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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倩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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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遇影手里端着苔茸走在昏暗的长廊上,小窗投进方块状的光柱,烛火跳跃,尽头有一石台,遇影将她放在上面便走了。
面前有一个小门,门缝透着丝丝光亮,大小与她的身体十分适宜。
门把手稍稍转动,刚一打开门,边上的苔藓便冒了出来,潺潺流水,枝繁叶茂,男耕女织,鬓白幼艾,河岸旁的街道,与幽冥谷相差无几。
这里面居然有一个小镇!
镇里住了不少粟人,听他们说,多是在外流浪遇袭被影救下,无处可去便到此安居。
张婆拉着苔茸坐下,编织着草席的手指却并未停止,“这姑娘生的俊,可是遇着妖怪啦?”
“不是的,婆婆,我是从幽冥谷来的,今儿才到这。”苔茸嘴上否认着,她在幽冥谷,与大爷大娘关系好,自知道怎么和她们相处。
“哟,大地方来的,真新鲜。”
“是啊,都好久没见过幽冥谷里的了。姑娘你可得给我们讲讲外边的事。”
“当然啦,还请大娘们给我口饭吃,我自己怕是活不下去三天”
“你以后来我家吃饭吧!”一个估摸和苔茸差不多年岁的姑娘自来熟的挽上了她的手臂,“你好!我叫软洁,顺便给我讲讲外边有什么时兴的衣裳发饰呗!镇里的花草我都戴腻了”。
“那我可不会客气,我叫苔茸,你等晚些再来寻我,我就在最北边的树屋里。”
树屋搭在树干上,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待苔茸收拾好一切,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软洁按她说的采了不少凤仙花,苔茸给她做丹寇的功夫,天南海北的聊,逗的面前的小姑娘弯腰捶桌,眼角带泪。
镶嵌在衣服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头顶的银色饰品却没有掉下来。苔茸低头包裹着指甲,漫不经心地问:
“欸,张婆今天说幽冥谷来的新鲜,难道往年并不曾有人来过?”
“嗯~有是有,但那是死人之前的事了。”
“死人?怎么还死人啊?”软洁左右看来了看,凑近笑声道:“听我阿婆说,千年前,她刚来时绪尊大人从幽冥谷挑选了不少粟人,结果那些人绪运太正,只知道哭,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第二天就死了。”
苔茸听的认真,“啊,哭死了啊!”
“可不是,后来还有怒死的,直接七窍流血,更甚者,相思入骨死的!”软洁又凑近了些,语气更重了,“你说这绪运也太恐怖了,根本不能抑制,当个粟人真难,你敢想一个胖的跟个球的壮汉竟然哭死了!还好我的绪格比较杂,不至于气急攻心,暴毙而亡,你说这因为生气突然死了,多可怜!”。
软洁动了动肩膀,换了一只手,“自那以后,桃溪镇便再也没有幽冥谷来的人了,对你感觉新鲜再正常不过。你是不知道,今天镇里的愣头青们看你看的眼睛都直了,有没有看上眼的啊”。
“你尽会说笑”,苔茸白净的小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软洁被她推的左摇右晃,想了一会又忍不住笑道,“其实倒有几个姿色不错,上身不着寸缕,挥汗淋漓,赏心悦目”。
“咦~想不到你竟如此大胆,我还以为你们幽冥谷的都是怕羞的。不过你这样,我倒更喜欢了。”
“可别抬举我,我住的村子离那繁华之地远着呢!还没这桃溪镇大。”
“阿苔,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们这都这么叫。”
“当然可以!”
软洁有些迟疑,“我、我看你绪运这般纯正,还是难得一遇的乐绪主,家里又那么安全,莫非是受了什么胁迫被赶出来了?”软洁收了手,认真的说,“绪尊大人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很好说话,你若想走,他定然不会强求你留下,真的。”
“可传闻不是说,绪尊大人由垂天阶剥升至宙冥阶,是以十万人陪葬,血洗妄海城为代价吗?你们不害怕?”
“哎呀!你这么机灵,怎么还听风就是雨啊!你都说是传闻了,自然不能全信。整个九天就他闯到了最顶上,众人忌惮,在所难免。”
“话说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住在这是为什么吧。”
“这我当然知道!”
纥骨决言虽以□□凡身成就一人之下,万人臣服的伟业,成为完全的不死之身,但是有得必有失。
这不,现在成了半透明的冰块了。
法力高强,寿命无限的代价便是绪格匮乏,濒临空无,而长藤树维系的九州以情绪为根,倘若有人情绪全无,完全不受长藤树牵绕,那么他将幻化为天地间的静态之物,与天地共存。
山水雾雪,风雨云沙便是他最终的归宿。
“如今绪尊大人需要我们替她感染绪运,维持肉身,就说明我们还有价值,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况且这里安全又美好,出去干嘛。情感全无但恩情尤在,倘若他幻化为风雪,遇影卫能力有限,时间难寻一人再战凶魔,到那时,强者也好,弱者也罢,日子都不会好过。”
软洁说的绘声绘色,她又何尝不知其中的轻重缓急。
“哈哈哈哈哈”苔茸没忍住笑了出来,弯弯的月牙眼反倒是惊到了对面的软洁。
“你笑什么啊!”
“你在劝我留下来吗?”
“没有,我只是不想你莽撞行事”
“我答应过他了,一时不会走的。”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经常来找你玩啊!”萧软看着指甲粉嫩的颜色,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抱住了她。
弄完丹寇,夜幕悄然降临。
苔茸送萧软走过溪上小桥,抬头一望,耀眼的星河上点缀着繁星,璀璨无比,“竟然比幽冥谷的还好看,只是为何感觉这么近呢?”
“你在嘀咕什么呢?”萧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我知道镇里的夜色迷人,但也不至于入神了吧”
“你没觉得这里的星星离我们很近吗?”苔茸望着她的眼睛,见她丝毫不起疑。
“有吗?或许是你刚来,看什么都不适应……”
也是,软洁出生便在这里,没有去过真正的粟人世界,自然不知道天空的遥远,星河的渺茫。
软洁把玩着辫子看向天空:“那你说,天上亮的除了星星和月亮,还能是什么?”。
“眼睛。”
“眼睛?哈哈哈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话本里确有这种说法,天上的星星像眼睛般闪耀。”
不是像,就是。
夜幕上,全是垂天绪主窥伺的眼睛。
桃溪村的人都在方寸间自乐,看起来无拘无束,却不知头顶上全是窥伺的目光。
这么近,仿佛身处群山之巅便可手摘星辰,苔茸都能想到那些垂天绪主感染绪运上瘾的痴狂模样,根本不理会什么叫礼义廉耻。
想来是绪尊大人创设桃溪镇后便撒手不管了,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窗外的月色洒在地板上,苔茸躺在床上,一双纤细白皙的腿在木床边随意晃荡着,手里的物件被甩的不断在空中画圆。
一段细绳挂着的银色铃铛,底下还连着两片白色的羽毛,甩起来的声音却没有软洁身上的动听。
“这为何物?”方才在寒垠殿,纥骨决言便为她治愈了伤势,随即给了她这个,苔茸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来是个什么。
“倩羽”,遇影是妖,可随意变化体积,一般为人时便是垂天的外表。
“给我作甚?”
“此乃上古神器,摇铃便可吸引妖魔,需以绪运喂养。”
“哦~历年的赤果都是为了喂养它?”
“是的,乐绪主,奈何近年剥升人数寥寥无几,长藤树所结赤果甚少,不足以喂养倩羽。”
“所以?”半天说不到重点。
“所以本座要你,喂养它。”纥骨淡淡应到。
“为何是我”苔茸转过头,直面面前这个巨人。
“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既已答应本座,便没有后悔的余地,本座给你一晚时间准备,遇影,把她拿走。”
“谁求人这个态度啊?”
小镇里的日夜都是规律的,苔茸又睡到日上三竿了才醒,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还在幽冥谷,正纳闷姥爷为何没来叫醒他,这才想起来,这没有姥爷。
苔茸呆坐了片刻,便爬起来洗漱。
“就算今天要把本姑娘的血抽干了喂倩羽,我也要美丽的死去。”
苔茸拿起了倩羽,在手中摇了摇,声响须臾,便闪现到了纥骨面前。
“想好了?”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苔茸双手交叉,学着他一副冷漠神情。
“学的不像,你的绪运出卖了你,你现在很开心。”纥骨淡淡开口,眼底依旧晦暗的深不见底。
“逗你开心真难”,苔茸说着抖擞了一下,“不过昨日我看见花海时应当感染你很多乐绪啊,遇影是妖不被感染也就算了,你难道未感受到?还是说你绪运太过匮乏,那些不足以让你有切实体会?不应该啊,乐绪感染力可是最强的”
“感受到了”苔茸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听见了他平淡如水的回答。
“怎么样,是不是马上感觉不会化为山水清风了?我就是说嘛,怎么可能毫无感觉……”苔茸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纥骨却盯着她的眉眼渐渐出神。
她的绪运实在太强,比桃溪镇所有人绪运的总和还要霸道几分,根本无法忽视。
从苔茸踏入妄海城那一刻起,坐在高台的上位者更像是被牵制的玩偶,退无可退。
他那不为天地所容在半空缥缈的身躯便如同有了牵制,渐渐有了落地的感觉。纥骨决言抬手将衣袖掀起,银白色半透明的手臂转为真实的肌肤。
绪海冰封千年,有一丝陌生的暖流从天际线蜿蜒而来,留下浅浅的痕迹。微风拂过,刺痛自痕迹扎进冰底,底面泛起淡淡涟漪。
“久违了。”
苔茸看着他放空的双眼,叹了口气道:“我可以答应你喂养倩羽,但是你要和我一起放血。”
“哈?”遇影一直站在高台之下,此刻听见她的话似是五雷轰顶,“岂有此理!绪尊不可,倘若该女子不安好心,在您结印后毁坏倩羽,恐殃及绪尊性命。”
他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思考的神情,苔茸也好奇他会如何选择,毕竟一路以来他的行为从未在她预想以内过。
在软洁的口中他并不是一个恐怖无情的存在,反而展现出一副心系民生的做派,但是逼迫她来是真,花海和桃溪镇是他延续绪命的手段也是真。表面功夫做的再好他的内心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没人能窥探他背后零星半点的真实面目。
苔茸深知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无情的人掌管世界的趁手工具,有则最好,无也无妨。
果不其然,纥骨并未搭理遇影,果断在倩羽中放入自己的血。
血液经过细绳流进铃铛的纹路中,进内核便不见踪影。
苔茸看着眼前毫无变化的倩羽,可见它并不喜欢他的血,“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见绪尊大人被嫌弃的时候。”说完还不等遇影反驳,苔茸将袖中的簪子探出头来,轻轻在铃铛的细纹处划了一下。
随着细纹的断裂,纥骨便感受到脖颈处一片湿润,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
“大胆!”遇影一手捏住小如仓鼠的苔茸,手指收紧企图杀死她。“又是这种感觉,就不能让我呼吸正常的死去吗?”苔茸双腿不断在空中挣扎,窒息感让她又想起了山洞里的蛇尾。
“咳咳咳,倩羽户、户主,它即认了我,定当寻、寻一个人护我周全,这九天谁最厉害还、还用我说?即便绪尊大人不曾放血,他也与我绑成了一条命!你抓我之前没做过功课吗?”苔茸满脸涨红,艰难往外吐着字,遇影松了松力道,诧异地望着高台上的男子,他还是那个样子,面色冷淡的看着底下的闹剧。
高台上的男子抬手一挥,企图杀死苔茸的遇影便不见踪影。
“咳咳咳、咳咳”苔茸捂着脖子,浑身都是红色的伤痕,“他去哪了,冬眠了?”
“随你怎么想。”
血液流经之处皆转为红色,白色的羽毛也受到侵染,苔茸微微出神,“到头来你我还是绑在了一根绳上,绪尊大人以后可别再想一出是一出,不然,我就是死了,也要拉着你一起。”
连接着铃铛的细绳在法术的操控下稳妥地系在苔茸玉脂般白嫩的手腕上,低沉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无碍,死了就死了,人间趣味已尽,正好去地下闯闯”。
“……”你活了三万年了当然腻了,我才活三百年,大好人生才刚开始,我不想夭折在你这,“别啊,绪尊大人英雄盖世,天下苍生都受您庇佑,你活腻了,苍生没活腻啊,你不为自己,也为天下人想想呗”。
“他们的性命与我何干,本座斩妖除魔三万年还不够?”苔茸一时无言以对,妖魔皆为情绪所生,而感染的情绪又皆来自于人。
“不过本座可以答应你,待消灭巨魔,便放你自由。”
“巨魔?莫非余下的便交由遇影卫?”
“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何大费周折养这些精锐?”遇影卫顾名思义由遇影统领的军队。各阶层人士,无论高低贵贱,必须通过长藤树抽丝剥绪之苦,经历九死一生,才可加入。
如今巨魔数量应当不多,或许扳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只是能够隐藏至今的,定然不容小觑。
“下一次除妖什么时候?”
“明日。”