脑袋，弯下腰跟他说话，那白发小男孩的脸在记忆中犹如被模糊音质的留声机看不清模样。
等我怔怔回过神，那个小孩子已经吃完了。
“好吃吗？”我淡定收回手。
他轻轻点了下头，仍是不是说话。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现在已经接近黄昏，我牵着他经过小镇，越过嬉戏热闹的人群，顺着记忆的路线走回去。路过湖边时，见到澄澈的湖面倒映着赤红的染云，好像披了一层薄纱的雪花分外妖娆。
这个小孩子路过湖边时停留了一会，目光视线也多了些温度，我以为他想看看漂亮的倒影，可是他脸上表情明显有些落寞，我语气有些懒散，不动声色：“你想抓鱼？”
湖面波光粼粼，空无一物。
他摇摇头，牵着我的手继续走了，小小的身影透露出一种落寞感。
小小年纪似乎藏着心事。
这个孩子却不会说话。
将这小孩送回去后，我偷摸带了些点心回来，水萤儿不在房间里，等她回来已经是晚上，水萤儿扶着有些虚弱的身体，见我回来，她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今天没见你，你应该去忙别的事，下次有事提前和我说声就好。”
“？”我眉头一拧，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你刚刚去哪了？”
水萤儿也愣了下：“你不是有事忙其他吗？所以我去看丹宫了……”
我嘴里咬的番薯干掉地上了。
“那我好像带错小孩了——”
今天带的那个哑巴小孩子，不是水萤儿要照顾的丹宫。
丹宫是对大宗师抱回来的孩子尊称，被赋予宫字位的都是身份极为尊贵的存在，也是注定要被阉掉的。
烟都没有多少小孩，水萤儿听完我对那个哑巴孩子描述的特征后，我才知道那孩子叫泪鸦，也是大宗师徒弟，但一般都是跟着其他人训练。
我今天来得太早了，误把泪鸦当成丹宫给接走了。
“泪鸦天生不会说话，我听说，他以前的母亲不慎落水里淹死了。”
然而也只是八卦听说，大家实际上都并没有见过泪鸦的母亲，来自烟都宫中的孩子过去的身份都是被抛弃的。
这条八卦，也许只是大家曾见过泪鸦喜欢对着湖畔发呆的揣测。
我后来鲜少见到泪鸦。
有时候从转角的方向看见他的身影，再眨下眼又不见了，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有回见到他，他就站在原地望着我的方向，似乎在等我。
我意外发现这孩子长得很快，都快比我高了。每次意识到这点，我内心的小人就疯狂捶地，非常想变回来成为大人。
我有时候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会点下头作回应，然后离开，有些时候我手上正好藏些零食也会分给他，比如柿饼，他原本不想收下，我硬塞他袖子里：“就你这小身板，还要再长高，多吃点多吃点。”
这时的泪鸦只能被迫收下了，连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生动些。
我为什么对泪鸦那么好，除了觉得他是个有些奇怪独立的家伙外，也是因为看在他是个小孩的份上，而且也有点可怜。
日子天天过去，我也见到了丹宫，丹宫的模样出落得极为漂亮，眼角下有一颗红色泪珠似的点缀，衬得他皮肤更加雪白，这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十分喜欢水萤儿，经常跟在身后喊着萤儿姐姐、萤儿姐姐。
每次被大宗师带去训练后，又是折磨得一身伤，水萤儿把丹宫当成自己亲小弟般对他百般呵护，每次见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十分心疼。
“萤儿姐姐！”
年幼的丹宫从训练场走出来，他脸上比昨天多了一道划伤，手臂也有些乌青发肿，可见到水萤儿那刻，那张小脸上深深怨愤的神情立即转成了阳光灿烂，然后就扑进水萤儿怀里撒娇。
紧接着缓缓走出来的身影朝我们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那种感觉太过锋利冰冷，我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在和大宗师那双冷酷傲慢的视线交汇刹那，我识趣垂下头，敛眸藏好自己对这大太监的厌恶。
古陵逝烟憎恶深受丹宫喜爱的水萤儿。
似乎不仅仅只是因为水萤儿是女子的身份。
丹宫对古陵逝烟也是厌恶得毫不遮掩，却又如同被操纵的傀儡无法反抗，在四下无其他人时，丹宫会对水萤儿控诉讨厌的大宗师。
我心里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如果再继续待下去，那水萤儿可能会出事。
而且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所以在结束某个一如往常的日子后漆黑的夜晚，我准备好一切行囊，唤醒了水萤儿开始密谋逃离计划。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会挡住我们生路的人，竟然是当初那个被我误以为是丹宫的泪鸦。
长高了许多的泪鸦已经出落成为一位少年，和我曾经牵起的小手如今握紧住冰冷的长剑，神色冷漠空洞，在发现我们即将逃出出口刹那，他的长剑就朝我们击杀——
那晚，我为了让水萤儿逃出去，就硬生生抗下那剑。
我叫水萤儿永远别回头，要一直跑一直跑。
泪鸦机械般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神情，好像陷入了某种痛苦挣扎的情绪，仅仅只是一瞬，接下来又利落提剑朝我的脑袋挥了过来。
泪鸦会出现挡在我们面前，斩断我们的生路，属于我意料之内，又意料之外的事。
我双手紧紧握住锋利的剑身，就像握住一个永远无法达成的愿望，红色的鲜血顺着掌心直流，几乎麻痹了痛觉，我朝泪鸦扯出一抹微笑：
“看来我们还是当不成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六章泪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