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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楔子

      那一年的京都里,雪下地比任何一年的冬天都要大。

      鳞次栉比的高大楼宇安静地伫立在红墙围起来的内城里,沉默着,融化的雪水沿着檐角落下来,滴滴哒哒得非常有规律。街道两边是刚刚被扫起的积雪,留着顽童嬉闹时留下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像是陈旧的印泥,腐烂在不引人注目的一角。

      非常的脏。

      云家大宅坐落在玄武大道的末段,所有的繁华都似乎已汇聚在此,装饰奢华的墙亘苑角,像是最奢侈的梦境。

      中院右暖阁的房间里,和外面不相同的是令人释然的温暖,云伊照披着今年最昂贵的玄狐大氅,雪白的皮毛没有一点杂色,发松松地拢在帽兜里。

      屋子中间的火盆里的银碳静静燃烧着,偶尔响起爆裂的轻轻声响。

      她的手指敲击着梳妆台,清丽雍容的脸上有看不清楚的表情,眉头扭在一起,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又似乎透过那双虚影中的眼看见了什么。

      她忽然直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炉,抿起薄薄的唇,眼神锐利,似乎已下定了决心一般。

      外面还在下雪,雪已经积了一尺厚,她疾步踏出屋子,发上各种发饰顿时呤当响成一片,坐在屋子外打盹的小童猛地被惊醒,大叫一声:“二小姐!夫人说了您不能出去的!”

      云伊照停下脚步,道:“二表哥呢?”

      小童愣了一下,答道:“没啊,表少爷大清早地就不见人影,可能去梅园了吧。”

      云伊照轻轻蹙了蹙眉,便不再答话,转身便走出了院子,也不管小童在后面大叫的声音,迅速被垄断湮灭在风雪里。

      ……
      云家后背靠山,那山峦上,起起伏伏闪动着沉沉的墨绿色,苍蓝色的天空上一直衔接到地平线的隐隐的白光,隐约有白色的云朵安静地在蓝色的苍穹上浮动着,金红色的飞檐扬起,脱了漆的红亘廊柱散发出沧桑的光斑

      这是一间安置在半山腰的套院,黑瓦被雪严严实实地遮掩住,紧闭的窗里有一束跳跃的火光,明明灭灭,却让人感到异常温暖。

      被火光照亮的室内,勾勒出一个纤细的人影,一直伏在书桌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隐约间可以看见那影子长长的发和纤弱的身形。

      屋外有一大片的红梅林,深红色的花朵在深棕色的枝桠上傲然盛开,艳红的色泽映衬着点点白雪,凌厉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似水。

      云伊照站在雪地里的时候,就看见那个黑衣的男人,背靠着梅树,肩上落满了雪,厚厚的积起来,白色和黑色互相掩映着,却使那少年越发单薄。

      浅金色的发有些僵硬地贴在他绷直的脊背上,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笔直没有分毫动摇地,盯着那扇闪着灯光的窗户。

      云伊照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走上前,靴子踩在雪上有“嚓嚓”的轻扬响声,那少年的背影动了动,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睛里有还来不及褪去的悲伤与茫然。

      不等他开口,她先道:“表哥,天转凉了,回去吧。”

      那少年却很是倔强地不说话,手用力地握起来,表情冰冷,缓缓道:“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云伊照的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一想没有说出来,思量了一会儿道:“爹爹和娘都挺担心你的身体,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作践”两个字刺得少年目光陡然一凛,却也有无可反驳的感情在那双漂亮的眼瞳里一闪而过。

      她继续道:“大表姐一直因为你这几天老不回家,天天等你到深夜。你应当知道你是她这世上最在乎的人”顿了顿,“你舒坦了就早些回去吧,别受了凉。”

      他一个字也不说,步伐也不动。

      她便无话可说,但依旧用一种更倔强的目光盯着他。

      非常诡异的僵持着,苍铁一般的天空上不断飘下绵絮似的雪花,整个天空似乎朦朦胧胧透出明亮的光芒来。

      少年的目光里隐隐浮动着复杂不确定的光芒,她的唇紧紧抿了起来,漂亮的脸上被冷风冻成一团刺目的红晕,而他却越发苍白。

      ……

      结果是云伊照再一次在他看不见底的蓝色瞳孔里沦陷下去,并且也深深地认为,若是再陪死下去他反而真的受凉顺便还搭上自己,那大表姐岂要掐死自己。

      于是本来早已作好一定要苦口婆心地把他劝回家的决心也软了,终于叹了口气,用一种在她脸上显得非常可笑的幽怨表情瞟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

      “阿挽!”那少年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有些奇异的喑哑。

      “啊?”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地转过头。

      他神色挣扎了一会儿,缓缓地,有似乎坚定道:“我有分寸的。”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嘴角却有淡淡的笑意与信任,随意道:“知道知道,就你有分寸。我还要去看看皇嫂,才没空管你。”

      那少年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又半仰头看了看天空,连续三天的雪使整片天空始终都是灰色的,一丝阳光也看不见,甚至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转过头却看见窗户里的灯已经灭了,黑黑的屋子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无法抑制地,沉了下去。

      蓝色的眼瞳深处涌现的是深深的倔强,手松了松,再次紧握起来,目光锐利如天上飞翔的白鹰。

      ……

      离小屋不远的后山,松林如涛,层层叠叠露出雪没有覆盖的浓密绿色,大片的荒芜雪地上星星点点散落着枯黄的草枝,无声地交错裸露上雪面上。

      有几只灰色的飞鸟扑扇着翅膀,很快地从一个枝头飞向另一个树捎,翅膀扑打的声音苍白而突芜,雪粒子顺风涌进眼里,寒风猎猎吹着,氅襟几乎要握不住,两颊剧烈地刺痛,手指几乎麻木,云伊照勉强辨认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踩进尺厚的雪里,艰难而缓慢地往上走。

      脚印深深地,留在她所走过的路上。

      在一棵几乎有二丈高的松树下,一块宽三尺高半丈的巨大石碑前,停下了脚步。
      除了眼下的这个千年古松,另外在这一片方圆三里之内的松树全部被伐殆尽,一座辉煌的宫殿安静地屹立在这里,洞开的金漆雕花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面没有亮光,像是两只没有眼白的黑瞳沉沉地望着天地以及来人。
      这块立在宫殿外的石碑表面上没有刻一个字,光滑如新,看起来这是一个似乎没有主人的新筑成的陵墓,地表的大理岩泛上了柔软的新绿,巨大的宫殿漆质还很新,装修亦是万分的奢华,高大的殿宇墙壁是用整块的玉石雕成的女神壁画,天花板用最名贵的黄花梨木,外面用金漆整个镀了一边,雕刻精致更必详说。水曲柳的长柜安静而沉默的放置着,内阁的地砖开始逐渐地向下,然后彻底被一堵红彩花岗石壁封死。

      云伊照颤抖着把手从衣服里轻轻伸出来,触碰在冰冷的碑面,低下头,似乎有一种悲悯强大的力量,生生地使她从心里感到畏惧,不感敢抬头。

      她开口,声音平静:“皇嫂,这么大的雪,你冷不冷啊?……”

      “皇嫂,已经三年了吧,您也真狠地下心,一甩袖就走了,留我们这些可怜人还活着。”

      “今天有个大臣建议要把你的棺椁迁到皇陵里去,皇兄就生气了……”

      “真的,不骗你,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

      ……

      她低低地诉说着,发从帽子里吹落了出来,飞扬着,有些凌乱。

      清冷的后山,除了那间屋子里住的人,再也没有其他人。

      安静,清冷,寂寞。

      像是已经这样过了百年。

      “皇兄他……今天又喝醉了。”

      ……

      苍铁似的天空,松涛无声,静谧如虚无,鹅毛大雪飞舞着,旋转着,有啸音似的风声,长长地在凭空响起。

      突然飞过的鸟,凄厉的鸣叫,压抑的痛苦。

      山下繁华的帝都,高低起伏的斋阁宅园,装饰华丽的廊亭池榭,宛如素裹,洁白无瑕。

      但依旧从层层叠叠的楼阁间隙里,能听到奢华靡乱的曲子,并且伴随着不可抑制地,无法忽视的妖媚入骨的吟唱而来,传到山上,似乎已经响彻了天地。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云伊照依旧能够清晰地描述出那一年的景象,像是梦魇。

      铁穹松林石刻妆,正是扉扉荼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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